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朝立国将近百年,向来以仁义礼教治天下。闺阁女儿更是要求谨守三从四德,诵读女戒女训。宁安郡主这一手可捅了马蜂窝,郡马被妻子杀害的消息根本盖不住,在京城里像长了翅膀一样流传开来。上至群臣,下至百姓,都对此事异常关注。那些专门拿银子给人找不痛快的御史们更是迅速行动,只要玄凌稍有徇私,进谏的奏章就能把御案淹了。
风口浪尖之际,中弘王为保小女儿的性命连夜派人护送,由中弘王妃带着进宫求太后希望能看在是一家子的份上从轻发落。
中弘王妃和宁安郡主眼下正在颐宁宫中哭哭啼啼。太后原本没什么大病,见到这母女俩倒想立刻躺下了。尽量保持慈蔼的态度,吩咐道,“竹息,先把郡主带下去梳洗,乱糟糟的成何体统,再怎么着也是皇族。”先打发了小的,再打起精神应付老的,“王妃,刑名律典白纸黑字都是祖宗定的,哀家怕也使不上多大的劲儿。”
中弘王妃的年纪比太后还小三岁,可连日来的打击让她瞧着老多了,哭得两眼发红,哽咽道,“太后,我也知道这次宁安这次闯了大祸,只怕不能善了。但求皇上看在我家王爷和先帝是兄弟的份上好歹帮帮她,别让她丢了性命……”
太后吹着茶碗,呷了一口,事不关己的听着,心中却着实厌烦。中弘王是隆庆帝的异母弟弟,往日里便是个昏聩平庸的人,原本一直花银子养着倒也没什么,可这次太出格了。弄得不好,只怕要让那些老臣们不满,更糟糕的引起军心不稳,那对玄凌的皇位有极大的威胁。
思及此处,太后对柔则的好印象再度打了折扣,若不是她擅自与玄凌接近,坏了布置多时的一盘好棋,哪里能引出这些事情来。
中弘王妃本身便是个嫉妒成性,心胸狭窄的人,否则王府里也不会只有她生的两个女儿,侧室小妾们但凡有怀胎的都被她灌了药,或死或撵,这才弄得中弘王至今无子嗣。可以说宁安郡主是充分继承了做娘的脾性和手段,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她哭了半天,见太后无动于衷,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讨好的唤了一声,“太后……”
太后轻轻的把茶碗搁在几上,仍是一脸温和的笑,仿佛完全没受到王妃那哭诉的影响,“都是为人父母,哀家自然明白你们的心思,只是若死的是平头百姓或是一般的官吏,横竖多赏些银两也就能平了。偏偏是威远大将军,人家是两朝元老,事情也就复杂许多了。”
“太后!”中弘王妃失态的站起来,眼眶里的泪水又积聚起来,“难不成真要我的宁安给他儿子赔命不成?!这如何使得?宁安是金枝玉叶,王爷的掌上明珠,他威远将军便是再有功劳,也是皇上的臣子,只要皇上发话,莫非他还敢抗旨?!”
果真是无知妇人,太后在心里更瞧不上中弘王妃了。耐心是她最不缺的,继续和蔼的说道,“先别急,这事情棘手,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判的,都是玄家的子孙,皇帝又怎会见死不救呢,还得慢慢来,从长计议。”
说了等于没说,太后是打太极的高手。中弘王妃又回到原点,不甘心的说道,“宁安也不能一辈子躲着不见人啊,外头一群腐儒书生嚷嚷着要她去给短命的郡马磕头,还要依法治罪,简直不把王爷放在眼里。”
宁安郡主从后头猛地奔到太后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太后,救我!我知错了,再不敢犯了。”直哭得梨花带雨,刚上的妆又被泪水冲花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太后不停的叹气,“宁安,你也太大胆了!闹到今天的地步,哀家也没十足的把握救得了你啊。”
“可我是郡主!”宁安见太后不肯松口,骄纵性子发作,嚷嚷起来,“他们不敢真的把我怎么样!”听着挺有那股子架势,可惜色厉内荏,藏盖不住内里透出的害怕。望着面容慈善的太后,她又口不择言道,“我都听说了,皇兄把我嫁到将军府,还不是替他喜欢的女人作挡箭牌!”
“宁安,住口!”中弘王妃慌张的阻止女儿,却迟了一步。
“皇上指婚,可没叫你杀害夫婿,你忘了先帝那会儿的康和县君了?嗯?”窗户纸被捅破,恼怒的太后一句话扔出来。
像是被从天而降的砖头砸中,宁安顿时哑了。康和县君是隆庆帝时指婚给定北侯的长子,也是嫉妒成性,竟将怀孕的妾侍开膛破肚,还将胎儿取出烧成黑炭,叫了丈夫前来观看。被怒不可遏的小侯爷用鞭子活活打死了,隆庆帝得知后没有任何处罚,反而重新指了一位宗室女嫁过去。
如今是反过来,郡马死了,不知道威远将军家族会不会也如法炮制,把宁安郡主给杀了。要知道,郡马是将军独子,现在将军府可算是绝后了。
宁安郡主耳中嗡嗡乱响,冷汗顺着脖子往下淌,眼前金花直冒,浑身一软,晕了过去。
“竹息,去宣御医。”太后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轻飘飘的发话。
中弘王妃也不敢再继续哭天抢地了,心急如焚的跟着抬宁安下去休息的内侍们一起离开内殿。
玄凌这天在朝堂上也是一肚子火气,朝臣们一个接一个的跳出来,为宁安郡主之事进言,偏偏玄凌还得耐着性子逐个听过,谁叫是皇家有错在先。
回到仪元殿,他狠狠砸了一个汝窑笔洗。
纯粹是觉得丢了面子。
——帝王的颜面最重要。
皇帝脾气上来,砸了一个还嫌不过瘾,若不是宁安的错,他又何需忍气吞声?他是皇帝,是万人之上的天子!玄凌扯着嗓子喊道,“中弘王教女无方,传旨,将这个毒妇交给将军府,要杀要剐,随他们处置!”
李长被他吼得浑身一哆嗦,他知道皇帝是在发脾气,口不择言,却拿不准是该接旨还是装聋子。
“你死了么,没听见朕的话!”
见贴身内侍不动弹,玄凌一脚踢过去,踹在李长的小腿上,后者当即膝盖着地重重磕在硬邦邦的地砖上,钻心的痛却不敢漏出半分来。
咆哮过后,玄凌出了气,又踢了李长一脚,“起来,陪朕出去走走。”
李长擦了擦汗,颤巍巍的直起身子,知道这关算是过了。
玄凌的不痛快在发作了一通后,总算有些雨过天晴的意思。问题便差不多都有解决的法子了。
其实这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麻烦也麻烦,全在皇帝的一念之间。往小里说,算年轻夫妻的口角,宁安失手杀人;往大了说,本朝律法妻子杀害夫君的罪名,要杀头的。
宁安自然是不能死的,否则皇家的颜面摆在哪里,尤其是这门婚事还是玄凌亲自订的,自打耳光的事情他不会做。但若重重拿起,轻轻发下,岂非寒了威远将军那些老臣子的心,必定会心生怨言,朝中其他娶了皇族宗室女的臣子们怕也要人人自危了。
尺度的拿捏格外重要。
不知不觉走到当日与柔则初见的太液池,玄凌暗自感慨:宛宛,朕与你的缘分为何如此坎坷,只盼着云散日出,你我便能长相厮守了……
“皇上,再往前走是娴妃娘娘的昭阳殿了。可要移驾?”李长见皇帝神游许久,再漫无目的走下去不知何时才是头,不得不多句嘴。
“娴妃?好吧,就去看看她……”玄凌颔首,见不到宛宛,宜修是她的亲妹妹,也是善解人意的,多少可以冲淡相思之苦。
听到外头内侍的唱声,已经歇下的朱宜修不得不再爬起来,穿戴整齐迎接玄凌,她身子不便,行礼有些困难,玄凌主动上前扶她,倒叫宜修意外,小声唤他,“皇上……”
玄凌也喜欢宜修,她初入宫时,对他无微不至的关心和偶尔的娇俏都让玄凌中意,一个月中有大半留宿在昭阳殿里。遗憾的是,比起宛宛的天然爽朗,宜修过于循规蹈矩,玄凌有时调侃她几句,后者往往一笑而过,不若宛宛那般,还能与他唱和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