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苇说他爹爹江映是个高手,这话我信了。
人家那眼神,敏锐犀利的如同小刀子一样,一看就知道与平常人不一样。
我站起身来,想向他打招呼,还未等我开口,一个身影嗖一下就扑到他怀里去了,随即江夫人那带着哭腔的声音就传出来了:“相公,你儿子欺负我,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啊,呜呜。。。”
我满头黑线,这个江夫人,可真是别具一格啊,对自己的儿子还用告黑状的。
江映伸出大手,笨手笨脚的在江夫人脸上抹了两下,轻轻将江夫人扶正了,待江夫人站稳,却伸手抱拳,向我说道:“见笑,见笑!”声音冷冷的,没有一点起伏。
我连忙施礼:“见过江伯父。”
江映抬手虚扶了我一下:“不敢,不敢!”
这人说话,怎么总俩字俩字的往外蹦啊。
重又分宾主落坐,江夫人一扫以前的豪放,坐在江映旁边,温柔委婉似小鸟依人,这变脸演戏的功夫,当真是让人敬佩至极。
江一苇似乎很怕他娘诬告他,连忙挤在他娘开口前向他爹爹介绍我:“爹,这是杜月西,我交下的朋友。”
江映“哦”了一声,低下头去看冒着热气的茶杯,就再也没有反应了。
江一苇似乎看惯了这种情况,向我解释道:“我爹爹不擅言谈。”
嗯,我看出来了,确实是不擅言谈,要不然也不会俩个字俩个字的往外蹦了。
江夫人怕我尴尬,连忙揽过话去:“月西家中可还有什么人,父母可安康?”
我低低答道:“爹娘都不在了。”
江夫人楞了一下,随即走到我身边,将我揽入怀中,面含怜悯轻声道:“可怜的孩子,别伤心,以后就把这里当成你的家,我把你当亲生女儿看。”
爹爹在与不在,我从来就没放在过心上。
一个一年都见不到几回面的男人,值得我将他放在心上么?
只是娘亲,虽然不在了,可她在我心中的地位,永远无人可以取代。
忘不掉那温柔的笑容,忘不掉那细心的呵护,忘不掉昏黄烛光下那飞针走线的纤纤玉手,也忘不掉那响在耳边的声声叮咛,更忘不掉寂静深夜中那张流满泪水的脸。
“西西,你成全了娘吧!”我不知道当初娘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着说出这句话的,我只看到娘的手一直在抖,一直在抖,抖的那床黄绫被子起伏的如同秋风中衰败的枯叶。。。
于是,我静静的睁大眼睛,成全了娘亲。
娘亲那温热的唇疯狂的吻在我的小脸上,那簌簌而下的泪水滴湿了我薄薄的睡衣,娘亲用她自认无悔的方式,与我说了再见,与这个世界说了再见。
娘亲走后,我在回忆中,在品味着她的爱中,在孤独中慢慢长大。
我从未忘记过她,也从未埋怨过她。
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命的权利,或告别这个世界,或活在这个世界。
面对爱怜满溢的江夫人,我保持了沉默。
这个怀抱,虽然也很温暖,但没有我记忆中那熟悉的香气。
这,终归不是我曾在乎的那个怀抱!
这话题实在有些沉重,屋里的气氛都变得凝重了起来,就连江夫人那么爽朗的人,都染上了一丝伤感。她似乎想弥补我缺失的母爱一样,拉着我的手,不断的嘘寒问暖,小心翼翼的看着我的脸色,生怕一不小心又勾起我的伤心往事来。
我很想告诉她,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我早就已经不在乎了,可话到嘴边我又咽下了,我忽然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在乎了。
幸好这种伤感没持续太久,丫环就进来问要不要开饭。
我以为别人家吃饭也象杜家一样,无声无息,规矩极大,大家都只吃自己手边的菜,不敢去挟远处的菜,生怕失礼于人前。
饭桌上,江夫人和江一苇时不时的拌嘴抬杠,为了个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争个不可开交。
江夫人帮我挟块鱼肉,江一苇在旁边嚷道:“鱼生火,肉生痰,月西正发烧,你还给她挟鱼肉,这不是让她病的更重么?”
江夫人又挟一块排骨放到我碗里,还嘴道:“你懂个啥,月西这么瘦,不补补怎么有体力啊,你那话有准么,还不定是从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听来呢,再说了,月西这病又不是从身体上来的,怕什么啊!”
江一苇仍自辩解:“那也不好,生病的人还是吃点清淡的好,月西,来,吃点白菜。”
嗖——我碗里的鱼肉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箸白菜。
“江一苇,你找揍呢吧,竟和我对着干!”母子大战又开始了。。。
江映镇定的放下筷子,脸上那表情仍是冷如冰川,双拳一抱,向我一拱手:“见笑,见笑!”然后又抄起筷子,若无其事的自顾吃饭。
那边江一苇喊道:“你不信了去问大夫,生病的时候是不是少吃大鱼大肉,多吃青菜?”
江夫人横眉立目,大拍桌子:“胡说八道,生病了是一定要好点好东西补补身子的,要不然身体都得耗虚了。”
江一苇:“娘,你不懂装懂!”
江夫人:“滚,你胡说八道!”
江映向我一拱手:“见笑见笑!”抄起筷子继续吃自己的。
。。。。。。
江一苇嗖嗖嗖把青菜给我添了满碗。
江夫人唰唰唰把鱼肉全端到我面前。
江映向我一拱手:“见笑见笑!”拿起筷子吃的很淡定。
。。。
这热闹又诡异的一家子,这<高>潮迭起的一顿饭,吃得我既疲惫,又羡慕。。。
好不容易吃罢了饭,江映一抱拳:“失陪失陪!”
也不容我答礼,他老人家长腿一迈,翩然而去。
这人,真是太有个性了!
我十分想知道,他说话这么简洁,是怎么和别人谈生意的!
江一苇的大姑姑家也住在封鼎城,我们走了没一会儿功夫就到了。
他大姑姑家也是高门大户,富贵门第。
江夫人早就谴人报过信了,他大姑姑知道我们要来,已经摆好了瓜果,正在客厅等我们呢。
大姑姑岁数好象比江映要小几岁,看上去也就三十五六的样子,长得不是很漂亮,但人很精神干练。
见过礼,她们姑嫂二人又谈了几句闲话,这才将话题扯到我的病上来了。
大姑姑既没问我病情,也没有点香,象平常一样坐在椅子上,手里攥着一串佛珠,一边数念珠一边有一声没一声的和江夫人闲聊。
聊着聊着,她的脸色陡然一变,手中的佛珠猛的爆散开来,哗啦啦掉了一地。
江夫人和江一苇都吓了一跳,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
“妹妹,这是怎么了?佛珠怎么散了?”江夫人急急问道。
大姑姑的表情却很奇怪,她的似乎很着急,想要表达什么,脸上的肉一个劲的抽动,可她的嘴却抿的紧紧的,吱吱唔唔的说不出话来,那样子好象有人把她的嘴捂上了似的。
江夫人和江一苇着了急,拽着她又叫又嚷的。
过了好大一会儿,大姑姑都折腾的满身是汗了,这才倒腾上来一口气,总算是把嘴张开了。
长长的出了口气,又喘息了好长时间,大姑姑总算是平缓了下来。
她仔仔细细的盯着我又看了一番,然后低低的叹了一口气,这才说道:“杜小姐,你这病我看不了,你也看到了,人家根本就不让我说话。”
我点点头,心头已经了悟:“我明白,谢谢姑姑了。”
江一苇蹲下身去捡那些落在地上的佛珠,一颗颗收齐了,又重新交给他大姑姑,大姑姑接过去,将那些佛珠随手放到了桌上,又缓缓说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虽说我看不了,可一定会有高人能帮你看好的。杜小姐千万不要灰心,一定要找人把这病治好了,若是拖的时间长了,拖成实病就糟糕了。”
我回道:“嗯,姑姑的话我记下了,我还会继续找人的看。”
江夫人在一旁轻声问道:“妹妹,难不成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大姑姑迟疑了一会儿,又开口道:“办法嘛。。。”刚说了这三个字,只听得哗啦一声,桌子上的那些佛珠,不知怎的,竟然全部落到了地上。
我们四人站着聊天,并没有碰那张桌子,桌子根本就不可能晃动,可没人晃动桌子,那佛珠是怎么掉到地上去的呢?
再说了,若是珠子自己滚下来的,也只能是滚下几颗吧,哪能一下子十几颗珠子一起落下来呢,而且,若是自然滚落,那珠子必定是落到桌沿的正下方,怎么可能落到离桌子几步远的地方去呢?
那距离,到象是有人用胳膊将珠子从桌子上扫下去的。。。
我们四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住了,面面相觑,默契的全都选择了噤口不言。
过了良久良久,我开口打破了沉默:“谢谢姑姑了,我看我们还是告辞的好,以后有机会,月西再来拜会姑姑吧。”
事出奇怪,大姑姑也并未挽留,痛痛快快的就将我们送到了门口。
这次求医,就用这样诡异的方式告终了。
又一次失败的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