孟充仪没想到自己早些时辰才去苍銮殿找了大晏帝,大晏帝这会儿还会亲自来了流云宫侧殿,心下以为他许是改了想法,愿保父亲一次,不由喜上眉梢。
“妾见过皇上。”孟充仪忙福身道,把殿中主位让了出来。
大晏帝斜睨她一眼,一拂龙袍坐到了正中的椅子上。“爱妃也坐吧。”大晏帝淡淡道。
孟充仪便低头坐到了不远处的一处座椅,低声问,“不知皇上来妾殿中是为何事?”
大晏帝垂眸整理一下稍微褶皱的袖口,正色道:“是这样,上次安美人落胎一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朕总得给个说法。爱妃毕竟同朕查探许久,如今朕派李福升查得那长乐宫外的石子乃是菊妃宫外的小道上落下来的,朕想问问爱妃,不知爱妃有何看法?”
孟充仪心里咯噔一跳,偷偷打量大晏帝一眼,见他只是表情平平,无甚异常才稍稍放下心来,心里却不知皇上为何独独要问她这件事,如今她早已不是四大正妃之一的贤妃,皇上又何必顾虑她的想法。莫非,皇上准备让她复位?想到这儿,孟充仪心里惊喜异常,努力压制许久才将那份狂喜生生憋住。
“朕一会儿自会再去问琪贵妃,这件事你们俩毕竟知道的不少,自是要多问问你们的看法。”大晏帝又兀自加了一句。
孟充仪心中欢喜更甚,面上极力维持平静,缓缓道:“皇上要问妾看法的话,妾以为,虽说那几颗滑溜石子是从滴玉宫外的小道上发现的,但是菊妃什么人,皇上心里最清楚不过,就算如今只二皇子一位皇子,但是菊妃万万不可能因忧心宫中有了其他皇子威胁到二皇子的地位,便对安美人肚中的皇儿起了加害之心。”
大晏帝微微勾唇,若不是上次去滴玉宫时亲耳听到了菊妃心中对自己的怨恨,如今怕真要将孟充仪这反话信上几分了。
“爱妃还有什么高见,直说无妨。”大晏帝淡笑道。
孟充仪抬眼看他,见他喜怒不明,便悠悠道:“妾听闻馨贵嫔曾经去滴玉宫拜访过菊妃,如今安美人又是在长乐宫外滑了一跤,皇上同妾等还在安美人滑倒之地发现了小石子,妾以为这一切也太过凑巧了些。”
大晏帝颔首,“爱妃这么一说,朕也觉得这馨贵嫔动机不小,朕听闻安美人以往跟馨贵嫔进宫前便是好姐妹,指不定一时嫉妒心起便干了这伤害皇嗣之事。”
“皇上分析的极是。”猛充仪连忙附和道。
“那爱妃以为这馨贵嫔该如何处置?”大晏帝装作不经意地弹弹袖口,悠悠问她。
孟充仪近日来正憋着一肚子的气无处发,此时大晏帝问她决策,自然是狠意尽显,恨不得那狐媚馨贵嫔马上死了的好,但想到要维持自己一贯的大度端庄,便朝大晏帝道:“妾以为,杀害皇嗣本当砍头大罪,但是皇恩浩荡,皇上便打发她去了冷月殿便是。”这话说出来便是一副大方施舍的态度,大晏帝双眼瞬间寒了下来,忽地呵呵冷笑两声。
孟充仪顿觉凉飕飕的风从面庞刮过一般,不解大晏帝面色为何蓦然转变,以为自己不该妄自定论,忙不迭道:“是妾逾矩了,望皇上恕罪。”
大晏帝却笑得越发冷冽,“爱妃放心,既然爱妃都说了皇恩浩荡,朕又如何舍得砍了爱妃的脑袋。”这皇恩浩荡几个字却是满满夹杂着嘲讽。
饶是孟充仪再迟钝,此刻也听出了不对劲,呐呐道:“皇上何意?妾不懂。”
“无妨,朕便让爱妃更懂一些。”大晏帝勾唇,朝殿外高喝一声,“李福升,将人给朕带进来!”
孟充仪心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缓缓调头看去,随着来人跪拜在地,一时间如有晴天霹雳,孟充仪已是完全傻愣在了原地,双眼瞪大着盯着身前的女子,原本稍稍松懈的心中蓦地压下一块大石,让她喘不过气。
是……是锦玉!
“爱妃如今可有什么话要对朕说?”大晏帝还是浅浅笑着,那笑却是硬生生扯开一般,让猛充仪浑身僵住。
“皇上,妾冤枉啊,皇上莫听这些狗奴才乱嚼舌头,定是妾将锦玉遣散,害得她去了尚衣局做苦工,她才怀恨在心,诬告妾害了安美人。”孟充仪再也顾不得其他,双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大晏帝伸冤道。
大晏帝目光幽寂,缓缓划过她因为畏惧而泛起红晕的脸面,本是面若春桃此刻竟让他觉得难看至极。
“朕还未说什么,爱妃便不打自招了,如今还想说那些事不是你干的?”大晏帝冷哼一声,扫了地上跪着的锦玉一眼。
锦玉被那尽是冷芒的一眼震得浑身一颤,忙趴在地上道:“皇上明鉴,奴婢句句属实,确实是猛充仪暗中策划了此事,奴婢无意间得知内务府要差人给安美人送去月钱,便将此事告知了孟充仪,孟充仪那几日让奴婢时刻注意着安美人的动静,知晓安美人往馨贵嫔的长乐宫走得勤,又恰逢那一日安美人的贴身丫鬟珠玉没有跟着,便事先让小路子去滴玉宫的小道山抠下了几颗小石子,那小石子光滑剔透,踩到后最易滑倒,孟充仪便让小路子趁着夜晚无人之际偷偷撒在长乐宫外靠墙的地方。”锦玉一口气将自己该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一旁早就吓得两腿发抖的小路子一听锦玉将所有的事全部抖了出来,便两腿一软,跪了下来,连声哭求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全是孟充仪让奴才这么做的,皇上饶命啊!”
锦雨亦是身子发颤,却是定在远处没有发话。
孟充仪身子一下瘫软下来,自知多说无益,如毒蛇般的目光狠狠瞪着锦玉和小路子,“你们这些狗奴才,平日里本宫待你们如何?你们为何这般对待本宫,都是些忘恩负义的狗奴才!以后都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想起什么,孟充仪忙跪爬到大晏帝脚前,抱着他的大腿,声泪俱下,“皇上,妾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求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啊……”
大晏帝只微微垂眸扫了她一眼,目光死寂,全无怜惜,淡淡道:“朕先前已经问过爱妃该如何处决此事,爱妃可是亲口提了建议,朕如今便成全了爱妃,可好?”
孟充仪猛地想起先前自己说的话,双眼瞪大,连连摇头,“皇上开恩啊,妾不想去冷月殿,妾不要去冷宫,皇上饶命,妾不想死在冷宫啊……”
大晏帝这次已经懒于看她,朝李福升冷声吩咐道:“堵住孟充仪的嘴,立刻带她去冷月殿,片刻不得有误!”
李福升立马应是,指使一个小太监迅速取来一块粗麻布塞满孟充仪的嘴,让她一个音儿也发不出来,这种事做得不少,早已是得心应手。然后孟充仪被这样两个小太监架着往外走,很快便离了此地,那一双含泪的美目一直盯着大晏帝的方向,一眨不眨。
大晏帝在屋子环视一周,目光落在挺立不动的锦雨身上,“好歹伺候孟充仪三年之久,你便跟着一起去冷月殿伺候着吧。”
锦雨垂头,双手微颤,“奴婢谢过皇上不杀之恩。”对于她这种伤天害理之事干得不少之人这种结局已是最好,自然不敢再有所求,忙想大晏帝跪拜谢了恩,便匆匆追了出去。
被押去冷宫之人一般都是从东西六宫最后面那条道上绕着走,那处本也无甚风景,倒是几棵桂花树正欲开花,树下站了两人,一位身着粉色宫绦裙的女子背风而立,身旁跟着一个着绿衣的小丫头,似正在欣赏着那花骨朵。
听到急促的脚步声接近,两人疑惑回头。
李福升临近两人时,恭敬地朝那粉装女子福了福身,然后指使着一干人架着孟充仪急急走远,锦雨也紧紧跟着几人的脚步。
待到几人都转过弯背对着她,只剩被人从身后架着的孟充仪面对着她,嘴里还堵着厚厚的粗麻布时,那粉装女子定定盯着她的眼睛,缓缓勾唇一笑,伸出手,一点点将两鬓垂下的一小缕细发绕至耳后,露出一对晶莹剔透的白玉缀墨耳坠子,衬得那雪白耳垂更加小巧可人。纤细玉手在耳坠上轻轻抚弄几下,朝那被架着拖走的孟充仪笑得诡异。
孟充仪双眼刹那间瞪若铜铃,眼中被大半白色填充,却是一直死死盯着那粉装女子的一对耳坠子,猛地拼死挣扎开来,架着孟充仪的两个小太监连忙加了力道,有一个大胆的还在她胳臂上使劲一拧,疼得她依依呀呀哼唧出声,尽管这样还是没有减弱她挣扎的动作。
李福升微微皱眉,侧脸看了孟充仪一眼,见她双眼里尽是惊恐畏惧,一直盯着某个地方,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李福升顺着目光转头一看,见那粉装女子朝他淡淡点头,根本无甚异常。
李福升不悦地瞪了孟充仪一眼,先前诬赖不成,如今倒是害怕起来了?朝两个小太监发了命令,几人脚步越快,在孟充仪身上掐出几块淤青,叫她疼死也说不出话来。
“云娇,今个儿真晦气,竟撞见这一幕,还是回长乐宫吧……”
“是。”
两人渐行渐远。
这粉装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借口出来赏景的叶灵霜,那耳垂上戴着的一对白玉缀墨耳坠子,别人也许不知道,但是她孟含玉最是清楚,这对耳坠子便同那死去的花梨月曾经送她的那对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