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了吗？他又在思考那四道数学无解题了，真不知道他除了求知欲以外，还有什么欲望存在……”

“嘘，小声点，他现在已经是研究组副组长了，等楚总去了之后，他肯定就是组长……你就不怕他来找你麻烦吗？”

“嘿，你这就不知道了吧？这么一个僵尸人还会找人麻烦？他恐怕连找人麻烦的欲望都没有吧……”

不太大的科研室里几个人在一个角落里小声的议论着正坐在另一个角落里看手中书本的人。

楚轩默默看着手里的笔记本，以他的耳力自然听得到周围人那些窃窃私语，但是比起手中的数学难题，他甚至连抬头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只想静静的坐着计算数字……

“咳。”一声不大不小的咳嗽声让科研室里的人作鸟兽散，楚老爷子杵着拐杖慢慢的走了进来；当年那个头发花白的壮实老人此刻已是白发苍苍，他看了眼离开的众人，慢慢的走到了楚轩身边：“楚轩，下午陪我出去一趟。”

楚轩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看手中的笔记本：“出去玩？”

上个月才“出去玩”过一次，按道理这两个月他都不可能离开基地才对。

“不，是参加一个追悼会，你唐阿姨的追悼会。”楚老爷子叹了口气，“中午吃过饭去换身黑色的衣服，我一点半在基地出口那等你。”说完也不等楚轩回答他，就又杵着拐杖慢慢的走了出去。

追悼会，那个女人死了；他和她总共才见过五次，为什么老爷子会要自己去参加这种活动？每个月基地都有人死亡，一个已经退出工作岗位十几年的女人，有什么特殊身份吗？

楚轩合上笔记本，站起身把它放到离科研室的大门最近的一个柜子里，然后关了屋里的灯走出去并随手合上了门。

……

“楚总，您怎么来了。”神色有些憔悴的高卫国看到慢慢走进灵堂的老人，忙快步迎了上来，伸出手虚扶住他：“您让人带个话来就行了，何必这么辛苦的跑一趟。小唐知道了，怕是会心里不安。”说着看了眼站在他身边的楚轩，神色有些复杂的对他点了下头：“你也来了。”

楚轩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正堂上挂着的那幅遗像半晌，然后就开始观察起四周的情况。

楚老爷子看着才几天，双鬓就冒出了白发的中年男子，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小高啊……”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你还有高源呢，看开点啊……”说完向高卫国身后看了看：“小源呢？”

“他刚送他姨妈出去，应该马上就回来了。”高卫国说着眼尖的看到自己儿子正从大门口走进来，忙喊道：“高源，快过来。”

“爸……楚爷爷……”红着眼眶的高源走到两人跟前，打了声招呼就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小源啊，以后要好好听你爸爸的话啊，可不能再调皮了。”楚老爷子摸了摸已经快和自己一般高的少年的头，“你妈妈在天上看着你呢，别让你妈妈走了还担心你。”

“嗯。”高源小声应了句，也没抬头。

这时楚轩走了过来，对低头站在那里的人说道：“高源，节哀。”

冷不丁听到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高源抬起头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嘴唇轻动了动：“楚轩。”

“需要心理辅导吗？”这时楚轩开口继续说道，他面无表情的扯着嘴皮子吐出一长串的话来：“我去年自修了心理学的全部课程，还从网上下了很多案例进行分析，虽然因为年龄不到没有参加资格考试，不过我想我至少能拿到硕士资格证；我觉得你现在需要进行情绪缓和与信心重塑相关的课程；还有，在青少年时期丧母的男生容易产生对异性扭曲的心理偏差和过激生理反应，有一大部分的少年还会变得易怒和……”

他的话没说完，高源直接一拳打到了他的脸上，让他向一边小转了半个身子；不过楚轩还是很尽责的说完了后面的话：“具有暴力倾向。”说完之后就看向在一旁的两人大人，木着一张脸继续说道：“他已经有初期症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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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又快速的溜走了三个月，白发苍苍的老人躺在病床上，默默看着坐在他身边的楚轩，这个少年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他，仿佛二人只是街边路过的陌生人一般。

楚老爷子手上挂满了点滴，他努力张开嘴说道：“楚轩，你还恨我吗？”

“为什么恨？”楚轩淡淡的说道：“为什么我要恨你？”

老人苦笑着道：“是啊，为什么要恨我，你是不能恨我的了……如果你真的恨我，可能我还会心安的离去。”

楚轩张了张嘴，最后他还是淡漠的说道：“他们说你要死了，已经……没有办法救得回来了吗？”

老人轻轻摇摇头道：“以现在的科技而言，我还能和你说话已经是万幸了……”说着他抬了抬手：“听说最近小源常去基地，你和他处得还好吗？”

“什么程度叫还好？”楚轩看着老者：“他来了之后一般都在高队长的办公室里写作业或是看书，我们没有来往。”

老人的嘴唇抖动了几下，最后叹了口气：“有空多和他一起玩玩，这基地里没有和你同龄的人，难得他可以自由的进出，你们可以交个朋友。”

“那是对时间的浪费。”楚轩想了下之后又说道：“你是在担心我和高队长不能让小组继续正常运作下去？放心，我知道我存在的意义，以后我不会再和高源说那些话了，反正他也理解不了，并不是每个人都和我一样拥有过高的智商。”

“楚轩啊，不要学我们一样，妄图用科技去改变人性，凡人的智慧啊，只会对生命充满怨怼，但是谁又会知道呢？我们的缺点，我们的欲望，我们身上的种种缺憾，其实这才是上天留给我们的珍宝啊……楚轩，对不起，如果还能再来一次，我希望能给你一个真正的童年，一个普通的生命，对不起……本来，你应该是和高源一样……能做一个普通人的……”老人微微的动了动头，带着的吸氧管让他这个动作有些扭曲。

楚轩眼神微微一黯，他心头闪过无权限查看的一连串标着极密字样的档案编号，道：“是吗？你快死了啊……什么时候死？”

楚老爷了却突然撑起身体大声说道：“你也想死吧？不，你早就想死了吧？是因为我束缚着你的关系吗？因为我束缚着你，所以才让你那么痛苦的活下去……你想在我死后就自杀吗？或者是寻找办法让别人来杀了你？不……不，楚轩，我还有很多科技没有研发完成，是的，还有好多好多科技没有研发出来，比如稳定氢聚合反应堆，比如高斯超远程炮，比如高效电池……楚轩，你代替我把这些东西都研究出来吧，答应我，在组里得到这些科技之前，你绝对不能死！答应我！”

楚轩默默的看着老人半天，直到老人的呼吸已经渐渐急促起来时，他才淡淡的点了点头，而这时老人抓着他的手，开始慢慢向下滑落……

楚老爷子张了好几次嘴，终于用最后的力气说道：“……儿子，既然你没有活着的欲望，那就带着我的欲望一起活下去吧，最后一次，让我再束缚着你最后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说完这些话，老人的手终于跌落在雪白的床单上，再也没有了动静。

楚轩看着床边仪器上拉成直线的心电图，慢慢的站了起来，他轻轻的把老人的手放好，然后拉了拉盖在他身上的被子，“我没有想死，也没有想活着，我并没有去想这些的欲望，不是吗？父亲。”

他只是，一具活着的走肉而已。

……

“……久经考验的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军、事家……”

楚轩关掉电视，重新拿起手中薄薄的几张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数字符号和间或出现一次的空格，他反复的看了好几遍，才慢慢的把那几张纸一点点撕碎，然后全部丢进一个小的半密封玻璃容器里，再插、入一个机器中按下了开关。

看着那些纸片瞬间变成粉末然后高温灼烧得连灰烬都找不到了，才关了机器，起身穿上黑色的外套走了出去。

走到宿舍走廊的出口处，正看到高源微红着眼眶站在那里，对方看到他之后走过来两步：“爸爸怕你看书看忘了时间，让我来喊你。”

“嗯。”楚轩点了下头，然后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他，看得高源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自在极了。

“那我们快点走吧，楚爷爷的追悼会就要开始了。”高源说完转身就用逃跑的速度快步向前走。

“高源，我是楚轩。”他几步走到高源身边，侧过头继续面无表情的盯着高源说道。

“嗯，我知道你是楚轩。”高源走得更快了，同时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的路。

“那么，我们是朋友了。”楚轩说完这句，就像是完成了任务似的不再看着高源，反倒快步走到了他的前面去。

“啊！？”被楚轩突然丢出的“朋友宣言”给惊吓到的高源却突然小腿一软，差点没有摔一跤。

一种莫名的寒意慢慢的从他的尾椎爬了上来，直窜脑门，他打了个寒颤，马上喊着追上去问道：“我可不可以拒绝啊？！我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