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不打不相识,后来陶冶听说程卫华因此与陈默处得特铁,他开始觉得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这么一个正常人了。苗苑安慰他,放心吧,你不会寂寞的,有我排你。
诗人说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苗苑倒是没觉得这有什么难将息的,只因为她最近遇上了更让她睡不好的事。
关于,一个孩子。
其实按说她年纪也不大,跟陈默结婚也没多久,类似生小孩这种事,如果没有别的什么人在身边对比着,没有长辈催着,一年半载的是提不上议事日程,很是可以顺其自然的。可苦命的是这一切的一切,苗苑都有。
苏沫孕程过半,身子已经日渐显山露水,眼角眉梢一脉新母亲的期待神采,成天价的念叨她的妈妈经,并且对于苗苑没有能够及时的跟上她前进的脚步深深引以为恨。而何月笛是妇产科名医,自婚后就敲打着,年纪轻生小孩容易恢复,你还小,陈默也不小了,高龄生产会影响优生优育……及等等一系列的问题。
而最后,真正让苗苑觉得这事实在是拖不得是韦太后,某日,当太后狐疑的看向她小腹的眼神化为真实的问句之后。苗苑就觉得这实在也是一个问题啊,这成天被人当下不了蛋的母鸡这么看着,也真是蛮硌应的。
当然,关键是,这母鸡自己也蛮想下蛋的。
人说外事不决问谷歌,内事不决问百度,房事不决问天涯……苗苑把她所有能利用的关键词都组合搜索了一番,在消化完大量资讯之后她深深的困惑了。她怎么着,都觉得自己的生活习惯也算不错,陈默的生活习惯更是健康得不可能更健康,如果……各方面都不应该有问题,可是为什么,她就是没怀孕呢?
苗苑郁闷的跟沫沫抱怨良久,沫沫终于忍不住建议,说你找个大医院去瞧瞧吧,这年头污染这么重,大家的身体都没得好,我表舅家的新媳妇也是,什么脾胃虚寒什么什么什么的……也是吃了半年中药才怀上的。
苗苑是医生的女儿,打小就知道有病得治早治早好,倒是不会讳疾忌医。她悄没声儿的找了个时间彻底去检查了一次,几天后结论下来——优质土壤!!
这……这这这,这事情就奇怪了嘛,一块优质土壤没有理由光播种不发芽不开花啊!!
苗苑与沫沫大眼瞪大眼的瞪着,苏沫颤微微的说要不然,你让你们家陈默也去查一下??苗苑说不会吧!
是啊,不会吧。
两个女人极度困惑的困惑了。
但是困惑归困惑,问题还是要解决的,而且现代社会,咱们得珍爱生命讲究科学。苗苑与沫沫商量了半天,回家编了个完美的理由,类似默默你也不小了,我们也得考虑生小孩了,你看这年头都讲究个优生优育啥的,我们(重音)是不是应该先去检查一下,我(重音)该调理还是得调理,blablabla……
其实陈默在生小孩这个问题上没有任何知识储备,也就没有任何路线方针,基本上苗苑说什么他都会答应。于是挑了个陈默有假的日子再次杀回,周末,门诊拿号的队伍排得老长,苗苑又是心酸又是忐忑,你说这年头生不出小孩的夫妻怎么就这么多呢?当然隔壁要做人工流产的队伍也是一样的长,所以说,这世道啊,想生的生不出,不想生的却怀上了。
检查报告是苗苑一个人去拿的,坐在那里看着医生大姐欲言又止的吞吐表情,她直觉的预感到了不对头。然后,医生用一种请节哀顺变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的和蔼口吻让她接受了一个事实:你的丈夫精子活力不够,畸变率偏高,所以你们很难依靠自然方式成功怀孕。
事后,苗苑一直觉得那真是个好医生,是她的眼神和音调让她得以镇定,否则她大概会当场飚泪。因为在那个瞬间,某些非常不好的,会让她真心恐惧的回忆冲进了她的脑海,令她彷徨无计。
苗苑声音颤抖的说那怎么办。医生平静的说总会有办法的。
苗苑想,一定,会有办法的,妈妈一定会有办法的。
苗苑莫名的不想在路上打电话商量这件事,好像满大街都是人,都会看她。她心急火燎的打车回家,不料却撞上晚高峰堵在路上动弹不得,苗苑看着前前后后没有尽头的车龙,心慌得好像空掉了一样,眼泪流下来都不觉得,全身泛凉。
出租车司机吓了一跳,说你怎么哭了。
苗苑看着玻璃窗用力擦了擦眼睛,她说没什么,我家里出了点事,我有点担心。
司机同情的安慰说别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的。
真的吗?苗苑想,可她真担心陈默这条船会直接撞在桥墩上。
回家后苗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去之后镇定了一些,胃里也暖了起来。苗苑想这是最艰难的时刻我一定得挺过去,我的幸福不能出一点错。
她打了个电话让陈默工作完了快点回来,然后拨通了自己母亲的手机,她说何月笛同志,请你把手上所有的活都停下来,我需要你帮我。
何月笛当场被唬得不轻,心里嗔怪着,这丫头又搞什么鬼。然而等她听完苗苑急切的痛诉之后也立刻惊慌了起来,她连忙催促苗苑快点把病历卡诊断书扫描发给她。
扫描仪这种东西,一般人家里哪会有,苗苑情急之下只能用相机拍,一页一页摊在茶几上调微距拍下来,再锐化处理压缩打包给何月笛发过去。好在她最近因为拍蛋糕向陶冶学了不少摄影技术,虽然字迹模糊看来吃力,可基本都能看清。
在沙发上操作电脑毕竟不方便,苗苑抱着笔记本去书房着急处理照片发邮件。起初听到开门声她并没有多在意,可是很快的,苗苑意识到不对头冲出去,陈默一目十行,已经看完了所有的化验单和病历卡。
“陈默?”苗苑一时胆怯。
“好像不太好。”陈默皱起眉头。
苗苑刚想出声安慰,何月笛已经大略看完情况电话追到。
“去接电话。”陈默轻声说。
苗苑有些犹疑不停,忽然冲过去抱了抱陈默说:“等我啊!”她拿了手机去卧室打,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她并不希望陈默会听到她们母女的对话。
何月笛是职业医生,而且专业对口,类似的病历没见过成千,总听过有上百,刚刚乍然听到消息身为母亲的何月笛先把自己吓了一跳,现在情绪镇定下来,属于何医生那一面的职业素养渐渐控制了慌张。
看病,古时说望闻问切,其实现在也全需要,何月笛尽量和缓的安抚苗苑,事情没那么严重,一切都会有办法,但是必需要首先得到陈默的配合。医生与病人之间的交流很重要,无论那个医生是不是她,但是陈默得首先愿意去面对现实。
苗苑抽泣着问:“你觉得他会吗?”
何月笛说:“我想不出来他为什么不会,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搞不好他只是因为三天前刚刚泡了一次桑拿。其实你的情绪对他很重要,你不要吓他,别让他觉得太尴尬,问题严重。”
苗苑想了很久,很坚决的说:“我们要回来治。”
何月笛叹了一口气说:“行。”
“不,”苗苑忽然又变了卦:“不能在家里……”
“苗苗,”何月笛柔声打断自己焦虑的女儿:“我再说一次,你的情绪对他现在很重要,别让他觉得你这么紧张,另外,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当年有个同学现在在南京,你们把假请下来,我陪你们过去。”
“妈,你真好。”苗苑用力擦了擦眼泪,拍着自己的脸颊让肌肉放松些,她最后有些迟疑的说:“这个事,别告诉爸。”
何月笛欲言又止,最后淡淡的叹息了一声,却只说,你放心。
你放心……
苗苑想我怎么可能会放心,在她看来陈默就像一柄硬剑一块白布,那么硬冷干净,纯粹又骄傲。她想不出来如果剑刃上蹦了个口子,白布上染了尘土会变成什么样。她伤心的想我其实是可以不介意的,但是她害怕那把剑会自己碎掉,然后她再也拼不回去——她的陈默!
陈默站在客厅里,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落日如融化的铁水,黄昏爬进这城市的每一个窗口,那是一种辉煌的美丽。苗苑几乎有些痴迷的看着陈默在火光中有如刀裁的侧影,如此完美,容不得半点闪失。
“苗苑。”
“哦,在!”苗苑像是忽然受了惊。
陈默看了她一眼之后视线沉下去:“是这样的,我想,如果,因为这个理由,你想跟我离婚的话,我是可以接受的。”
苗苑全身汗毛都乍了起来,她听到自己大吼:“凭什么?”
陈默有些错愕,他看到自己永远温柔的猫咪像一只母狮那样炸开了毛发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
掂起脚来训人的感觉实在太糟糕,苗苑用力把陈默推得跌坐到沙发上,好占领居高临下的角度。她用尽自己最凶的声音吼出来:“凭什么?啊?又不是我的错,你凭什么不要我?”
苗苑红透了眼眶,泫然欲泣的模样。
陈默仰起脸看向她,有如子夜的双眼,那是无可形容的黑。
“我没有不要你,我只是想……”他慢慢伸出手拉苗苑坐到自己双腿上。
“没有只是!”苗苑几乎有些强硬的揽住陈默的脖子抱进怀里:“你不要怕,我不会让人欺负你的,我跟我妈说好了,过几天我们把假请好去南京,她有同学在那里。她们一定可以想出办法来的,一定可以的……然后,就算不行,大不了我们不要小孩了嘛,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说对不对,现在很多人都不想生的。你妈再问起来,就说是我不想,反正她拿我没办法。要……要要要是实在不行,我们还能让我妈给我们抱一个,反正她们医院每年都有生出来没人要的小孩,只要……只要是健康的都一样,对吧,我们从小养,对他好好的,他就是我们的孩子了……”
陈默侧过脸,耳朵贴到苗苑的胸口,那薄薄的胸腔里有一颗小心脏扑捅扑捅跳得极乱,那惊慌失措的频率让陈默曾经在怎样的绝境都没有乱过的心绪也晃了一晃。
他听着苗苑强作镇定的话,声音里带着抑不住的哭腔,却是记忆中她最强硬时刻。陈默忽然觉得有些心疼,其实他还真不担心有人会因为这个那个的什么事,真的欺负他瞧不起他什么的,他相信没人敢,他也是真的不在乎。
有人是谁?
陈默想,那必然是我不关心的陌生人。
然而,此刻这个惊慌失措的小女人惶恐的样子让他觉得困惑而心软,他慢慢的抚摸着苗苑的背脊说:“我不怕,我都听你的。”
“真的?”苗苑顿时欣喜,有些不相信似的盯着陈默的脸。
“真的。”陈默点一下头,其实只要你不怕,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这一次,苗苑以她前所未有强硬态度一手操办了整个进程,他们在周六晚上直飞南京,而何月笛已经先行一步赶到,订了宾馆房间。陈默随苗苑敲门进去,却只看到何月笛一个人在,随口问道:“爸呢?”
“他家里还有事。”何月笛有些疲惫,她把苗苑带来的资料又仔细翻看一下,才仿佛忽然想起来似的对苗苑说:“出去买点水果吧,明天见你张阿姨别空着手。”
苗苑哦一声,匆匆就往外跑,陈默本想陪着一起,却被何月笛拦下了,她只说你先休息,明天可能会累。陈默看到何月笛眼神闪烁,知道她有话对自己说,也就没再坚持。
何月笛听到房门关好,才指着面前的圈椅说:“坐。”
陈默听话的坐过去。
“我要首先告诉你一个事,可能你就能理解苗苗现在的心情。”何月笛揉了揉眉心:“苗苗从小有一个表姐玩得特别好,出去念书又都在一个城市里,关系走得很亲。她表姐恋爱结婚苗苗都一直参合着,最后还给人做伴娘,跟那个男孩子也很熟。苗苗一直很喜欢她那个姐夫,觉得他脾气好会心疼人,她那时候还念叨说将来要嫁给这样的丈夫。但是后来,他们结婚一年多了都没有怀孕,不过他们俩的情况要比你们现在复杂一点。但是……”
何月笛顿了顿,有些悲哀:“其实在我看来,办法总是会有的,就算最后真的没有办法了,还能好聚好散。但是后来他们两个的情绪都变得很坏,相互怨恨、戳伤、离婚、分手,说不清是谁起的头,但最后就是变成了这样。那一阵,苗苗很伤心,提起来就会哭,好像她自己失恋了那样,她可能觉得她的一个信念被破灭了。”
陈默想起之前苗苑那惊慌失措的表情,那么害怕,原本以为她在担心没有自己的骨肉,其实她是害怕会与他分开。陈默慢慢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融化,很软,很暖的化开。
“我是个医生,这样的事我看过很多,其实现在像你这样的病例很常见,但是个体会放大自己的感觉。其实……在我经历了这么多年以后,我觉得,女人……尤其是女人,女人有时候并不那么在乎男人遇到了怎样的客观上的困难,在乎的是男人们在这些困难面前的表现。有些男人很洒脱、宽容,他们一直坚强乐观,给女人希望,能体谅她们的牺牲。而有些,变得自怨自怜,容易被激怒,敏感而不知好歹。”
“我明白。”陈默说。
何月笛有些欣慰的笑了笑:“我跟你说这些,也是希望你能放松些,我是个医生,我不会对你有不必要看法;而苗苗她现在,我觉得她好像更担心你会不高兴。她甚至,要求我别把这件事告诉老苗,苗苗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什么事会瞒过她爹,我现在感觉如果不是我刚好还能帮上忙的话,她甚至都不会告诉我。说真的我没见过她这样子,这丫头从小就没什么主意也不堪大任。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她现在好像在……试图,在你的身边给你拦上……她想挡在你周围。”
陈默轻声说:“其实不用这样的。”
“我也这么觉得,但是她很怕,我也劝不了她,我只能来劝你。我希望说,无论你觉得她做这些有没有必要,但是你一定要体谅她的心情。我自己的女儿,不是我自夸,一个女人做到这样不容易。”
“我知道。”陈默说。
“我自己的女儿,我很了解,她喜欢你,你对她好,让她开心,别得她什么都能不计较,但是……如果,就像她说的,如果她的陈默变得让她不认识了,她会很难过。”
“那您觉得我现在应该怎么做?”陈默问。
“你好像也不用做什么。”何月笛想了想:“配合她,可能的话,感谢她。”
陈默很郑重的点了一下头说:“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