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毅鹏笑:“这个故事还需要继续吗?”
某人面上仰起,不说话。
另外一个接受催眠的小女孩看上去倒是显得极其的笨拙。
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了一个人穿着肥大的羽绒服,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然爬上窗台看星星,写日记。
未成霖,你知道么?2009年北京的冬天从没有暖过,我总是穿很多很多件的衣服,围很厚很厚的围巾,企图让自己感受到一点温暖,可是,我还是好冷好冷。
不知道为什么,遇到冬天了,总会想念地瓜,北京的市场上很难买到地瓜,就是买到了,也没有你烤的香。
想到了地瓜,就想到了你,
关于我们的地瓜小情事,我需要慢慢道来——
8岁的时候,妈妈笑着对我说,晓夕,你该不会是地瓜女神投胎转世的吧?
我抿抿嘴,不管她,继续啃我的地瓜,满脸全是地瓜泥,也来不及擦。啃完了地瓜,我戴上那顶桔黄色小棉布绒绒帽,说了声,妈妈再见,我找哥哥去啦!
“兄妹情深?”不,只是因为烤的地瓜全进我的肚中去了,得赶紧叫外面的哥哥多烤几个。
冷风呼啦呼啦从耳边吹过,我冷的直哆嗦。屋前的一片空地,秋冬时候,总会有许多小孩来烤地瓜,拾几块小石子,挖个坑,搭成个简易灶台,再拾些干柴来,点火,待火烧旺后,就把一旁的地瓜丢进去烤,待闻到地瓜香的时候,就已烤熟了。这些步骤挺简单的,可我却不会,倒也不想学,生怕自己粉嫩的胖胖白脸被熏成“黑脸张飞”,因为烤地瓜这等杂事,就代交哥哥效劳了。
“晓夕,晓夕,不好了,你哥哥烤地瓜的时候,不知哪个调皮鬼扔进来一个炮仗,结果,你哥的手就被炸伤了……。”隔壁家的小凉气喘吁吁,脸涨得通红。
我往屋里竭声高喊,妈,哥哥出事了。
哥哥蹲坐在地上,右手握住左手,那表情简直比哭还难看。
妈妈心疼得又是摸又是抚的,儿啊,你的手动弹不得了。
我鼻子一酸,眼泪就“吧唧吧唧”往下掉。
哥哥动情地说,晓夕别哭,哥哥没事,别为哥哥担心。
哥哥的手受伤了,还怎么为我烤地瓜啊?我委屈得不行,抽抽泣泣。
某人已有了想撞死的冲动……
未成霖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他不过大我五岁,确是我们村有名的“飞贼孩子王”,偷米拾柴,翻门入户。曾叫好些大人们束手无策,直翻白眼,愤然说道,这样的孩子,长大后不是流氓就是危害社会。
他顶着破旧的草帽,怀中抱着几个地瓜,说,我为你烤地瓜,好不好啊?
“好。”我抬起头,破涕为笑,脱口而出,一蹦一跳拾干柴去了。
他搭好了灶台,诗意我将干柴抱过来,划着了火柴,要引到干柴上时,风太大,给熄灭了。我赶紧拿下头上的绒绒帽,俯身帮忙吹气。不会儿,火呼呼烧旺了,我却哭了,被熏哭了,他笑,呶,你像小花猫。每烤好一个地瓜,就递给我,香喷喷的味道,在冬日里严寒的气氛中弥漫,一双小手也捂得暖暖的。
“我替你烤地瓜可是有条件的哦。”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和绅般的奸笑,那根本不像是一个13岁少年的笑,“你长大以后嫁给我我,就答应每天为你烤地瓜。”
“好。”我努力咽下了嘴里的地瓜泥,不假思索,反正,谁为我烤地瓜,谁就是上帝!
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一个烤地瓜的少年,自此走近我的世界。
有一天,未成霖说,咱没地瓜烤了,咋办呢?
我的脸顿时鼓得像包子,跺着脚,我不管我不管,反正你就得给我弄来地瓜!
那你要好好配合我哦,他说。
他拉着我的手蹑手蹑脚躲进了隔壁某婶家的院子内,然后,他钻进厨房偷地瓜,我就在外面把风,若遇到了有人来啦,我就学鹧鸪鸟叫几声,他便收手,从开着的窗户往外跳,逃走。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他成功掳获了二十来个地瓜,那天,某婶回家后,瞪着牛眼,手叉腰,大发雷霆,是哪个贼那么缺德,专偷地瓜!
我抿着嘴偷乐,我想某大婶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我此时啃的地瓜,正是来自她家。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尝到滋味后,我们的胆子大了,第二次,第三次……村里的人纷纷抱怨自家的地瓜莫名被偷,怀疑某贼是从哪个精神病医院跑出的地瓜嗜好者。某报纸还特地对村中神秘的地瓜失窃事件做了精彩的报道:某村的地瓜可能乃当今地瓜之新新品种,才引惹贼盯上……。
但,我们终究还是被发现了。那次,我的嗓子不知怎的就哑了,也没在意,等未成霖钻进某叔家‘入室偷瓜’之时,某叔的儿子回来了,屋外的我却怎么也叫不出声,不用说,某叔的儿子进去后,未成霖被逮了个正着。
“说,是不是你让晓夕这么帮你偷地瓜的?“长辈们凶神恶煞的目光狠狠杀向了未成霖,就像要把他吃了一般。
未成霖默不作声,低头摆弄着他那顶破旧的草帽,斜视了我一眼,说,是的。
我惊讶得几乎叫出声,一旁的爸妈不住给我使眼色,我本想说,不,未成霖是偷的地瓜是为了烤给我吃的,但这话又被我咽进了肚中,毕竟我还是害怕自家种那可怕的黑屋子。因为这件事,长辈们不许我再跟未成霖来往了,生怕我被他带坏了。爸爸特意向邻居的某婶买到了十担的地瓜,哥哥的手伤好了,可以继续为我烤地瓜了,但是,我总觉得,他烤的地瓜远远比不上未成霖的香。
未成霖,对不起。小夕一点儿都不勇敢,没有站出来说实话。
13岁那年,我上了中学,未成霖经过反复的留级,终于在18岁的时候,初中毕业。之后去了城市打工,去的是哪个城市,不清楚,只是,当我收拾好行李,搭上公交车离开家乡时,背后是一双双充满期望的自豪的眼睛,那是我的长辈们,我考上的,是一所市最好的中学。
你知道吗?一个地瓜之所以能够出类拔萃是因为她生长在普通的地瓜群中,一旦换了地儿,她也只是个普通的地瓜,就像我,到了新学校和所有优秀的学生一起,我也只是普通不起眼的一个。新的环境,没有给我带来该有的喜悦,却平添几分伤感。
每天过的是“三一线”的生活,除了学习,我不知道我还能干什么,那个爱闹爱玩爱吃地瓜的傻妞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四只眼睛的整天泡在功课里的“好”学生。
再见未成霖是我始终没有想到的,那天傍晚,到食堂用完饭后,我和舍友就到校外想买基本化学的辅导书。路过百货超市转角的时候,飘过的是那熟悉的喷香,有人在吆喝着,地瓜串呦,一块一串,每串香喷喷油灿灿……
声音如喷香。慢慢散漫,飘进我的心里。抬头,未成霖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退了色的工作服,上面沾了不少的油垢。此时,他正将烤得发黄的地瓜串往外夹,他,还是和从前一样,一点都没改变。
我轻轻说了一声,给我来十串。
他蓦然,先是一惊,而后叫出了声,晓夕……
永远不曾忘记,那年冬天,一个白痴女孩对一个邪恶男孩许下一个白痴的诺言,至今都棉绵,那空气中,弥漫的淡淡地瓜香将伴随我一身,多久?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