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家了。”
傍晚的时候,突然就下起了雨,站在走廊上,好像隔着一层浅浅的水帘,那雨幕如此的大,啪啪啪击打在土地上,狂乱地像天破了一个洞。
他极目远眺,心情极好。
陆嘉泽出现的时候,他就这么看着雨丝,看的极其认真,他之所以会注意到陆嘉泽,是因为陆嘉泽在滂沱大雨中叫着他的名字。
“怎么了?”他倚在阳台上,懒洋洋地。
已经毕业了,摆脱了校服的陆少爷少不得花枝招展起来,一身白衬衫牛仔裤居然也穿的十分风骚,这会儿穿过大雨过来,简直有几分摩西过红海的气势。
他的视线定在陆嘉泽晃动的脸上,后者的眉眼在这朦胧烟雨中越发的秀气,连睫毛上颤抖的雨珠都撩人,也难怪那么惹女孩子喜欢。
今天是毕业典礼,学生致辞代表正是陆嘉泽,前者上台的时候,他分明看到好些女孩子脸蛋和眼睛都红红的。
脸蛋红大概是因为欣喜,眼睛红应该是分离吧。
不过这跟他没关系,反正他们还会在一个学校的。
“司机还没来?”
陆嘉泽拧着湿漉漉的头发问他。
他愣了一下,无声地笑起来。
“等雨停了走回去就好。”
成绩早就出来了,尤其是他那样的高分,学校几乎是第一时间就通知了他父母,今天是毕业典礼,学校把他做成了典范,父母自然一起来的,只是他不太想和他们一起回去。
他少有心情这么好的时候。
陆嘉泽哦哦哦乱点头,头发上玉雨珠纷飞,显得他像未干的小狗。
“你怎么没回去?”
散场之后好久才下的雨。
他掏出手帕扔了过去,对面的人精准地接住了,然后凑在鼻端小心翼翼地闻了闻。
“我没用过。”他解释。
“我也没嫌弃啊。”陆嘉泽嘟囔,但是表现出的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把手帕折了折塞进了口袋里,然后继续用手拧他潮湿的发梢。
这种洁癖,也是……伤人。
雨有点小了,他转过去,继续看雨幕。
“沈意。”
陆嘉泽在背后小小声叫他。
“嗯?”
“沈意。”
“说。”
“沈意。”
“沈意。”
那声音近乎哀求。
他转过身去,陆嘉泽凝视着他,前者的眼睛实在是太黑太温柔了,那样绵长的对视里,甚至让他觉得那目光里饱含了温情。
“怎么了?”
他轻声问。
“我……我喜……”
他耐心地等着。
“你怎么考的那么高啊。”陆嘉泽终于说出来,然后像是泄气一样地耷拉下肩膀。
“不就比你高两分么?”
他有点惊讶,看着陆嘉泽如丧考妣的脸,陆嘉泽分数很不错,某一科目甚至近乎满分,还被市领导点名表扬了,所以今天学生代表是陆嘉泽而不是他。
“是啊。”陆嘉泽喃喃自语,“考的还行吧。”他低着头,头发衣服都滴着水,把站在的那块地方都染湿了,莫名地有点像被罚站的小孩子,有点委屈的味道。
“我以为我会比你高的,我之前好认真的。你吃过临街的那家小公馆没有,他们家的笋子牛肉特别好吃。对了,我爸送了我一辆车,我知道的,你礼物也是一辆车,黑色的。我……”
陆嘉泽毫无章法地在絮絮叨叨,显然被成绩比他低这个事实打击的不小。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想安慰都找不出话来。
他大概知道陆嘉泽为什么如此失控了,早上礼堂里,他好像没看到陆嘉泽父母。
大概……对儿子的成绩太失望吧,他们争第一争了很多年,最后他比陆嘉泽高,可能陆嘉泽父母也不甘心。
并不是每个父母,都像他父母那样满不在乎的。
他想了想,谨慎地伸出右手拍了拍陆嘉泽的肩膀。
其实也没什么的,不过是两分,况且他们志愿是一个学校,多十分八分的并无区别。
果然如此,陆嘉泽的眼睛瞬间红了起来。
他原本想缩回的手,不知道怎么的,就拢住陆嘉泽的身子,往前轻轻靠了靠。
极轻极轻的拥抱,却在陆嘉泽两手反搂回来的时候变成了大力的纠缠,后者力气之大,弄的他都有点疼。
“怎么了?”
他的眼睛被迫贴在陆嘉泽湿漉漉的头发上,潮湿的像是泪流。
“今天我生日。”
“生日快乐。”他的声音顿了顿,耳朵在热气的喷洒下不受控制地热起来,“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他动动耳朵,模糊记得,好像五月的时候,给陆嘉泽过过生日。他想了想,没有太在意,叶锦的生日也是五月,可能是他记错了。
陆嘉泽抱着他,一直没动,很久很久却笑起来。
“你今天心情怎么这么好?”
抱着他的力道松了,他松了一口气,挣脱开往后退了退。
他还是习惯冷嘲热讽的陆嘉泽。
“你今天心情怎么这么不好?”
陆嘉泽没有回答,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分享这个秘密。
“我收到一本相册。”
“什么相册?”
他扭过脸去,脸颊微红,陆嘉泽一直看着他,让他觉得那种微红有点羞耻,但是内心的那种愉悦又让他控制不住。
“就是都是我的相册。”
陆嘉泽还是看着他。
他低下头。
相册是直接塞在信箱里的,月姨拿报纸的时候顺手递给他的,那上面没有任何标注,可是他知道那是熟悉的人。
应该还是同学,有些照片,是校园里的。
“我们并肩而行。”
那相册首页有一行小字,字迹狂乱而潦草,一点也不像高中生的,他比对了同学录,也没有找出痕迹。。
“你又不是没收过情书。”陆嘉泽在后面哼了一声,“怎么这么高兴。”
“那不一样啊。”他辩解,“情书的话,只是表达一种喜欢,看看外貌觉得心动就可以吧?”
他自己收过,帮陆嘉泽也收过,那玩意儿其实毫无诚意。
连认识都谈不上,只是几百个字,轻飘飘的,却想表达出爱情。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看上你外貌家庭什么的?”
“我就是知道。”他执拗地辩解。
他就是知道。
那相册上,还有很多细节,他微笑的、他惆怅的、他垂首的,甚至还夹杂了很多他喜欢的动植物的照片。
只有最深的观察与喜欢,才能知道,他的目标所在。
很多时候,人群里,他凝视的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漂亮的女孩子,而是一片树叶或者一只蚂蚁。
那些照片,像是与他共享了他所有的秘密。
陆嘉泽耸耸肩,一副被他的幼稚打败了的模样。
他抿紧唇,把卡递过去:“那你自己买生日礼物吧。”
“沈意。”陆嘉泽把卡放在有手帕的那个口袋里,声音突然热烈了起来,“我们在一起吧,我很了解你的。”
他偏着头,琢磨着这句话。
陆嘉泽热切地看着他,用一种他熟悉而陌生的眼神,那种眼神,他有时候会在走在操场上的时候感觉到。
那种温柔的、渴望的,又带着恐惧的眼神。
他想了又想,看到陆嘉泽捂着口袋的手指轻轻地抖动着,过了很久才悟了。
“前两年必须要住校的吧?”
他垂下眼睛,有点怜悯。
像陆嘉泽这样的洁癖,还真是个问题,让他住校两年,男生宿舍那种环境,想来也是要疯。
“等学校允许了吧。”他也耸耸肩,决定结束这个话题,反正雨停了可以回家了,“我回头跟延江商量一下,在什么地方买房子。”
窗外的风景疯狂地退后着,他喝着汤,外面在下雨。
“小意,你明天有事吗?”
他放下勺子,望了望窗外:“嗯。”
父亲有个客户和他约好了,而且他还有一篇论文没交,延江的作业他也没仔细看。
“这样啊。”
她有些失望,又很快振作起来:“周末呢?”
“我约了人打球。”他顿了顿,探过身去帮她把长长的几乎落进碗里的袖子挽起来,恍惚想起,造型师很久没来了,连她那帮姐妹淘都消失很久了。
闹翻了么?
以她的脾气来说,估计也拉不下脸去找她们。
论文可以今晚赶出来,客户改个时间也没什么,他想了想,把时间重新排了一遍,微微笑起来:“无聊吗?明天瑾阿姨那里有个聚会,我陪你去。”
“我想报个烹饪班。”
果然是无聊了,他思索片刻:“我给你报个珠宝鉴赏吧。”
她呆呆地看着他。
“烹饪有点危险。”他替她决定。
虽然那些贵夫人的烹饪班一般都是准备好食材,然后如临大敌地教她们如何撒调料而已,不过她向来什么也不会,还是不要冒险好了。
他打了一个电话,打完她还是呆呆的。
“好吗?”
他询问。
她点点头,叹息一声。
前方出现了一点点光亮,从五指间望去,星星点点像是萤火虫在飞舞。
暗色中的头颅轻轻点着,郑重又滑稽。
“以后我结婚了,生个儿子跟你姓。”
延江躺在他身边,睁着眼睛看他,那眼睛亮的发光,闪闪的。
“那也是你占便宜,沈怎么也比季好听。”
“滚。”
静了片刻,延江问他。
“云默,会比我重要吗?”
“月圆,会比我重要吗?”
“不会。”
“我想与你并肩而行。”
“我们家小意啊,最棒了。”
“小沈,这题你会不会?”
星星点点的光芒汇成了热芒,刺得眼睛发痛,往事潮水般翻卷着而来,他们都在彼端对他微笑着,而他不想再看下去。
这些回忆很美很温暖,只是与他无关。
陆嘉泽就在那里,触手可及。
他不需要在记忆里寻觅,那个人,还在原地等他,只要他回去。
只要伸出手,幸福近在咫次而已。
他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