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小玻璃杯子满上一盅,程卫华笑道:“问天下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许……来,哥敬你!”
陶冶这会儿看见他就窝火,可是碍于面子又不好明说,气呼呼的接过来一口闷,把程卫华和苗苑他们都吓得一愣。陶冶是另类酒徒的典型代表,你别让他沾酒他比谁都乖,而且拼了命的逃酒就是不肯碰;可是万一让他喝开了,那就完蛋,不醉不归啊,那叫一个不醉不归。
程卫华才愣了一秒钟就笑了,眼角弯弯的往上挑,笑得那个奸诈。陶冶斜眯着眼看过去,心里那叫一个不爽,他自顾自又满了一杯,指着程卫华问苗苑她们:“你们说,我们两个谁帅!”
“你帅!当然是你帅!!”苗苑与沫沫异口同声。
陶冶舒心了。程卫华趁热打铁锦上添花……迅速的把陶冶灌成了滩烂泥,然后……他驻足欣赏了一会陶冶发酒疯的傻样,心满意足的走了。
苗苑恼火的拦住他直嚷嚷,不会吧,你得帮我把他运回家啊!
程卫华赔笑说哎呀呀陈夫人你这可就难为我了,我隔壁还有一桌兄弟在等着我呢,再说了,我今儿也喝了开不了车了,要不然上路让交通大队的兄弟给扣了那得多丢人啊!说完,程卫华一溜烟儿的跑了,苗苑气得直跺脚。
沫沫已经快六个月了,挺着个大肚子本来行事就不方便,苗苑虽说还没显身子,可是陶冶一米八十的大小伙子,醉得亲娘老子都不认识,正趴在地上耍酒疯,自己一个孕妇怎么可能拖得动。苗苑气得一边给陈默打电话一边骂程卫华不是人,好在9点之前陈默都不忙,虽然是值班时间,可是出来接送个人还不算难事。
陈默一向行动迅猛,当他赶到的时候苗苑与沫沫刚好清扫完战场,陶冶已经基本发完酒疯趴在一角的沙发上呼呼睡得正香。苗苑一看到陈默就特高兴,连忙从牛蛙盆子里把之前藏下来的两只口水牛蛙捞给陈默吃,又多叫了一份榴莲酥打包,让陈默带回去明天当早饭。
本来陈默是打算进门就在服务台把帐先给结了,结果轮值的当班经理章宇一眼就认出来是陈默,连忙笑着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苗老板的帐都是打七折直接从货款里清掉。
陈默乍然听到苗老板三个字微微愣了一下,把拿出来的钱包又放回去,点头说了一声谢谢。
章宇看着那道笔直的背影慢慢地融进人群餐火的喧哗鼎盛处,不自觉有些走神。苏会贤从外面进来正巧就看着了这一幕,顿时狠狠的被雷了一下。她一巴掌拍在章宇肩膀上,把人引到落地窗边隐蔽的地方,非常严肃的说:“八仔,虽然你看男人的眼光进步了我很高兴,但是这个太夸张了,死透了。”
“什么话!”章宇臊得满脸通红:“我就是在想,陈队长真是奇怪,苗姑娘比他小这么多,又老是和年轻小伙子一起吃饭啊,唱歌什么的,他也不生气,还过来帮忙。”
“奇怪?”苏会贤轻轻一笑:“这是最高段位!知道怎么样才能保证你的爱人不会静悄悄的背叛你吗?就是这样,首先,你得给她信任,如果你把她每一个异性好友都打死,那从此以后你都不会再知道她有没有异性好友,所有的地下情都是在地下才能发展出来的,别逼她把光明正大转地下。然后,你要跟那个人做成朋友,点头之交也好,生死之交也好。”
“难道这样人就不会跑了?”
“倒也不一定。只是如果这样做了,她还跟人跑了,那你也就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章宇长叹一口气说:“如果赵锐也能这么想就好了。”
苏会贤不屑的:“你那个赵锐是脑子有问题好不好,他连你跟我都怀疑,你一个纯gay,我一个死直,我们两个有半点可能性搞到一起去吗?我拜托你给我争点气把他甩了吧,那小子不是一般的王子病,这几年我都让他折腾够了!”
“赵锐怎么说,至少……”章宇有些无力。
“至少不出去花!是吧?我就想不通了,两个人在一起这难道不是最基本的吗?”
“你也知道对于我们这圈子来说不是的。”章宇垂头很无奈的笑了笑。
“见鬼,”苏会贤很不爽的拍窗子:“早知道当初还不如劝你从了我哥呢。”
“你觉得我跟苏嘉树会有好结果??!!”章宇惊得直跳起来。
“那当然不会,只是如果是嘉树的话,你应该被甩了很久了,你那个一根筋式初恋症候群也就没机会发作了。”
章宇郁闷的趴在窗上,正看到陈默架着陶冶出门,他小声嘀咕着说:“换人是吧,行啊,你给我介绍个好的啊!我要求也不高,像陈队长这种的。”
苏会贤切一声:“这种品质的男人我不会自己留着么?”
“喂,别那么小气,你跟我又不是一个消费群,不相交的。”
“怎么不相交啊?这个世界除了你我,还有苏嘉树那号没节操的男女通吃。”
章宇大笑:“都没节操了,还算什么好男人!”
苏会贤顺着章宇的视线往外看,正看到陈默把陶冶扶上车,苗苑站在旁边看着,月光下小小的面孔不过指甲盖那么大,半仰起,看着她的男人,五官模糊不清,流动着晶莹的光。
多么幸福的女人!那么幸福!
这个女人能让自己很幸福,她看得准,抓得住,忍得起……那是很多很多比她更聪明能干的女人都不拥有的才能。
“哎。”章宇用手肘碰了碰苏会贤:“你家那位,刘昊是不是也这么高段位啊?”
“你跟他很熟吗?”苏会贤冷道。
呃,章宇一愣,心想我都没怎么见过他吧。
“我倒是认识他不少朋友,红颜的……”苏会贤看着陈默的车远去,慢慢地说得很轻。
天有不测的风云,人间有变幻的烟火,有时候人会有某种预感,心神不宁的意识到某些事情正在发生,只是人们也会有某种惰性,蒙上眼睛回避希望它们不存在。
起初陈默以为他的不安来自于家庭,可是该闹的都闹过了,该撕破的也都撕破了,所有粉饰的太平都打碎了,最坏的也就已经过去了,未来还能怎么样呢?也不过就是那两个女人老死不相往来了。可是后来,陈默忽然意识到让他不安的不是韦若祺也不是苗苑,是方进,方进已经快两个月没给他打过电话了。
方进一向很罗嗦,扯着什么仨瓜俩枣的都想汇报,跟他打电话比给自己亲妈都勤。陈默记得上次他们通话是苗苑刚怀孕那阵,方进和苗苑在电话里着实扯了一通有关闺女小子的问题,那么现在……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发生了什么?
陈默不打算让自己想下去,因为,不会好。可是那天当陆臻在电话用某种不同往常的嘎然沙哑的嗓音说道:“是我,陆臻。”
陈默直接打断了他:“方进怎么了?”
陆臻愣了一会儿,笑了:“心有灵犀啊!牛!今儿刚开禁我就找你帮忙了,别说兄弟们办事绕了你。”
“严重吗?”
“还行吧,其实还好,医生说预后还好,可以正常生活。”
陈默慢慢的哦了一声。
“但现在的问题是这样,我们本来打算实在不行就送他去国关当教官,严头跟那边也都联络好了,他们当然也很高兴。但是方进他那个……拧劲儿上来了硬要退,当然,也怪我不好,最近注意力都在队长这边,没管他。严头那脾气你也知道,他现在焦头烂额给个火星都能炸,一怒之下就把文件给批了。”
“那现在呢?”陈默问。
“等我知道的时候手续已经到总参情报部了,追不回来了。”陆臻叹气。
“队长怎么了?”
“还行吧,队长这里一切有我。”
“我能帮什么?”
“帮忙管着方进,我们都很担心他,但是我和他爹妈没一个镇得住他……”
“没问题。”陈默说,这不是帮忙,这本来就是他要做的。
“别说没问题!别现在就说没问题。”陆臻很严肃的打断他:“你现在要还单身随你怎么说,我都不稀得给你打这个电话,直接把人给你送过去了,方小侯也不会扭扭捏捏的不好意思。可是你现在结婚了,有老婆,老婆还怀孕了。你等会儿和苗苗好好商量一下,态度诚恳点好好说。别张口就是什么爷们的交情女人靠边站,你行也行不行也得行。别回头方进没事,你们家拆伙了,我也不是没见过这号迨隆!
“知道,我明白了。”陈默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去问到底怎么了,损失有多大。有些事无论好坏他都再也插不上手了,知道得越多,也就只能越难受。
苗苑起初听说方进受伤了要住她们家里来,心里自然是有些别扭的。这日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怎么好像小俩口要过点没人打扰的安生日子就这么难?
可是再一想那是方小叔啊,那个结婚时给她买了一万块钱大钻戒(虽然最后也没拿着)的方小叔啊!
不久前还听着他在电话神气活现呢,要当干爹得生小子,现在忽然就说受伤了,苗苑就觉得也挺心疼的。再看看陈默一脸的难过,苗苑心里知道,这事儿吧,摆在那儿了,你行也行不行也得行啊!所以,还不如索性推个顺水人情呢。
这人情既然做了,索性就给到足,方进来的那天苗苑专门和店里打了声招呼陪着陈默一起去火车站接人,虽然陈默没要求,可是苗苑看得出来,陈默喜欢这样。两个人肩并着肩站在火车站外的广场上等着,苗苑发现陈默拳头握紧垂在身侧,她偏过头把陈默的手拿起来,把指头一根根掰直,陈默垂头看着她笑了笑。
因伤退役,听起来好像很严重的样子,苗苑正寻思着怎么受伤了还挤火车,方进已经随着人流从出站口挤了出来。五月的天气,不冷不热的,方进穿着荒漠色的数码迷彩夹克,下身松垮垮的套了一条水磨蓝的牛仔裤配沙漠靴,一个硕大的行军包单手背在背上,正在兴奋的向陈默挥手。
“默默!!”方进从水泄不通的人群中神奇的分开通途冲杀到陈默面前,他先紧紧的拥抱了陈默,再拥抱苗苑,最后把两个人都抱进怀里:“我想死你们了!”
苗苑笑着说:“方小叔你看起来不是挺好的嘛!”
方进神气活现的:“那是,难道你当爷废了?”
陈默狠狠的瞪了这两人一眼,说:“闭嘴,回家!”
陈默转身在前面领路,方进和苗苑面面相觑,偷偷的吐了一下舌头。
方进小心翼翼的提问:“苗苗嫂,默默心情不好?”
苗苑小心翼翼的回答:“方小叔,好像是的。”
陈默这一路上都黑着脸,方进一路都赔着笑,苗苑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最后决定她还是不趟这滩混水了,于是气温直降,跌破冰点。
一进门,陈默就对苗苑说你先去上班,我和方进有事要谈。苗苑眨巴眨巴眼睛,见陈默一张脸已经寒到结冰,再看看方进也没有什么求救的意思,只能给方小叔送去了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笑眯眯的打了个圆场说那我晚上早点回来,我们做点好吃的给方小叔接风。她把接风两个字念得特别重,只希望陈默还记得方进是客人。
方进等苗苑出门,随手就把背包扔到地上,大咧咧的往里走……
“为什么?”陈默问。
“什么为什么啊……”
方进没来得及回头,身后风声凛利,陈默已经一脚踹过来,方进反射式的闪开,膝盖顶上去挡了一下。陈默伸手扯住方进的衣领把他顶到墙上:“为什么?”
方进垂下眼帘避开陈默的视线,慢慢掰着陈默的手指挣脱开,他伸出右手抓起一张椅子平举,几秒钟后,手臂开始颤抖。
“爆发力还有点,耐力没了,枪都拿不稳了我还玩儿什么?”方进脱了外套,翻起右边短袖给陈默看,原本肌肉扎实的肩膀上伤痕交错,好像医生也很无奈,勉强把一堆破布拼缀起来,却缝得针脚纷乱,接缝处是尚未真正愈合的新生皮肉。
陈默伸手碰了碰,指尖蜷起。
“点儿背,真的,三笔写一个寸字,让爷撞上了。”方进垂头丧气地拉椅子坐下:“破片太密,这块儿又没防弹衣挡着,一下割深就这样了。我就想那算什么事儿?难不成将来爷出任务还让新兵蛋子护着我??没这个理儿,对吧,所以算啦,咱就别赖着嘛,别害人害已。再说了,其实我之前就有点不太想干了,你走了我一直不习惯……当然,小花他枪法也很好,可他不是你,你不在我身后,我这心里就是没底。本来吧,还仗着爷自个英明神武,可你看现在我自个都不怎么着了,你走了,小花也不干了,队长伤了……”
方进自顾自的说,却一直没听见陈默出声,心里发虚偷偷一抬头,愣了。陈默就在他身前笔直的站着,脸上似乎是没有什么表情的,可是眼眶里闪着光。
“默默?”方进一下就慌了:“那个,那个那个,我不是在抱怨你……”
陈默扳过方进的肩把他抱得很死:“对不起。”
“什么呀……”方进右手握拳在陈默后背上用力敲了敲:“你,你别这样,你别难受,啊……我就看不得你们这样。”
“去国关不好吗?”陈默几乎是有些伤感的看着他。
“没什么好的,烦着呢!”方进很受不了陈默那眼神,连忙挥挥手,大大咧咧的揽上陈默的脖子往里间走,他从茶几上拿了个苹果,随手在衣服上蹭蹭,一口咬下去,眼睛一亮:“很甜嘛!”
陈默无奈:“苗苗买的。”
“苗苗嫂就是会过日子。”方进一拍大腿,试图转移话题。
陈默显然不会中他这个计,咬死追问:“为什么不肯去国关?”
方进嘴里叼着个苹果,盘腿坐到地毯上,视线斜斜的挑起来与陈默对视,坚持了几分钟之后毫无悬念的落败,他慢慢啃着苹果说:“你看吧,我们队那些新来的,算起来在各军区都是能进特大的水平。就这,在我手里训起来,我还觉得他们都挺笨的。可国关那儿全是学员兵啊,那不就更操行了嘛,多没意思啊。陈默,真的,你别替我难受,别听陆臻那小子瞎得得,他就以为我在堵气,我在闹是吧?哪有啊,他以为爷是他啊?我是这么想的:老子十八岁特招,一天没浪费,从披上那身皮的那天起,子弹管够,枪撒开用,身边的兄弟个顶个的牛,干的任务全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这十二年,我觉得爽啊,够了!当兵,在咱们中国当兵当到爷这份上,也算是没有什么遗憾了吧!为国尽忠,老子能干的都干了!没遗憾,真的!现在身体不行了,正好回头给爹妈尽孝去。当然我据观察着吧,我们家老爷子还有我妈,那蹦哒得比我还欢实呢,所以现阶段我先把自个收拾好了,就当是尽孝了。”
方进越说越兴奋,眉飞色舞的。陈默一声不吭的听着,带着若有所思的神色,淡淡的沉寂着,方进于是说着说着心里又开始发虚,他小心翼翼的碰了碰陈默:“哎?你不会像臻儿那样也想拦着我吧?”
陈默扫了他一眼:“今后有什么打算。”
方进顿时笑开了花:“我就知道,默默,我就知道!就算谁他妈都觉得老子疯了,你也能理解我。”
陈默无奈的拍了拍方进的脑袋,他说:“我不理解你。”
方进迅速的泄气。
“不过你想做什么我都不拦你。”陈默看着他,忽然笑了。
方进立马又欢腾起来,指天划地的:“其实爷也没什么大打算,我就想啊,我也老大不小了对吧,五年之内,找个老婆,生个娃。然后你看啊,我们以前老说保卫祖国保卫祖国的,是,咱出任务的时候哪儿都走过,可那看不到什么,我就寻思着我将来得把咱们这个国家都走一遍,看看老子辛苦十二年都保了点儿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