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小时候都这么想过吧?‘希望变得幸福’、‘请让我幸福’之类的……但是说到头,所谓的‘幸福’到底是什么呢……”
“对现在的我来说,幸福就是把你按倒在地揍成猪头。”
狭小的起居室内,面对六道骸一贯文艺气息十足的发言,奈绪面无表情地抛出了凶狠的回答。
自从桂言叶跳楼未遂以来,担心她心理状态的桂真奈美夫人说服了丈夫,带着两个女儿举家迁至邻市。他们帮言叶办理了转学手续,并规劝她与伊藤诚彻底一刀两断,走出阴霾开始新的生活。虽说这种结局不乏遗憾,但毕竟是对言叶未来最好的做法。
而奈绪的未来,就不那么乐观了。
失去桂家这个栖身之地后,她只能用可怜的生活费租了一套勉强能保证水电供应的小公寓,不过断水断电是每个月必然发生的大概率事件。和并盛以直升飞机为座驾的风纪委员长(据说云雀在一周内征服了高中)相比,她深感自己的生活如此寒酸……
唯一的好处是,她不再受言叶男生恐惧症的限制,可以随时在自己的地盘招待炎真他们。
从另一方面来说,六道骸夜袭的频率,自她自立门户以来也一直呈直线上升趋势。
一个多月后,不堪其扰的奈绪愤然表示,我给你配把钥匙求你别撬我窗户了……我修不起!
至于夜袭的理由,对方给出的说法是“我只是在实地考察你是否适合照顾我亲爱的库洛姆”。然后,在奈绪出口质疑之前,他居然真的把怯生生的小女孩送上了门。
库洛姆的父母工作繁忙对她疏于照顾这一点,奈绪自然是清楚的。但她想破头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六道骸委托她照顾自己的半身,完完全全是为了拖她下水——那盆叫做黑手党的浑水。
她当然没有下水的打算。哪怕身边的人全是道上混的,也不意味着她自个要去混黑。虽说奈绪没有继承几分云守家族孤高傲世的秉性,但她多少遗传了点儿“我行我道任尔东西南北风”的倔脾气。
一言以蔽之,中三这年的原田奈绪,人生的组成部分大致是吃饭睡觉干活照顾软妹,外加追打变态。
今天,她扭曲的日常仍在继续着。
“人类真是奇妙。明知‘幸福’只是荷尔蒙刺激大脑产生的虚无感受,却还像趋光的飞虫一样绕着它打转,甚至甘愿以身投火灰飞烟灭……不惜代价追求幸福的人们的想法,我实在是难以理解。”
六道骸一手闲闲搭在沙发背上,一手握着遥控器不停切换频道,嘴里还不忘嘀咕充满主观色彩的偏激言论。
奈绪背对着他埋头收拾餐桌上的碗筷,时不时闷声回敬一句:
“我说,你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吧?至少把频道给我调回去,我在看新闻。”
她在拌嘴的同时也没忘记拍拍库洛姆的后背哄她去洗澡,顺便叮嘱小姑娘注意脚伤记得擦药等等。类似的话她差不多每天都要重复一遍,库洛姆在她这种向来大大咧咧的假小子眼里像是朵盈盈欲滴的紫罗兰,想不溺爱过度都难。骸时常嘲笑她比那孩子的亲生母亲还敬业,她也只当耳旁风。云雀家的“专属温柔”着实威力惊人,眼下原田奈绪正在用云雀恭弥守护并盛的热情关怀小姑娘。
骸对奈绪的抢白笑而不语,难得老实地把频道换回了先前的新闻节目。
“这才像样。”
奈绪把碗筷一股脑儿堆进厨房的水槽里,折返到电视机前,踹了一脚沙发腿,
“喂,挪个窝。这儿不是言叶家的别墅,我只有这一张单人沙发。你给我席地而坐去,反正我今天刚拖过地,不会弄脏你的名牌。”
“你可以考虑和我挤一挤。”
骸彬彬有礼地朝一旁让了让,腾出大约半个人的位置。
“……滚,你以为我有□□的身材?”
“原来如此,奈绪对自己的身材相当没有自信呢……哦呀。”
骸意味深长的话音未落,奈绪已带着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挤进了那个空档。她身形较同龄人偏瘦,总算勉勉强强填满了沙发的空位……只是,不管怎么看都让对方占了很大便宜。隔着皮衣,可以感觉到对方属于人类的体温迅速传导过来,面颊也不由自主地有些发烫。
如果母亲在场的话,一定会笑着说“啊啦啊啦奈绪也到这个年纪了啊”。
据说云雀家崽子身心都是出了名的晚发育,原田奈绪直到十五岁才开始对异性有所反应,算是个很好的佐证。至于注定要成为魔法师的云雀恭弥……就让他继续浮云去吧。
“没自信你个头啊。”
——不过,现在奈绪关注的重点是这个。
“嗯嗯,真是个好女孩。”
骸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表情格外的慈眉善目。
这种温柔的神情,一般意味着他没想好事儿。
电视屏幕上,美丽的女主播正在报道近来种种社会问题,诸如失业率上升、校园暴力愈演愈烈、犯罪事件频发。具体案例如高中生为了抢姑娘当街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少女持斧劈死长期虐待自己的继母,未成年人聚众赌博啃□□……倘若单看这些报道,每个人都会作此感叹:日本就要完了。
“真搞不懂电视台为什么尽播这些□□。”
奈绪强打精神看了一会儿,终于显出无聊之色开口抱怨:
“明明‘扶老奶奶过马路’之类的好人好事也很多啊!”
“kufufufu……这是为了满足人的阴暗心理啊。看着别人犯下的罪过,不是会产生‘看来我还是个好人嘛’的得意念头么?换而言之,人是会从他人的不幸中感受到‘幸福’的。”
奈绪警惕地朝他转过头去——但她立刻发现这么近的距离下,一侧脸鼻尖就会碰上对方的面颊,只好又猛地把脸扭了回去。
“这就是你所说的‘幸福俱乐部’的做法?”
“嗯,就目前看来是这样。她们大肆破坏别人的幸福,仿佛自己因此就能获得幸福一样。”
没有计较她刚才的失礼举动,骸好声好气地说下去,
“当然了,他们有别的什么行动宗旨也说不定。仅仅是破坏别人的幸福来获得满足感的话,很难统合发动那么多人……应该有别的东西,促使那些俱乐部的成员像殉道者一样虔诚地从事破坏活动。”
“那么,现在把情报梳理一下。”
奈绪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低声自语道:“骸是从网络上发现那个俱乐部的。成员主要是中小学的女生,数目不明。俱乐部唯一的活动内容是‘破坏幸福’……可是,对鞋柜恶作剧什么的,真的就可以破坏别人的幸福了吗?就我个人而言,对此的感受不是悲伤而是震怒哦。”
“关于这一点,我也并不清楚。最近周边学校的欺负事件都大大增加了呢,和这也有关系吧……我想她们并不是漫无目的地搞破坏。”
骸懒洋洋地朝椅背上靠过去,用手笼着嘴轻轻打了个呵欠。
“对了,你不妨去事件的发源地调查一下……只要简单统计一下就能发现,最早出事的是本市的樱雾高中。那儿的学生会长似乎因为自行车被人做过手脚,摔断了腿哦。”
“樱雾高中的话,我有网上认识的学姐在那里。不过,你还真能用享受的口吻谈这种事呢,骸。”
出于对无辜伤者的同情,奈绪口气中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厌恶。
敏锐捕捉到少女的不快情绪,骸轻描淡写地带过了这个话题:
“既然如此,你和那个学姐稍许交流一下她学校的怪异事件好啦……我就不多叨扰了。”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贴在少女耳边轻轻吹出的。
“奈绪还真是喜欢把自己卷入麻烦呢。不过,并不是每次都会有热心的同伴来帮助女主人公哦。”
“放心吧,我也不打算做tv版雪村千鹤那样的女主人公。”
奈绪狠狠白他一眼,从沙发上艰难地拔出身体,自顾自甩着辫子跑进厨房刷碗去了。
“哦呀哦呀,小千鹤那样的江户女孩还是挺可爱的哦?”
骸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背后幽幽飘来。
“可爱是可爱……啊啊,如果薄樱鬼里新撰组的男女比例不是100多比1的话,我倒是会喜欢千里寻父的千鹤啦……真要说乙女游戏女主角的话,还是《遥远时空3》望美女神那样的比较帅气吧?同样用□□,望美才是真正的一骑当千呢。比八叶更剽悍的神子什么的最棒了!”
那一日关于幸福俱乐部的话题,最后就在奈绪对白龙神子春日望美滔滔不绝的赞美之中收场了。
尽管她和骸的相处气氛轻松了不少,学校的现状却一点也没有因此而轻松起来。
校园恶作剧仍然在继续,并且如当今社会的犯罪事件一般愈演愈烈。
奈绪忍不住开始怀念父母回忆中美丽的西西里岛。作为黑手党的发源地,那儿的人们如信仰天主一般虔诚恪守拒绝作证禁规,根本不需要任何司法机关的约束。如果“黑手党”能够回归它在阿拉伯语中的原意“庇护所”而非如今的犯罪组织,那该有多好呐。
不出一周她就意识到,自己明显是被针对了。
云雀恭弥不幸言中:最初的鞋柜恶作剧是对风纪委员权威的挑衅。
此后,接二连三遭遇欺负事件的大多是风纪委的成员,每天都有一年级生哭着要求退会。为了不给旁人增加负担,奈绪一直没有任命副委员长,而是独自扛下了所有麻烦的工作。但就连继续担任文书的苏芳,也连续一礼拜收到了装着刀片的恐吓信。
【再留在那个两条尾巴的女人身边,这把刀子就会从你心口扎进去哦!】
“——嗯,大致就是这样的内容啦。”
风纪委员活动室里,苏芳扶着额头无奈地叹气道。
“完全是小女生威胁人的口吻啊……收到这种恐吓信,真是让人想害怕都怕不起来。”
“话虽如此,我们可爱的一年级生们的确是开始动摇了。”
奈绪的表情比她更颓废更沉痛,无力地用食指戳着那张用刀片划花的纸片。
“而且‘两条尾巴’这种俗气到不行的比喻是怎么回事?歧视我的发型么?看在圣母玛利亚的份上,我妈从小就让我扎双马尾,她说这是个萌点。”
“奈绪每次情绪一激动,就会喊‘圣母玛利亚’呢。”
“唔,因为我爸妈都是天主教徒嘛。”
奈绪将苏芳一周以来收到的恐吓信在桌上一字排开,挨个儿指指戳戳,口中念念有词:
“欺负、刀子,威胁,恶作剧,幸福,幸福,幸福……”
咕哝到最后,她的台词只剩下了“幸福”两个不断重复的字眼。
兀自陷入沉思的原田奈绪,彻底化身为一台卡带的录音机。
毫无疑问,从事恶作剧的人想要借此获得【幸福】。
但正如六道骸所说,单纯从恶作剧中获得的快感,不足以成为驱使一个团体不断作恶的理由。更何况,那个组织的成员尽是些涉世不深的少女,本该是个相当纯洁的群体……虽说这个社会的价值观越发糟糕,但不至于阴暗到那种程度吧。
又不是黑手党生活的地下世界。
肯定有哪个地方、哪个人的心理最先发生了扭曲,继而像多米诺骨牌一般引发了一连串的扭曲和崩坏。
——但是,是哪里?
奈绪苦恼地抓住自己的辫根,用力拉扯起来。
疼痛让她的头脑略微清醒了一点,她隐约意识到,这不再是表世界的自己能够妥善处理的事态。
她捶了捶脑门,鬼使神差地向窗外望去。不知何时天空中已飘起了蒙蒙细雨,就在奈绪哀叹自己忘记带伞的时候,楼下的雨雾中徐徐浮出一方明艳的宝石蓝。
当她看清那抹亮色的本体,忍不住掩着嘴轻呼了一声。
——六道骸单手撑着伞,一派玉树临风的样儿斜立在雨幕里,不时有女生一脸惊艳地侧目视之。紧接着,娇小的身影一闪,库洛姆从门厅前倏地窜到了伞下。少年温和地揽过她的肩膀,亲密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啊啊,那家伙对小女孩还真是不错。)
奈绪有点艳羡地耸了耸肩,正准备收回视线,忽然发现两人并未转身离去,而是一同立在铺天盖地的雨丝之中,朝向自己所在的窗口张望。
(……难不成……?)
“哇啊,奈绪,那个凤梨男在等你哦!”
苏芳夸张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自从校门口凤梨挂樱花那幕以来,苏芳就乐滋滋地把骸称为凤梨男。
“谁知道在等谁呢,那家伙很受欢迎的。”
奈绪爱理不理地答道,手头却已开始收拾桌面。
(结果还是要和那个人合作……不过,感觉并不太坏。)
她一手搭着扶手慢慢沿楼梯往下走去,脑内反复重播春假以来与六道骸相处的各种片段。
现在想来,对于她来说,这样不乏趣味的生活没准就称得上是【幸福】了。
不是孤身一人,有谁陪伴在身边——难道除此之外,还需要奢望什么吗。
就在奈绪满心愉悦地走进门厅时,她注意到了某个悬挂在大门上的黑沉沉的影子。
是猫。
有人把学校里的野猫,提着尾巴倒吊在了门口。
还不止如此——野猫已经完全僵硬的尾巴,被生生切成了两半。
【两条尾巴】……原来是指这玩意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