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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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老爹,名叫钱有为。

一早便听说他不愿搬去和万漠一起住,展越浩下意识地将钱有为设想成正儿八经的那类人。可当钱有为真正出现在众人眼前时,却让展越浩错愕不已,虽然身体很不好,可那整条街都能听见的大嗓门,足以透显他性子里的爽朗,这点倒是和钱夕蕴很像。

“爹,少喝些酒,对身子不好。”眼看着爹一杯又一杯地灌,夕蕴忍不住规劝。

“你懂什么,我今天心情好,又难得遇见个不错的酒友。”说完后,钱有为又斟了杯酒,塞到对面的展越浩手中,“来,越浩,我们喝,不用理她。”

“展越浩!”没法对自己爹发火,夕蕴只好把矛头转向展越浩。

对方却故作无奈地冲她耸了耸肩,堆着笑,接过钱有为递来的酒盅。

“懒得理你们。”夕蕴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人居然会一见如故,立刻就酒逢知己、同仇敌忾了。低咒了句,她看了眼屋外的树影,才起身,往外走去:“钱小弟,看着爹,我出去下,会赶回来帮你做晚饭的。”

“哦,买条鲫鱼回来,我想吃鲫鱼。”有求于人,钱小弟应得很是爽快。

夕蕴挥了挥手,脚步比先前更快了,直冲着不远处街市上卖马的走去。

刚从窖子里翻出了坛好酒,展越蒙兴冲冲想拿去屋里头分享,却刚好瞥见夕蕴急急忙忙的身影,不免生疑。踌躇了会,他唤来一旁的钱小弟,将酒塞给了他:“去把这酒给你姐夫,我去街市逛逛。”

越蒙一直尾随夕蕴走到街口,见她和那个卖马的汉子聊了许久,才终于牵了匹马出来,原本不想多事的,可她那鬼鬼祟祟的模样,实在教人觉得奇怪。

就在展越蒙犹豫着要不要跟去时,夕蕴忽然就牵着马,一脸笑意地站在他跟前。静默了些会,她将双手交盘在胸前,好整以暇地挑起眉:“要不要跟我一块去?”

“去哪?”展越蒙有种突然被人看穿的感觉,好不容易才维持住一贯的镇定。

“去了不就知道了。对了,你得再去借匹马,顺便把我这匹的银子也付了。”

“……”

~~~~~~~~~~~~~~~.安思源.~~~~~~~~~~~~~~~

是万家陵。

多少有些在展越蒙的意料之外。

“没有逮到那个奸夫,很失望是不是?”夕蕴一口气垮下马,扬了扬手里的马鞭,哼笑着。

“为什么非选在今天来这?”展越蒙仍旧觉得狐疑。大哥平时并不限制她,要回万家陵随时都可以,他认定夕蕴原本并不是想来这里的,只是刚巧被他撞上,不得不改变行程而已。

“快清明了,扫墓呗。”夕蕴的口吻很轻佻,继续往前走着,慢慢靠近了万漠的墓碑才严肃了起来:“我和万漠,是在四年前的今天认识的。”

之后的夕蕴格外安静,没有平日里的聒噪。她很小心翼翼地替万漠打扫着墓地周遭,接过守陵人递来的酒菜,一一摆放在他的墓前。随后就蹲下身,很沉静地看着,至始至终不发一言。

“我需要离开,让你和他说说话吗?”许久后,越蒙开口。他能肯定,夕蕴眼中的思念之情,不是伪装出来的,让人看了着实有些不忍。

“不必了,也没什么话说,该说的在他生前都说过了。”夕蕴不是那种会给自己留有遗憾的人。所以从前和万漠在一起时,她有话从来不会憋着。

何况,她始终相信,万漠虽然不在了,但依旧能看见她所经历的一切。以前,他便总是劝她,不想太拘泥于世俗,那是个太过了解她的男人,包括她对展越浩多年不变的爱。直至临终,万漠说的最后那句话,竟是“去找他,告诉他你的心事”。

“有时候真怨,他说会为我挡一辈子风雨的,结果……就这样把我扔下了。”说着,夕蕴索性转身,靠坐在万漠的墓碑边,嘴角含着一丝浅显的笑。

那笑容,有几分冬日般的凄寒,展越蒙恍惚了片刻,才接话:“我听说过你和万漠的故事。”

“是说我和万漠之间,只是一场逼不得已的婚姻吧。”想也知道外头那些人都会说些什么,夕蕴垂首,拨弄着衣袂,很淡的笑:“也没说错,当时如果不是因为我弟烧了市舶使的马厩,我又得罪了侍郎大人,我也不会答应嫁给他。但是万漠不是趁人之危,我们之间也不像别人想的那样,他是真的待我好,我也是真的曾想就这么着在他身旁安稳一生。”

“这么说,他有生之年,应该很幸福。”抛开年纪的差距不谈,展越蒙反倒开始羡慕起万漠了。

夕蕴抚了下脖子,顽皮地吐着舌头,“才不是,幸福的那个人是我。你没见过万漠吧,他长得一点都不比你大哥逊色,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说不清,反正很迷人。万漠是我见过最儒雅,最有才气的男人。”

“能和我大哥比肩?呵,你该不会是在他坟前,不敢乱说吧。”展越蒙将信将疑地皱眉,多少也是为了活络气氛。

没想,夕蕴竟当真,激动了起来:“才没有,都是事实。你要再敢对他不敬,我就让你下去陪他喝酒!”

边嚷嚷,她还边举起了拳头,一个劲得朝展越蒙身上猛捶,以示她话里的真实性。

“好了好了,信你就是了。赶紧回去吧,要不然大哥该起疑了。”展越蒙着实没想到,她竟还有这般可爱的一面,笑着挡开她的拳脚后,他出声提醒。

“疑就疑呗,反正所有人不都认定了我不知检点嘛。大不了,这次被误会成我们俩有□□咯,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委屈了点而已。”话虽这么说,夕蕴还是很利落地整理好衣衫,回头又望了眼万漠的墓碑,跟着快步往外头走去。

“委屈的人是我吧。”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委屈个头啊,顶多被冠上个风流商人的名号,这种事不都是女人比较吃亏的嘛。”

“喂,你做什么要把没有的事说得跟真的似的。”

“你还小,很多事不懂,众口烁金啊。”

……

就这么着,两人一路吵吵闹闹的回到了太平坊。等待他们的却是展越浩铁青的面孔,钱有为颇失酒品的大闹,还有没有见到鲫鱼而哭哭啼啼的钱小弟。

这顿晚饭,气氛着实诡异,匆匆便收了局。夕蕴因见不得钱小弟邋里邋遢的模样,索性决定把他带去展府暂住上一段日子,因此,他们早早就启程回府了。已经醉倒的钱有为没有出门相送,反倒是那些收了礼的乡民们,一直把他们的马车送到太平坊外。

“姐夫,你们家有鲫鱼吃吗?”

车内的气氛始终低迷,直到钱小弟打破了沉默。

“……有。”展越浩哭笑不得地回道,这姐弟俩的执著还真不是一般的像。

“那就好,这样我就安心了,那我睡会,到了记得叫醒我。”觉得满足了,钱小弟岔开双腿,摊坐在椅上。

说睡就睡,很快就打起鼾,这速度实在是惊人。

展越浩这才打量起车内的另外俩人,终于憋不住了:“你们俩下午去哪了?”

“买鲫鱼。”

“万家陵。”

两人很没默契的同时回道,夕蕴倒是觉得没什么可隐瞒,实话实说了;反而是越蒙,不想让大哥想太多,胡乱掰了个理由。

这截然相反的答案,愈发让展越浩觉得事情不单纯了,他不是怀疑自己的义弟,只是信不过以风流著称的钱夕蕴。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她倒好,竟勾搭上他的总掌柜了!

“那鲫鱼呢?”展越浩抬起头,凌厉的目光扫向两人。

夕蕴哼着歌,抚摸着自己的脖子,故意把目光调转到窗外,不去理会他们。反正买鲫鱼这种弱智的说法,不是她想出来的,不该由她来善后。

眼见她这模样,展越蒙硬是被气得牙痒,骑虎难下的他只好继续死撑下去:“放生了。”

“哟,你什么时候也学起吴越那套‘每日一善’了?”话是冲着展越蒙上的,他的目光却始终死锁着夕蕴,一再试图想将她看穿。

“东叔不是说,要积极向好的榜样靠拢吗,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伴着夕蕴的喷笑声,展越蒙也开始意识到,这个谎言是圆不下去了,只好硬生生吞了话尾,故作若无其事地赏起外头的风景。其实哪还来什么风景,夜深了,印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不自觉地,他偷睨了夕蕴几眼,多少有些被她刚才的坦然骇住。

也许,一直以来,都是旁人将她想的太复杂了吧,这般相处下来,这女子也不过清澈似水、一目了然。

“别看了,叔嫂之情,太禁忌了,展家蒙不起这羞!”注意到他视线落在的位置后,展越浩咳了声,暗忍着怒气嗤哼。他花了好多的定力,才总算让自己的口吻听起来平淡无奇。

可这一切夕蕴却不知晓,她收起了笑意,目光在这两兄弟间徘徊了会,又生生地转开了。心渐渐地凉了,他在意的压根就不是她,而是展家的名声。世俗如此,女子的价值往往连一些虚无的名誉都比不上,夕蕴纵是了然,依旧无法抑制住心底酸涩。

~~~~~~~~~~~~~~~.安思源.~~~~~~~~~~~~~~~

这夜,分外漫长。

光是为了钱小弟的住房问题,就花了好些个时辰。展越浩坚持不愿让他住客房,偏要让家丁们在从凉他们的院子里腾出间屋子,对于他的安排,夕蕴甚为费解。然而考虑到钱小弟生性顽劣,她还是没有应允,硬是让他暂住进自己房里,说是等明儿天亮了再商议。

大概是倦了,展越浩也懒得跟她争辩,勉勉强强算是答应了。

直至夜深人静,夕蕴依旧团坐在灯前发呆,说不上为什么,仿佛今日特别的伤怀。以前,偶尔她也会觉得撑得很累,可这疲倦感在今晚这透亮月光的照耀下,似乎愈发无所遁形了。

“钱小弟啊钱小弟,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静静打量了弟弟的睡颜片刻后,夕蕴忽然生出感慨。

也只有睡觉的时候,这小子才会安静点。这些年,爹了变了很多,甚至有些重女轻男。这兴许也跟时世有关,杨妃伴在君侧,全家得贵,民间开始流传生男不如生女的说法。再加上当日因为钱小弟的一时冲动,导致市舶使的人愈发嗔怒,她不得不嫁给万漠,爹对钱小弟也越来越冷漠了,夕蕴也就更纵容这个弟弟了。

他爱惹事、爱闹,她便由着他,闯了祸无法收拾了,她就善后。

“其实你还是挺可爱的,他们为什么都说你是个废物呢?”忍不住地,夕蕴伸手轻抚向弟弟的剑眉,颊边浮出慈祥的笑意。

不知不觉的,竟觉得眼眶湿润了。不愿让自己太多愁善感,夕蕴索性起身,想去外头透透气。

拉开门后,微凉的晚风扑面而来,夕蕴不禁打了个哆嗦,睡意更少了。稍一抬眸,她的目光略显痴愣地落在了不远处的梨树下,一道暗红色的身影正负手立在树下,夜色下,若不仔细看几乎不易察觉。

夕蕴揉了揉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才尝试着轻唤:“展越浩?”

那是潜意识的反映,仅凭一个背影,她压根猜不出那是谁,只是希望是他而已。

现实总算没有让她失望,听闻她的声音后,那道身影震了震,缓缓转过了头。

确是展越浩,他没有说话,目光如这夜一样是冷的,静静地逼视着夕蕴。良久,都没有说话。

反倒是夕蕴率先忍不住了,“外头冷,要不要进屋里坐坐?”

“好。”

这爽快的回答,着实让夕蕴没能反映过来。算起来,继新婚夜之后,他几乎就没有踏入过她的东园。除非她自己找上门,否则他是绝不会来主动见她的。久了,夕蕴也认了,如刘姨所说:爱情,总有一方是要主动的,反之,则永远停滞不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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