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说重华宫内混乱紧绷,珠光殿中柔则卧在榻上,宫内的蜡烛已烧尽了大半,只有下末尾的一小截还在淌着烛油,她看到听雪回来了,激动的一把拽住她,急道,“怎么样?那两个贱种死了么?死了么?”
听雪憋得喘不过起来,好容易喘匀了回道,“娘娘,奴婢……奴婢在外头等了一会儿,看到贵妃她,她倒地不醒,皇上着急喊了太医进殿……奴婢不敢久留就先回来了……”
柔则听完,手一松,听雪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她看着主子消瘦的脸颊泛出红艳艳的血色,表情紧张又兴奋,只听柔则哈哈大笑,笑得叫人毛骨悚然,道,“好!她死了更好!她死了就没人会在跟本宫抢皇后的位置了!哈哈,她死了更好!”
口气中刻骨的怨毒令听雪瑟瑟发抖。她不明白为什么打小服侍的柔则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昔年灵动妩媚的眼眸完全失去了清澈明亮,变得夜一般的漆黑深沉……
玄凌将朱宜修抱到殿后的暖阁。太后仍居于高座之上,俯视着所有人,沉声道,“将重华宫包围起来,谁也不得出去!”
底下在席的妃嫔亲贵们亦知事态严重,无人敢出声反对。前一刻还热闹非凡的大殿瞬间死寂,一时只有女眷们的珠翠首饰碰撞发出的轻微响动。
予沣被太后牢牢护在身边,永泰被刚才朱宜修的模样吓得哭嚷起来乳母忙着哄她安静。
顷刻,李长领文世清等人赶到,文世清探了探朱宜修的脉息,道,“皇上,贵妃娘娘明显是中了剧毒。”
“中毒?!”怒气使玄凌的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她怎会中毒!在朕的宫宴上怎会有剧毒!”
文世清满头大汗道,“不知娘娘刚才都吃了些什么?还请皇上回避,微臣要替娘娘施针逼毒。”
玄凌带着另一位太医回到殿上,内监已经备好了银针,剪秋将朱宜修适才吃的食物一一指出,银针都无异样,只听甘氏朗声道,“贵妃刚才是喂帝姬喝牛乳才出现不适……”
永泰的那碗被朱宜修失手打碎了,幸而残片中尚余些,银针刺入后立刻发黑,叫人触目惊心。太后见状,眸中闪过一丝厉色,道,“把予沣的这碗也探一下。”
那位太医又换了根新的银针刺入,亦是同样结果。
端妃幽幽道,“看来下毒的人是想杀皇子与帝姬,可怜贵妃代子受过了……”玄凌见针身乌黑,满面冰霜,咬牙切齿道,“给朕查,看是谁把这些脏东西混进沣儿和永泰的吃食里!”
李长立刻带人去御膳房查证,偌大的内殿回响着永泰哭泣的抽噎声,众人再看桌上那一道道精美的菜肴唯觉脊背发凉,皆是勾魂使者,无人再敢动筷。
暖阁内出来一个太监,道,“皇上,贵妃已恢复神智了。”
太后的神情稍稍缓和又旋即加重了眉间的郁色,玄凌立刻冲到后殿。
朱宜修躺在床上,嘴角还残留着凝固血丝,吃力喘息道,“皇上……臣妾福薄,怕是不能再……”
玄凌握住她的手,急道,“小宜,莫要说些不吉的话,朕一定会救你的。”转头对文世清道,“贵妃现在情况如何?”
“回皇上,贵妃中的是断肠草,吃下后肠子会变黑粘连,人会腹痛不止而死。幸而所食不多,臣已经给贵妃服了碱水,吐出大半,稍后再用金银花和甘草煎后服用即可解毒。”
文世清的话叫玄凌怒不可遏,是谁敢下如此狠辣的□□企图杀死他的孩子!朱宜修面色惨白,虚弱道,“皇上,救救沣儿和元安……”
“小宜你放心,朕在这里,看谁敢动你们母子分毫!”玄凌不顾朱宜修掌心的冷汗滑腻,紧紧抓住她,吩咐文世清道,“你等全力医治,务必使贵妃玉体无恙,否则朕就诛你九族!”
文世清忙不迭的跪下叩头,道,“微臣一定竭尽全力。”
玄凌复回前殿,慎刑司的人雷厉风行,已经找到了当时进汤羹的侍女,那侍女浑身抖得如筛糠一般,唇色发白,道,“皇上,不干奴婢的事情,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听雪……奴婢前头去了茅厕,听雪就说代奴婢把东西送过来,奴婢什么也不知道,还请皇上饶命……”
玄凌的声音听起来犹如三九严寒,道,“把这个奴才拖下去,杖毙!再去把那个贱婢给朕带来!”
“皇上饶命啊……”侍卫毫不留情的把那个侍女拖出大殿,徒留哭号乞求的余音久久不散。
贵妃昏迷的那一幕给在场的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汝南王妃贺氏受到惊吓也捂着肚子,不住低声呼气。玄济最是疼爱妻子,连忙起身对太后要求带贺氏出宫。
太后望了眼,颔首沉吟道,“来人,先把王妃扶下去找太医看看。诸位受惊了,今日的宴席到此为止,先散了吧,皇帝还有家事要处理。”
皇后毒害皇子帝姬,往重的说是动摇国本,残杀皇嗣;往轻了说也是嫡母毒害庶子女。家事,这两个字是明明白白警告众人,这是皇帝的私事。看来太后倾向于后者了。
众人起身诺诺退出,在场的只剩下太后,予沣,永泰,及端,甘二妃。汤静言怀有身孕不宜见血,提早和汝南王妃一道离席了。
玄凌坐在高处双手死死紧握成拳头,青筋毕露。待听雪被侍卫带进大殿时,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匍匐跪地道,“奴婢……给皇上,太后请安……”
意外的是柔则也来了,她神情冷静的给太后和玄凌行礼,脸色蜡黄,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岁。
“皇后怎么不好好养病,夜寒风重的赶过来?”玄凌压着脾气,冷声道。
柔则打了个冷颤,抖了抖却使劲儿站住了,道,“皇上不问青红皂白的派人抓了臣妾的侍婢,臣妾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玄凌脸上的怒气勃然而出,厉声对听雪喝道,“说!是谁指示你毒害皇子帝姬!”事已至此,柔则的态度实在叫他失望。
“奴婢冤枉……奴婢不曾做过这样的事,皇上明鉴……”听雪低低伏着身子,头颅微微朝着身边站着的柔则转动,后者却一脸漠然,无动于衷。
“来人,把她给朕拉下去让慎刑司的人不惜一切代价把实话给朕吐出来!”玄凌不耐烦跟听雪拢苯咏腥税阉先ナ苌蟆
朱柔则如同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像,只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玄凌,背脊挺得笔直。
过了一盏茶,李长回来禀告道,“皇上,听雪已经招了,除了在皇子和帝姬的牛乳中下毒之外,悼嫔小主的死也是她所为,幕后指使她的人是……”话说到此,李长停了下来。
“快说!”玄凌冷笑道,“都这个时候了,再藏着也是掩耳盗铃罢了,你如实说就是。”
“是。”李长躬身继续禀道,“听雪招认说她皆是受了皇后娘娘的授意。”
朱柔则扬起下巴,冷冷道,“慎刑司素来以酷刑闻名,屈打成招,岂能赖在本宫身上?本宫身为皇后,难道会去害区区妃嫔么?”
“哇——”
才被乳母哄安静的永泰突然放声大哭,玄凌见她哭得直打嗝,脸蛋通红,不住的抽噎,心疼的抱过来自己哄道,“永泰别怕,父皇在呢,别怕别怕!”
永泰的小手紧紧扯住玄凌的袖子,哭道,“父皇,父皇,别把元安送人……别让元安离开母妃……”
“不哭,永泰别怕,父皇不会让你离开你母妃的……”玄凌不知女儿为何会突然说这样的话,不免疑窦,道,“告诉父皇,谁说要把你送给别人?”
永泰哭闹着指向下首的朱柔则,道,“母后,母后说我不是母妃亲生的,要我离开母妃做她的女儿……父皇,元安不想离开母妃,父皇不要让元安离开母妃……”
太后的眸子颓然闭了闭又重新睁开,目光变得异常尖锐而又冰冷,缓缓起身道,“皇帝,这里就交给你了,一晚上吵得哀家头疼。”
朱柔则见太后离去,像是被人打了一棍子,愈发显得渺小孱弱。
玄凌把永泰搂在怀里,“父皇答应你,不会叫你和你母妃分开的,永泰莫哭……”他柔声安慰女儿,转向柔则时,眼中已是浓浓的憎恶,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一个奴婢的供词,再加上稚子胡言,皇上只凭这两个人的话就对臣妾兴师问罪,未免也太草率了!”朱柔则咬着下唇,指节泛白,咯咯作响。
端妃的嗓音在寂静的大殿里响起,道,“臣妾记得先帝的废后夏氏当年也试图下毒置皇上和清河王于死地,没想到却连累了七皇子和八皇子。先帝审问她时,她亦是矢口否认……”
这句话刺到了玄凌内心最恐惧的地方。他躲过了数不清的暗算才登基为帝,绝不容许自己的孩子也重蹈覆辙。
“顽固不化!你滚下去,朕不想再看到你!”玄凌沉声下旨道,“传朕的旨意,皇后心肠歹毒,谋害皇嗣,戕害妃嫔,即日起幽禁于甘泉宫,亲近者全部杖杀,待贵妃苏醒后再行处置!”
“四郎!”
朱柔则凄厉的喊了他一声,带着无尽的绝望。
“别这样喊朕,叫人听了恶心!李长,带她走!”玄凌背过身,再不多看柔则一眼。
“娘娘,您醒啦。”剪秋看着床上的朱宜修慢慢睁开眼睛,惊喜不已,立刻对绘春道,“快去给皇上报信儿,还有把文太医找来给娘娘诊脉。”
“娘娘,您的毒基本无虞了。”文世清给朱宜修把脉之后,回道。
朱宜修缓缓道,“有劳大人了。”
文世清一怔,旋即道,“都是微臣该做的,娘娘客气。”
“本宫被奸人所害,这条性命全赖大人妙手回春。此恩本宫会铭记在心,必会报答。”
温软无力的话语听在文世清的耳中却是寒光利剑悬于头顶,立刻答道,“不敢当娘娘的话,娘娘有上天庇佑转危为安。微臣只是略尽绵力而已。”
“大人客气了,大人如今乃太医院之首,本宫希望大人今后能一如既往照顾本宫和皇子帝姬的身子。”
“微臣自会尽力向娘娘效劳。”
太后于颐宁宫内沉默,玄凌的废后诏书在朱宜修苏醒后的第三日即昭告天下:“皇后朱氏怀执怨怼,数违教令,不能抚循它子,训长异室。宫闱之内,若见鹰r。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吕、霍之风,岂可托以幼孤,恭承明祀。其上玺绶,罢退居甘泉宫。”
柔则被废,此生只能待在玄凌为她打造的甘泉宫中再不能踏出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