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恶斗一触即发,忽听司徒千钟阴阳怪气的声音道:“今日天下英雄齐集少林,有的远从千万里赶来,莫不是为瞧丐帮寻仇来的么?”
“不错!”东南角上站起一人,身形魁梧,一把黑白相间的胡须随风飘舞,四顾群雄,双目炯炯有神,形相甚是威严。彭莹玉告知张无忌,此人乃是山东老拳师夏胄,其亲兄长之死皆是谢逊一手所为,十数年来遍寻谢逊无果。夏胄声若洪钟,气势逼人,“丐帮与少林的梁子,实属私人恩怨,而谢逊犯了众怒,少林与丐帮,皆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门派,应该不会目中无人,公私不分罢?依俺看,咱们先料理了谢逊那奸贼,再算丐帮与少林的账!”
掌棒龙头怒道:“你嘴里可别不干净,金毛狮王谢大侠,乃明教法王之一,甚么奸贼不奸贼的?”
夏胄冷笑一声,道:“你怕明教,俺可不怕,似谢逊这等狼心狗肺的奸贼,难道还尊他一声英雄
侠士么?敢情谢逊狗贼杀的不是你的至亲!”
私语声渐起,杨逍止住正欲出声的张无忌,走到广场正中,抱拳团团一礼,说道:“在下明教光明左使,有一言要向天下英雄分说。敝教谢狮王昔年伤及无辜,确有不是之处……”
“哼!”夏胄神色激动,“人都给他杀了,凭你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能令死人复生么?”
杨逍哈哈一笑,昂然道:“咱们行走江湖,过的是刀头上舔血的日子,活到今日,哪一个手上不带着几条人命?武功强的,多杀几人,学艺不精的,命丧人手。要是每杀一人都要抵命,嘿嘿,这广场数千位英雄好汉,留下来的只怕寥寥无几了。夏老英雄,你一生之中,从未杀过人么?”
其时天下大乱,四方扰攘,武林人士行走江湖,若非杀人,便是被杀,颇难独善其身,手上不带丝毫血腥者,除了少林、峨眉派若干僧尼之外,可说极是罕有。这山东大豪夏胄生性暴躁,伤人不计其数,杨逍此言登时将他堵得哑口无言。他呆了一呆,才道:“歹人该杀,好人便不该杀。这谢逊和明教的众魔头一模一样,专做伤天害理之事,俺恨不得千刀万剐,啖其血食其肉。哼哼,姓杨的,俺瞧你也不是甚么好东西,不过一丘之貉。”他明知明教中厉害的人物甚多,但今日既要杀谢逊为兄报仇,势必与明教血战一场不可,因此言语中不留丝毫余地。
明教木棚一人尖声尖气道:“夏胄,你说俺不是好东西?”夏胄向说话之人瞧去,只见他削腮尖嘴,脸上灰扑扑的竟无半分血色,不知他是何等人物,恼道:“俺不知你是谁,既是明教魔头,自然也不是甚么好东西。”
司徒千钟唯恐天下不乱,插口道:“夏兄,这一位你竟不认得么?那是明教四大法王之一的青翼蝠王。”
夏胄啐道:“呸!不过是个吸血怪物!”
眨眼之间,但见韦一笑已欺到夏胄身前,提起手来,噼噼啪啪四响,四个耳光已然落下,手肘一伸,撞向他小腹上的穴位。夏胄虽非泛泛之辈,且二人本相隔十余丈,但对韦一笑形如鬼魅的身形始料未及,这便着了道。
群雄惊呼四起,明教木棚中又是一道白影窜出,身法虽不及韦一笑那么惊雷闪电一般,却也是急逾奔马。那白影在夏胄身前停住,一只布袋张开,兜头罩下,将他裹入布袋,束紧袋口,反身背在肩头。群豪这才看清,乃是个笑嘻嘻的僧人,正是布袋和尚说不得。说不得拍拍口袋,笑道:“好东西,你是好东西,待和尚背回家去慢慢煮来吃了。”言毕负着夏胄,轻飘飘地回归木棚。这一段诡异之极的插曲倏然而起,戛然而止。
夏胄身旁虽有十来个好友和弟子,但对方二人来去迅速,任谁皆是目瞪口呆,来不及施以援手。待得韦一笑和说不得回归木棚,方才拔出兵刃,赶到明教棚前,纷纷喝骂要人。说不得拉开布袋之口,笑道:“你们都乖乖回去,安安静静坐着,大会一完,我自会放人,若是你们不听话么,和尚我一生气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让大家都难堪的事。”一面说,一面顺手去解裤带。
那十余人面色铁青,面面相觑一阵,只得垂头丧气地回去。旁观群雄又是骇异又是好笑,明教放荡不羁,行事不按牌理出牌,确实难缠。上山之时,本来个个兴高采烈,要看如何屠戮谢逊,此刻见了明教二豪的身手,只怕人人自危,无人敢再强出头,方才醒觉,今日之会大是凶险,纵然杀得谢逊,只怕这广场上也非染满鲜血,横尸遍地不可。
一时之间,鸦雀无声,广场陷入死寂。“啪——啪——啪——”一声声短促的掌声响起,众人循着声响望去,正是峨眉派的木棚。张无忌诧异地“啊”了一声,但见周芷若从容而立,风起,和着沙沙的树叶摩挲声,这位青衫少女面如冠玉,眉目如画,宛若谪仙一般,她缓缓走出木棚。
群雄屏息凝神,不明白这位峨眉掌门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仅是视线黏在了周芷若身上。掌声每响一次,张无忌的眼神就紧一分,莫怪乎殷素素生前千叮万嘱,漂亮的女子信不得,莫说赵敏,连周芷若,他也从未看透半分,这两个与他的生命拥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女子,比风还要飘渺些许。
周芷若在广场中心止步,唇边笑意若隐若现,空谷幽兰竟也妩媚万分,群豪一阵失神,却听她道:“今日当真有好大的热闹瞧,有的要杀谢逊,有的要救谢逊,可是说来说去,这谢逊到底是否真在少林寺,却是老大一个疑团。”群豪见周芷若余光瞥向空智,齐齐向空智望去,却见那和尚闭目合十,置若罔闻,登时打破了平静,质疑纷纷。周芷若扬声盖过非议,道:“此其一!”
话音一落,四下又安静了,杨逍握紧拳,道:“这周姑娘到底在打什么如意算盘,好似要故意挑起群雄纷争,搅乱局面,几败俱伤的后果于她到底有甚么好处?”张无忌嘴上不说,其实心惊肉跳,紧锁在周芷若身上的目光更沉了几分。
“其二,本座相信,今日在场诸位英雄,不仅仅是为了与谢逊的死人恩怨而来,不乏慕屠龙宝刀之名而来的,倘若一直为谢逊生死牵扯不清,恐怕与你们此行目的相悖。”
“周掌门的意思是?”司徒千钟试探性地问道。
周芷若拇指的指腹拂过食指上的掌门铁指环,慢条斯理道:“世人皆知,屠龙刀在十数年前便落入谢逊之手,多年来并未易主。若谢逊身在少林寺,那屠龙刀想必也在。”
“可是江湖传言,屠龙刀与倚天剑早已被鞑子郡主赵敏所窃。”司徒千钟道,“周掌门又如何断言屠龙刀在少林寺?”
“司徒先生似乎忘记了很重要的事。”周芷若道:“且不说那是江湖谣言,就说这谢逊乃是被少林寺的人所擒,那人是谁呢?是圆真,圆真本名成昆,谢逊与他的仇深似海,恐怕不逊于在场的每一位。圆真若擒得谢逊,私吞屠龙刀,自然为了转移视线,嫁祸给赵敏。倚天剑本为我峨眉所有,我都无法断言偷窃之人为赵敏。况且若是赵敏窃得倚天剑与屠龙刀,那元廷还会是今日光景么?众位英雄难道忘了你们是为何追逐倚天剑与屠龙刀了?”
在场群豪交头接耳,思忖着周芷若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可仅仅屠龙刀与倚天剑这两个名号就足以摧毁一个武林人士的理智。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周芷若一字一句地念出这句话,欲望从每个人眼底闪现,“明教的反元大业蒸蒸日上,元廷却节节败退,倚天剑与屠龙刀最有可能在谁之手?”
“周掌门!”杨逍出声喝止,张无忌抬手阻止,抢身上前,道:“一切仅为周掌门猜测,何苦将矛头对准我明教?峨眉与明教本无冤无仇……”
“张教主也说了,峨眉与明教无冤无仇,本座这样说,也不过是按常理推论,公道自在人心,在场的英雄好汉心中早有断绝,若是我信口雌黄,大家自会声讨我,何必张教主出面?”张无忌剑眉深锁,一时不知如何辩驳。
“你这显然是混淆视听!”周颠嚷道:“别以为我明教好欺负,教主是对不起你,你也不能假公济私!就算峨眉全是尼姑,我周颠也照打不误!”
峨眉弟子横眉冷竖,周芷若按下那份剑拔弩张,微微一笑,“周大师,动气伤身,本座此举不过是为各位英雄指一条明路。”
“周掌门不妨有话直说,不要再卖关子。”司徒千钟不耐烦道。
“今日既为屠狮大会,于公于私,谢逊都是关键人物……”周芷若点到即止,司徒千钟眼珠一转,笑道:“周掌门的意思,是让大伙打擂台争这谢逊?”
“不错,若得谢逊,屠龙刀的下落也定然是囊中之物,至于要杀要剐,也须得看这夺得谢逊之人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