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翎从飞剑上跳下来,重新踏足天奎宗外堂的大门时,心中忽然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感。
不知不觉,自己竟已在这个世界呆了三十几年,数千个日日夜夜匆匆而过,弹指之间,已物是人非,恍若隔世。
夏衡跟着她跳下飞剑,目光凝视着远处天空中气势如虹穿梭来去的飞剑,突然发出一阵“咯咯”的阴沉笑声:“这些人真是意气风发的紧,以为筑基之后便能横行天下。我若没有浪费那二十年,他们在我眼里,便连废物都称不上。”
夏翎“瞥”了他一眼,未去理睬,熟门熟路地穿过左侧偏门,往自己从前居住的外堂弟子休息室走去。
迎面擦身而过了好几个灵气微薄的剑修,夏翎瞧不清楚她们的脸,只凭身形自然判断不出是否有自己的熟人。而那些人来去匆匆,竟也没有人多看夏翎一眼。
穿过热闹的外殿,踏上通往外堂内室的走道,周围立刻清净了不少。
前方不远处似乎有两个人影在晃动,动作缓慢而机械,看样子是在做一些杂务。
不过让夏翎奇怪的是,这两人一个灵气醇厚浓郁,至少有着灵寂中期的修为;而另一个……浑身上下却连半点灵力波动都没有,而且左脚微跛,喘息粗重,手上无力,看上去像是个受过重伤的凡人。
夏衡跟在夏翎身后往那里瞧了瞧,轻“咦”了一声道:“姐,这人怎么有些眼熟啊?”
夏翎心中一动,缓慢朝两人走去。那灵气充裕的修者本是面向着她的,见她走近,也不由抬起头来,似乎有些疑惑。
片刻之后,他的身体却猛然一僵,手中扛着的东西“砰”一声掉落在地,声音颤抖得近乎破碎:“大……大师兄,你快看?你快看那是谁?!”
夏翎脚步一滞,心中忽然一片凌乱,只反复想着——大师兄?他在叫谁大师兄?
就在这时,那背对着他的凡人慢慢转过身来,当模糊地面容映入脑海时,夏翎只觉脑中“轰”一声巨响,发热发烫,一时竟连呼吸都停止了。
沈清他年少成名,坚忍沉稳,虽算不得天纵奇才,可这天底下再也不会有人比他更脚踏实地,百折不挠了。
沈清是天奎宗的大师兄,是所有弟子仰望学习的对象,更是掌门寄予最大希望的亲传弟子。
他这半生斩杀了成千妖兽邪魔,挥舞了万次长剑,寻常人只看见他凝渊如海,剑气如霜,又有多少人知道他为了向高处攀登付出了多少心血,又埋葬了多少光阴?
在这个浮华躁进,人情冷漠的修□□,唯有他一直秉承着最初的信念,孤身执剑守护着门派,守护着师兄弟,也守护着早已被世间遗弃的天道正义。
所以,不会的……不会的!这样的师兄,这样的沈清,怎能遭到如此不公惨烈的对待?
“你……你……”夏衡走到夏翎身侧,拧眉注视着那凡人男子,突然“啊”了一声,惊疑道,“你难道是——沈清,沈师兄?!”
夏翎浑身猛地一颤,锥心刺骨的寒意猛然袭变她全身,让她垂在身侧的双手,无法抑制地颤抖。
她恍惚地朝那身无灵力的男子走了几步,心中一慌,脚下停了片刻才能勉强站立,支撑着自己继续往前走。
直到寸步之远站立在他面前,仰起头对上那张模糊却又让她心口揪痛的脸,才发现自己颤抖得双唇竟连破碎的话语都吐不出。
师兄,真的是你吗?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你会变成如此模样?!
夏翎心情激荡无法出声,夏衡却马上反应过来,突然响起的高亢声音仿佛要穿破云霄:“沈大哥,你……你怎么修为尽废,变成个凡人了?!”
那灵寂中期的男子原本只是站在一旁,闻言脸色大变,“唰”得抽出长剑,厉声道:“你若敢再出言羞辱一句大师兄,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他的目光瞥向夏翎,变得异常冷漠愤怒:“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枉师兄对你一往情深,便是生命垂危,也只怕你担心于他。谁知你三年来杳无音讯,对大师兄的死活不闻不问。如今好不容易出现,竟犹得旁人羞辱师兄。夏翎,你配得上大师兄的真心吗?”
夏翎垂目敛眉,对那些指责她的话置若罔闻,冰凉颤抖得手缓慢伸出去,抓住沈清的粗糙的双手,轻声道:“师兄,你不要动,让我看看你的情况。”
精纯浑厚的灵力如丝线般细细钻入沈清体内,周游探寻,汇聚丹田。
然后,夏翎的脸色陡然一遍,她苍白着脸,几乎是难以置信地,哆嗦着手,重新将灵力汇聚进去,可是……
无法积聚,无法储藏,全身修为元气,消失的无影无踪。
丹田破碎,竟是丹田破碎!!
一种深切得,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绝望和恐慌涌上夏翎心头,以至于她紧握着沈清的双腕,抬头“仰望”,却已是泪流满面。
如果说,修者的灵气是水,那么丹田便是盛水的容器,丹田破碎,就等如容器毁坏,水流再也无法积聚,从此一身修为尽废,沦为凡人。
不,这样破败虚弱的身体,这样可怕的心态转变,甚至比凡人更不堪。
“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说实话?”夏翎哑声道,“你不说实话,我便总是抱着侥幸心理,明明有那么不安的预感,我却还自欺欺人地以为你定然不会有事。”
夏衡在身后笑着安慰道:“姐,你在说什么呢?进了那个地方又岂是说出来就能出来的。三年前沈大哥就是说了,你又能如何?如果没有姐夫,你我可能一辈子都要被困在那里了。”
被夏翎扣住的手腕猛地一颤,随即迅速而坚决地往后缩回。
从相遇后,一直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的沈清终于发出了嘶哑低沉的声音:“夏师妹,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当年受伤本就与你无关,如今丹田破碎,神仙难救,更是无须你愧疚自责。黎师弟的话你不要当真,你对我早已仁至义尽了。”
黎骁在一旁“哈哈”笑了两下,声音中却带着嘶哑的哭腔:“大师兄,她都已经嫁人了,有夫君了,便是当真了又能如何?也只有你才会掏心挖肺地为她思虑。”
夏翎低着头,没有去辩驳,也没有再伸手去碰触沈清,只握紧了双拳,哑声道:“沈清,我叫了你十几年的师兄,哪怕无法成为夫妻,在我心里,你也早已是我最重要的亲人。我以为,这些你早就知道。所谓亲人,是在我平安荣华时你还能远远避开我,可在我挫折潦倒时,难道你就不会伸手扶助于我吗?”
“你说我的好意你领了,你说我对你早已仁至义尽。”夏翎抬手抹去脸上湿咸的泪水,仰起脸轻笑道,“将心比心,师兄,我若告诉你此刻我什么也看不见,也许这一辈子我都只能靠神识辨识代目。但这些与你毫无干系,你的心情又是如何?”
夏翎的话让沈清的身体下意识地一阵颤抖,他的手轻轻抬起,停滞在半空中,却再没有前进。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突然从转角处冲出来,那是个灵寂初期的修者,身形矮胖,行走如风,一瞧见沈清和他身旁的袋子,立刻大怒:“你磨磨蹭蹭的在做什么?不知道堂会就要开始了吗?把这种垃圾摆在路中央,你是存心想下我们天奎宗面子是不是?”
黎骁气得咬牙:“裴仁智,你不要欺人太甚!这里炼器碎屑如此之多,大师兄一个人怎么可能整理得过来?”
那被称为裴仁智的胖子冷笑道:“连打扫垃圾都做不来,这种废人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岂不是浪费粮食?”
“混蛋,我杀了你……”
沈清一把拉住气得发狂的黎骁,却被带的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惹得裴仁智哈哈大笑:“你以为现在还是沈师兄傲世群豪的时代嘛!黎骁,我警告你,只要你敢动我一根汗毛,回头我一定让莫长老将这个废物丢到后山去……”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得得意洋洋的胖子一个踉跄,也打断了他的话。
夏衡甩着手笑道:“姐,打这种人只会脏了你的手,所以我就先为你代劳了。”
裴仁智难以置信的捂着自己红肿的脸颊,刚刚那一巴掌来得实在太快,他根本没想起要运用灵力防御,以致于竟平白受到这样的羞辱:“你……你是什么人,居然敢打我?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夏翎慢慢擦干净脸上的泪痕,抽出长剑,淡淡道:“既然已经动手替师兄惹了麻烦,这天奎宗也不必再待下去了。今日索性就连本带利地讨回来。黎骁,在这里有哪些人曾经羞辱过师兄,你能一个个认出来吗?”
长剑一寸一寸抽出,黎骁感受着夏翎身上顷刻间散发出的凌厉杀意和醇厚灵息,惊叫道:“天哪,夏师妹你何时变得如此厉害了?”
裴仁智原本并没认出夏翎,此刻看清她的脸,惊得就差没尖叫出声:“你……你是夏翎,莫长老的侍妾,你不是失踪了吗?”
夏翎轻轻弹了弹手中的长剑,一步步朝裴仁智走去,柔雅的声音低沉冰冷,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莫长老的侍妾?你不提,我倒是快忘了这茬了!说吧,那个死不要脸的莫□□在哪,咱们正好新帐旧账一起算算。”
小佚
2012-02-07 16:42
下次更新,周日2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