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随着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无边的黑暗中忽然出现了一粒光点，随后如同融入水中的颜料，悠悠荡荡的晕染开来。

那是一盏琉璃灯，执在一只苍白纤细的手上。

幽蓝的光芒一层一层的铺上那人的脸庞，没有遮上面纱般的模糊，凌光一下子就认出了那张雪白柔丽的脸。

“师傅？”凌光轻轻唤了一声，试图确定那人的真实性，“雪裳师傅？”

白衣女子向她微笑着点头，然后领着她向前走。

青石板、瀑布、睡莲、清潭，它们一一呈现在凌光的视线里，凌光忽然间就不敢往前走了。

潭水清澈，倒映出的，却是浓墨般的黑色。

雪裳就站在潭边，静静的看着凌光。而凌光，就像上演了无数次的戏码一样，毫无阻碍的穿过她的脸、她的衣裳、她的身体，扑向了清潭。

“啊啊啊——”

熟悉的冰冷窒息感袭来，凌光觉得身体像是快被冻僵了一般。手指触摸处，是一个温软的物体，她一把抱住了，闭目大叫：“师公，救命啊！哇哇哇！”

“叫得像鬼一样，可算是醒过来了！”传入耳内的虽然同样是调侃，但显然不是师公清雅温润的嗓音，而是女子清脆明朗的笑声。

凌光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自己置身于卧室的床上，手中抱着一个软枕。但见阁门大开，桃花飞舞，香气四溢，飘进一位浅红纱衣的少女，明丽娇艳。

“红桃，是你呀。”她略感失望的让了软枕，坐了起来。

“怎么，发现不是你师公，失望了？”红桃掩唇吃吃的笑起来，走过来坐到她床头，“仙尊事务繁忙，哪能让你天天粘着他，我来看你，你莫非还不欢迎么？”

“哪里哪里，我怎么会不欢迎你桃花仙子呢！”凌光立马上前抱住了她“吧唧”了一口，然后凑到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不过如果是师公的话那就更好了。”

“好你个死凌光，存心气我不成！”红桃推开她，一巴掌拍在她的身上，扑上来就要撕她的嘴皮子，“我撕烂了你这张嘴，看你还欢迎不欢迎我！欢迎我不？”

凌光立马翻身起来将她扑倒在床上，两只手向她胳肢窝里挠，边哈气边笑道，“哈哈，还撕我嘴！你可是最怕痒的了！看不痒死你！”

两人笑着扭作一团。

两人打累了，头靠头躺在床上喘气。凌光盯着彩云纹的大理石顶，看着看着忽然就叹了口气。

此情此景，是多么的熟悉啊……只是以前还有一个身影，温静娴雅。每次她和红桃打闹的时候，她就会走过来笑着劝解，但却时常会被凌光拉来，三人闹作一团。

“……而现在，已经五百年没有看到雪裳师傅啦！”凌光抽了抽鼻子，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红桃的眼神也黯了下来。

凌光继续抽鼻子道：“这几天我老是做一个梦，好真实。那梦里有我师傅。”

五百年前，昆仑镜损坏。师公苏荇盯着镜子沉默良久，然后转身对众仙宣布此事告一段落。

掌门人都这么说了，众仙自然作罢。神界也不好说什么。自此，神、仙二界重归安宁。

众人不再寻找，凌光身为雪裳师傅的唯一弟子，自始没有轻易放弃。在凌光将师公骂了个狗血淋头之后，五湖四海游之遍，连龙宫也拜访过了，仍旧还是一无所获。

可师傅就这样如同一滴水蒸发了般，怎样都找不到。

水？凌光脑中电光一闪，想起了梦中的清潭。

凌光原身为红鲤，生来不怕水，为寻师曾游五湖四海，在水底根本不用辟水珠。自入仙籍以后，更是在水底畅行自如。可是梦里的那个潭子却本能的让她感到恐惧。

直到现在她还清楚的记得梦里掉入谭中的冰冷窒息感。

那到底是什么潭子？

“那是忘川。”昨天，听她说出疑惑，苏荇笑着又敲了敲她的头，“笨阿凌，连三途河都不认识，果真是没见过世面，孤陋寡闻！”

“三途河？亡灵去往冥府的必经之路？”凌光惊异：她这一千年来只在仙界溜达溜达，连与仙界最为要好的神、人两界，自成仙后也只是在寻找师傅的时候去过几回。人界她熟悉，但冥界凌光是一点也不熟啊，怎么就梦到冥界了呢？

苏荇看着她晶亮的求解眼睛，慢慢道：“阿凌你虽为红鲤修仙，生来不怕水，但这六界之中，有两种水却是你碰不得的。一种是冥界的忘川，另一种就是弱水，‘弱水之中，鸿毛不能浮也’，所指的不是神界的天河弱水，而是魔界的红莲弱水。听阿凌你刚才所描述，想来就是忘川。“

“你啊，应该是对你师傅思念过重，才会做了这梦。也不足为奇。”红桃也跟随凌光叹了口气，“我来的时候，看见蓬莱宫前的梨花已经开了。想当年，那还是你师傅在收你为徒的时候种下的罢。一千年过去了，这梨树也开了二次了罢？可惜雪裳仙子最喜梨花，却是看不见亲手种下的树开花了。”

凌光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忽然一骨碌爬了起来，低头注视着红桃，用一种很认真很认真的表情问她：“你想我师父么？你想回到之前么？”

红桃有点被凌光那难得的正经严肃的神情吓到，愣愣的点了点头。

凌光笑了，双目灼灼，眼眸如如墨画般深黑明亮，一字一字道：“那么，我们去拜访冥府罢。”

红桃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凌、凌光，咱们真的去冥界啊？要不我们，还、还是回去罢？”骑上师公送给的仙鹤，看着周围的坏境越来越暗，红桃第一百零一次的恳求，而凌光第一百零一次的回答：“不行！”

听她口气坚决，红桃不死心的继续颤抖着试图劝说：“可、可是，凌光，若是被苏荇仙尊知道你偷偷跑出去，没有抄写《仙术入门口诀大全》，他老人家肯定会生气的！”

“师公自己从来就不教我术法，老是让我抄那些没用的书，烦都烦死了——你没看见我的手已经快变成鸡爪子了么！而且你也说了他事情多，他恐怕早就忘记了。”

其实每次她做错了事只要说说好话陪着苏荇喝几晚上酒就行了，不过怕毁坏了师公作为仙界首领的威望，凌光也没好意思开口。

红桃抱头发出一声哀鸣：“别说是我陪你一起去的，要说也说是你威胁我的！”

“你别一副没出息的样子好不好？！”凌光甚是鄙夷的看了她一眼，忽然两眼发亮道，“你想啊，咱们若是找到了师傅，那就是做到了仙、神两界费了功夫都没做到的事，神界丢脸，咱们俩大放异彩啊！当然了，最重要的是能找到师傅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不管怎样，我都要试一试才好！”

“仙界也会丢脸的，还是丢你师公的脸！”红桃在心里嘀咕了一声，没敢说出来，而是难得战胜恐惧嗤笑出声，“就凭咱们俩，也能找到你师傅？”

“这就是关键的地方了。”凌光神秘一笑，得意道，“这几天老是做同样的梦，我总觉得很蹊跷，这里面很有可能大有文章，梦里我见到了冥界，说不定就是什么线索。”

“可是，那、那是冥界啊……”红桃犹自忐忑。

凌光的脑海中立马出现了青面獠牙、凶神恶煞的鬼怪来，不禁打了个寒颤。凌光连忙甩甩头，驱逐掉那些恐怖的画面，强作镇定道：“所以我早就说了嘛，咱们只是去趟三河途而已，也只是看看，不会惊动冥王的……就当是见见世面好了，省的师公老说我孤陋寡闻。”

仙鹤日行万里，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冥界的三途河入口。

站在黑漆漆的入口，凌光和红桃几番争执，最终凌光以输拳率先走了进去。

黑暗包裹着她，凌光瞬间就觉得自己像是进入了梦里。但身后一双牢牢抓着自己大红衣裳的手告诉她，这并不是梦境。

凌光等了老半天也没见着梦里出现的那盏琉璃灯。更没有看见那位拥有和师傅一样苍白清丽的脸的白衣女子。

凌光心中有些忐忑。但是既然到了这里，还没有走到头就回去似乎有些不像样，所以她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走。

“凌、凌、凌光，到、到了没有啊？”身后，红桃颤抖着声音问她。

“快了快了，大概只要半刻钟就到了……

“快了快了，我已经听到水声了………

在凌光不知道不安的安慰了红桃多少次后，前面终于出现了一点亮光。

她立马精神大振，拽着红桃冲出了黑暗，跑进了光明。

飞珠溅玉的瀑布、优雅静绽的睡莲，漆黑如墨的天空……凌光一一在脑海中印证，然后与梦里的场景片片重合。

“真的真的，就是这里了，红桃！”她兴奋的叫道，忽然间就变了脸色。

身后空空如也，只有看不到头的黑暗。

凌光大惊，红桃竟然不见了，就如同她在梦里见到的师傅那样，像一蓬烟消失了！

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