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柄长剑被为首的峨眉弟子呈到周芷若手边,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她只需要曲起手指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握起那柄剑,“掌门人,不要因为一念之仁铸成大错!人言可畏,若掌门不能亲手杀了赵敏,怎可洗尽谣言?峨眉往后又怎样在流言蜚语中于武林中立足?”
“没错!赵敏冒充掌门人,滥用职权,其用心险恶!”
“掌门,连佛祖也不能饶恕赵敏这种十恶不赦的妖女,请您三思!”
周芷若的十指握得有多紧,她的内心就有多挣扎,若是可以用她一死换来赵敏安然无恙,那她或许可以含笑九泉。赵敏唇边勾起一抹冷笑,那么多人妄想置她于死地,明明是为了一己私欲,却能够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不过是一群衣冠禽兽,她摘下手指上的掌门铁指环,执起周芷若颤抖的手,一根一根地掰开她的手指,替她戴好那个掌门的象征,然后亲吻她几近淋漓的手掌,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芷若,我说过我命由我不由天,可今日我愿将我的一切交由你来主宰,我从不奢求佛祖的慈悲,芷若也不必怜悯世人,独你我二人便好。”
“我……”铁指环没有想象当中的冰冷,残留着赵敏的温度,刚刚好够温暖她的心。跪了一地的峨眉弟子在周芷若眼中仿佛妖魔化了,她们那么疯狂,呼喊的每一句话都凌迟在周芷若心头上,令她痛不欲生。
恍惚之间一道人影晃过,长剑已被那人稳稳握住,静玄深吸一口气道:“既然掌门人迟迟不决,便由我这个大师姐做主,为峨眉除去赵敏这个心头大患!”
张无忌“啊!”了一声脚下要动,手臂却被身旁的谢逊紧紧攥住,“义父!”张无忌再难掩饰他的急切与乞求。
“无忌,贪嗔痴,害人伤己。凡事有因果报应,她们的恩怨已与你无关。”
赵敏见长剑以破空之势刺来,内劲带起的风扬起她鬓角边的长发,她不闪也不躲,笑意愈发地令人揣摩不透。她墨色的长发倏地舞动,拍打过被血色染得斑驳不堪的白衣之上,静玄与赵敏之间在须臾之间挤进一个周芷若,剑势却未停,“噗嗤”的兵器没入血肉的声音,静玄望着周芷若额间血红色的朱砂,然后与她年轻的小师妹对视,释然一笑,松开手,长剑颓然地摔在地上,她转过身,缓缓步入峨眉派人丛。
鸦雀无声。
赵敏发出癫狂的笑声,她捂住周芷若胸口的伤口,尽管那道伤口并不致命,依然有丝丝的血从指缝里溢出来,她凌厉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芷若太过善良,不懂人心险恶,就算她将武功练到天下无敌又怎样?还是难防小人,屠狮大会我冒充她,不过是想为她铺一条康庄大道,让她再无后顾之忧地坐稳她的掌门之位。我最后悔的是我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可以除掉丁敏君,却一再地因为芷若的一、念、之、仁而放过她,让她有机会可以算计我,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伤害芷若、伤害我。我早该想到昨晚那个端茶递水的弟子是丁敏君安插在我身边的,故意用来试探我的棋子,呵呵,原来她早已知晓我与芷若的关系,昨晚她得到的所谓确凿证据一定令她狂喜罢?是我低估了我的对手,放松了警惕。”
“掌门人!”一众峨眉弟子逼近,却被赵敏喝止,“还有你们!你们可曾顾念过芷若是你们的掌门,是你们的同门师姐妹?丁敏君侮辱排挤她的时候,你们在哪里?丁敏君伤害陷害她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你们只知道趋炎附势,扮演着墙头草的角色,自诩为名门正派,为峨眉弟子的身份沾沾自喜,周芷若也是人,不是你们用来在江湖攀比的工具!满口的国仇家恨,打着报仇立威的旗帜,将你们的掌门当做复仇扬名的傀儡逼到风口浪尖的地方,你们不耻蒙古人,可是你们的行径不是在给汉人抹黑么?”
周芷若运功将真气在体内游走一个周天,伤势稍有好转,至少有了独自站立的力气,她宛若一根傲然挺立的竹,看似纤细,却坚韧不屈,“我不想为元廷辩解什么,近百年,蒙古人的铁骑踏遍中原大地,奴役汉人是不争的事实,赵敏生来就是皇族之人,这是她无法选择的宿命,我与她注定站在对立的两边,不过是各为其主,谁也没有立场去指责对方,改朝换代永远不可避免的就是杀戮与战争。我欣赏她的地方是,她有想过去改变,去消弭那种尊贵卑贱的等级制度,得以天下大同,只是千百年来,民族意识已经太过于根深蒂固了,试想若是汉人重新夺回天下,是不是就不会屠戮异族了?一样会有悲剧,一样会有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那是身为人的劣根性,党同伐异,与蒙汉无关。她所期望的天下大同,也是我期望的。”
周芷若细细地喘了几口气,赵敏想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却被她以笑容婉拒了,她用一种娓娓道来的形式述说她一直深藏在心底的话,“大师姐,芷若很是感激你多年以来的照顾与扶持,自我入峨眉以来,除了师父你就像第二个长辈一样循循善诱,无论我做甚么,你给予我的唯有宽容,我相信你永远不会真的伤害我。”
静玄动了动唇,终是含着泪别过脸,那一剑仅仅是推波助澜,这是她最后能为那个小师妹也是她最敬重的年轻掌门所能做的事。或许周芷若与峨眉的缘分当真走到了尽头,当日被灭绝牵回来的小师妹一去不返了。
“那一拳,是我欠明教的,那一刀,是我欠赵敏的,而这一剑,是我与赵敏欠峨眉的。由于我的软弱无能,我辜负了师父的嘱托,无法光大峨眉,由于我的胆小怯懦与自私,一再地逃避感情又不愿放手,方才造就了今日的局面。我已没有面目再做峨眉派的掌门人,再做峨眉弟子。”周芷若除下那枚铁指环,以内力掷到静玄手中,“大师姐,往后峨眉诸事,万事拜托。”
“周芷若不再为峨眉掌门,赵敏亦不再是邵敏郡主,我二人两情相悦,即使有悖伦常,天地不容,也势必要生同衾,死同穴。”
周芷若的口吻是不容置喙的,简单而直接,斩断了所有的后路,不再为她自己留任何逃避的可能。赵敏温暖而干燥的手掌紧紧包裹住她因失血过多而冰凉的手,她眼角的余光一直滞留在赵敏柔和的侧脸上,那个少女身着她最爱的青衫,投注给她的目光极尽温柔,她贴近赵敏宠辱不惊的脸,悄声道:“你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会这样?”
“丁敏君的事确实不在我的计划之内。”赵敏耸肩道。
“我不相信你对殷离到来的事一无所知。”周芷若嗔道,顺势捏了捏赵敏的手,却被那人更加用力握紧。
“也许。”赵敏诡谲莫辨地笑着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赵敏豁达却不大度,她热衷于以自己为中心去掌控一切的快感,有仇必报,除此以外,无论何事何物她毫不介意,外人的见解抑或是眼光,那都与她无关。比如将别人对她的恶言恶语当做一场笑话,比如为了爱情抛弃她尊贵的身份。周芷若或许穷尽毕生也不得其万一,与赵敏的一番谈笑风生令她不至于在无法预知的恐惧里迷失自己。
她的一生太过循规蹈矩,按部就班,与赵敏相识相恋,是一场行差踏错的意外,周芷若甚至不想将这归结为错误。
峨眉弟子或许是因为心虚,大部分噤了声,也不乏卫道士像跳梁小丑一般明朝暗讽,进行一番羞辱,“周师妹,我敬你为掌门,可别因赵敏那种妖女执迷不悟,置峨眉与廉耻不顾!”
“蒙古人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任凭你说得如何天花乱坠,我今日也要取赵敏狗命祭奠我家人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