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衣裳我都收拾在包袱里了,笔砚虽说翰林院里必是有的,咱们还是自带着些用着也顺手……”袭人一面与宝玉说着,一面手下不闲,把东西一样一样地清点出来。
贾宝玉听得暗暗点头,说起来袭人抓家那也是一把好手,这些年来做事并无疏漏之处,样样都是为自己着想。又听袭人说一条一条地说出来,心中一动——笔墨一类的东西,还真是要带些去,就是拿去送人也是好的,自己先头只在书房里呆着,今番算是与翰林院诸人正式见面,总要弄一点小小的见面礼,文人之间送金银就太俗气了,文房四宝正是最相宜的礼物了——等一下就要找出一些来打包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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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人现在这么忙全拜当今圣上所赐,宝二爷被皇帝陛下从一堆龙子龙孙身边又拎到了翰林院——翰林院进修班正式开学了,先前领了探亲假的未来栋梁们都回来报到了。虽说是从一个教室换到另一个教室,但是处境却是完全不同的,先前是不用考试甚至还算是个助教不用被考不用被训,现在是重新当学生重新考试写作业。贾宝玉觉得鸭梨还真大——三年后还要有个结业考试根据成绩再授官职,到时候要是考不好,丢人可就丢大发了,跟嫁人之后被休回娘家也差不太多了,想到这里贾宝玉一脸青葱。
乍一听到消息的时候,贾宝玉还道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直到确认消息无误的时候他还是没弄清楚这其中的原因,只得硬着头皮装作没事人一样地回家与家人商议。说来他这侍读学士的衔也是破格给的,如今这样入翰林深造才是正经,然而这先予职后又降,就让人不舒服了。贾珠与贾政两个也解不透其中之意,贾政自己心里也是惶惶,但见贾宝玉一付愁苦相便先把不安压在心底,板起脸来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先前得的个从四品那不过是皇上看人家回乡你在京中无事权且借与你的,好叫你与皇子们一道念几天书不致荒废的功课,如今你摆出这么一副相来是与谁看的?”
贾珠恐贾政再说贾宝玉,忙顺着贾政的话头道:“不经翰林院再考一遭,有些位子日后怕要名不正言不顺的。圣上命你入翰林,那是为你前程好。”
贾宝玉一寻思,也是这个理,只是先头抬得那样高,现在又回到地上来,入了翰林院要怎么与人相处呢?正想着呢,却听贾政道:“你看着他倒好,我只盼着他能老老实实不负圣恩就好,还求什么登阁拜相!”
贾宝玉:“……”在外面谦虚也就罢了,在家里鼓励我两句不费电。老爷,你会不会说话啊?
话虽这样说,到底是一家父子,三个人还是窝在一起商量了许久,贾政猜不透原因,只能让两个儿子老实听圣上的话。贾珠则皱眉,要说他也是从翰林院出来的,如果事前有风声,多半会有人稍微透点子风声给他,这回却是什么消息都没有,不由担心——要么是圣上一时心血来潮,要么……就是坏事,无人愿意提前通知。更为难的是连舅舅王子腾事先都没得信儿,这事可棘手了。思来想去,贾政把手一挥:“去你舅舅家打听一下。”
兄弟两个又回了贾母、王夫人,往王子腾府上而去。王子腾听了道:“珠儿说的是,宝玉哪怕此时授官再高,不入翰林日后也不免要矮他人一等,先头我还道……左右不过三年,且随学士们读书就是了。”既然他这么说,想是没什么大碍了,贾宝玉琢磨了一下王子腾话音里的停顿,又回忆了一下原著,离败亡还有些时候呢,看来这回的情况并不糟糕。王子腾夫人又留饭,兄弟两个打发人回贾府说了一声,留下来继续听王子腾教诲。
次日,王子腾就拐弯抹角地打听到了一点风声。事情远没有他们想像中的那么复杂,不过是翰林院要开班了,唐学士为人仔细,上前问皇帝:“贾宝玉要怎么安排?”皇帝这才发现先前的安排并不好,探花还有功课呢!虽则翰林们也有机会侍奉皇帝、皇子等读书,但最主要的任务还是接受深造,且皇帝一时激动给贾宝玉安了个极高的品阶,重回翰林后居然比状元、榜眼还高。更要命的是,贾宝玉自与他那些儿子、兄弟混在一起之后,居然没有领会到领导的战略意图,只与十六弟、太子这些认真读书的混在一起,与那些“需要被感化”的对象却保持着距离……总之,皇帝的目的根本没有达到。想要敲打一下呢,却听太子说贾宝玉为人端正,颇有见地,皇帝亲自考了两回,见贾宝玉看问题颇有点独僻蹊径、切中肯綮的意思,也觉得继续把他扔过去做感化工作有些可惜……
冲动是魔鬼!朕当时说错话了……皇帝咬牙了。
“依制而办,有什么难的么?朕瞧着他左右无事恐他年幼耽误了功课,故而权借他一顶乌纱入宫读书而已。”唐学士又回了其他几件事情,这才领旨而去。出了宫门,唐佑松了一口气,他先前教过贾珠一阵子,又是贾宝玉的主考,对这两人印象不坏,真不愿意贾宝玉就这么耽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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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不是好事吧,反正原本明明已经挂了个衔职的人现在又被打回去重新回炉,只看还要重新考试一条就够让贾宝玉暗暗吐血半升了。登阁拜相一事,贾宝玉没穿越之前或许可以yy,但是这一路考来一路看来,却是不敢心存妄想的,知道得越多就越心存畏惧。然而跟着一群皇子混,也是个愁,尤其是太子虽是嫡长子,却与皇帝长子的时候,尤其是在皇长子的聪明儿子前天刚过去读书的时候……贾宝玉望天——皇子们要打架了,降职出来也好,哪怕还要读书考试。
这么一想心里倒真的平和了,为生命安全着想、为日后发展计,还是再读三年书比较好,且以自己的年龄现在顶着从四品的乌纱从来就没有这样安排的,是先前的品阶给得高了。回到翰林院,要怎么面对徐丰、邓琳?贾宝玉头疼了。
袭人刚结好一个包袱,抬头看见贾宝玉脸色不大好,心道这怕不只是头回离家、在外头住不惯的缘故,更主要的原因恐还是宝二爷先头已经是个从四品的官了,现下又被抹了职位。当下只作不知,仍旧道:“被子、褥子我已经先收拾好送到外头了,这一包是香片到了地方先薰薰屋子,扇子在这里……”又说了些其他的注意事项,不外到了外面不如家里方便,要自己注意身体凉了穿衣、渴了要茶一类。贾宝玉心不在焉地听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离家“住校”的关系,抬眼看着正在忙碌的袭人,心里便软和了许多。
自打袭人被分配到了自己身边,贾宝玉就有意无意地在观察着她,原因也简单——一部《红楼梦》哪怕真的是“家亡血史”它写得最多的还是“家长里短”,所以即便是个大男人,贾宝玉也不能免俗地要多注意一下后院,倒不是他对袭人有什么防范或者不良想法。至于牢牢把住了自己私房钱的大头,也是小市民心态在作祟——钱总是放到自己手里比较放心,尤其是袭人既不是贾宝玉的老婆也不是贾宝玉的妈。现在经过观察,发现袭人办事妥当,倒是自己屋里最合适看家的人了,且如今自己又混了个“住校生”这屋里究竟要留一下管事的人,看来看去也就是袭人了。
贾宝玉穿着家常衣服,信步走到了贾母上房,贾母歪在榻上歇着呢,听到小丫头说:“宝玉来了。”贾母睁眼看时贾宝玉已经进来了。贾宝玉道:“老祖宗歇着呢?是我扰了老祖宗了。”贾母笑着招手道:“天长了,你姐姐妹妹又要上学,你太太、你嫂子也忙,我也不讨她们的嫌了,可不就闷头睡觉了么?”贾宝玉上前搀着贾母坐起来,陪笑道:“老祖宗这么说,她们可不敢当呢。”贾母看着贾宝玉早拆了发辫,头发挽了起来拿簪子别住,较之以前的打扮已颇有些大人模样。贾母拉着贾宝玉的手坐下,不免又嘱咐一回:“外头不比家里,使唤的人也少,你大哥哥那时候已经成亲是大人了,你现在年纪还小呢,有什么不如意的回来说与我,我给你想法子。”
又道:“往后在家里用饭的时候便少了,如今想吃什么只管吩咐他们去做。”贾宝玉道:“天气渐热,倒想吃些清淡的。”贾母道:“可巧了,今儿你凤姐姐刚说他们琢磨出个新汤来,我听着倒不坏,就吃那个吧。”一面说了做法,却是拿面在模子里印出各式花样儿,搀着荷叶的清香做出来的汤。
贾宝玉道:“既是老祖宗说好的,就是它了罢。还有一事——”便把自己去继续深造之后屋里杂事悉付袭人的打算说了。贾母略一寻思便道:“袭人素来是个稳重的,只是——恐她年纪太轻……”贾宝玉笑道:“都是屋里的琐事而已,因她心细,便都交与她罢了。设若真有大事,自然还要请老太太、太太掌掌眼才好。”贾母一点头,贾宝玉又陪贾母说了一会儿话,这才辞了出来往王夫人院里去,又报备了一回。王夫人听了便先问:“袭人是哪个?”贾宝玉道:“先头伏侍过史大妹妹的那个珍珠,原是老太太房里的。我屋里的人都小,李嬷嬷又老了,只她还勉强,”一皱眉,“也是无法,只好这么着了,横竖还有老太太、太太看着呢,不过叫她看一下小丫头们别淘气。”王夫人这才不说话了。
贾宝玉又复返去外书房亲自点看预备送人的东西不提。
这厢王夫人看他走了,坐上车就往贾母正房而来,婆媳两个略叙闲话,王夫人就说了贾宝玉方才去找了他。而后犹疑道:“咱们看着他还小,不想做事想得还算周到,且头上都有乌纱了,房里倒不好不放个看屋子的。”贾母摇头道:“你说的是这个理,然他年纪确是不大,且他与珠儿不一样,依着我不如一气读书要紧,顶多三年,出来就有锦绣前程,现在可不好分心呢。”王夫人道:“那只好看袭人的本事能不能压住阵了。”贾母道:“在我的院子里,谁还能翻了天去不成?这些日子你也仔细相看一下,给宝玉留两个屋里人,不要到时候现看,那就迟了些,误事。还有珠儿,先前身子不好,如今大好了,没两个伺候的也不成话。”王夫人见贾母且无意给贾宝玉身边指人,也松了口气——她素日也不是没留心贾宝玉,知道他身边的丫头也有伶俐周到的,唯恐做下什么错事来,今日不过是被贾宝玉勾起心事,来探探贾母口风而已。
贾母与王夫人两个又分别叫了袭人来看,次又看了贾宝玉房中其他丫头。一排子水灵灵的小姑娘站开来,王夫人左右一比,先不大喜欢晴雯太过伶俐,余者又皆不如袭人稳重,更兼贾母也觉得袭人年纪略大些,终叫袭人暂时看着贾宝玉的屋子了。
贾宝玉临去报到,晴雯蹬蹬地跑到跟前,把个包袱一丢,又扭脸走了。贾宝玉苦笑,这丫头怕是生气了,低头一看,掂掂手上的份量,估摸着是衣裳鞋袜一类,不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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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课头一天,被莫名其妙的气氛包围着,——已授官又打回来重新改造,这事儿怎么想怎么透着怪异,然而皇帝已经装作没事人一样了,仿佛贾宝玉之前只是梦游、大家统统在梦游,那么所有人就只好陪着皇帝一起梦游了……然后背后还是免不了要议论一二的,羡慕有之、鄙视有之、猜疑有之……
其中徐、邓二人因排名比贾宝玉靠前,目今徐丰又比贾宝玉高了那么一滴滴,感情自然就要微妙一些了。幸而贾宝玉把脸皮先寄放在了外太空,无耻地装作好学正太模样,给各人先送了些见面礼,众人见他礼数周全,又看他年纪委实太小,倒不好真与他计较了,只是举止言辞上略显得客套些——嗯,到底不是一个年龄层的,众人说些 “成年人话题”也不好意思拉上他。贾宝玉竖起耳朵,听着除丰成亲,被人开玩笑,只好把脑袋往窗子外头一扎,佯作听不懂。
邓琳又开玩笑,非要贺一贺新郎官不可,贾宝玉少不得凑了一份银子进去,众人一道央厨下做了些好酒菜。庶吉士号“储相”,自然是巴结得人多,一顿饭因是在翰林们的集体宿舍吃的,众人又不很熟,自矜着身份,倒没有太闹,不过是贺一回新郎,又有秦璃起哄,叫各作诗词为庆,众人少不得使出浑身的本事来,唯恐叫别人小瞧了去。因有了这一出,这一席便更显得雅致。掌院学士冯大人次日听后也只权作一笑,还命抄了各人之作回去品评了一番。
朝廷对庶吉士也是肯下功夫的,所延之师皆是鸿儒,要求也极严,贾宝玉少不得在其中作恭谨状度日,直到申时这一天的学习才算结束,日已偏西。庶吉士们本有朝廷安排的住处,贾宝玉也分得一间宅院,较之在荣国府的房子自是不如,却比寻常人家要好许多。今天却不回去住了,急急奔回家中——今日是贾政生日,贾宝玉前几日便想好了,请了旨回家探望父亲。得了假回家,贾府正在摆酒唱戏,忽又听旨下,召贾政入宫。
原来,元春做了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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