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氏从昏睡中恢复了神智,从彩玉那儿听到自己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掉了,发疯似的又哭又闹。朱宜修让人把消息捅到玄凌那儿,叫他自己去收拾烂摊子。
“皇上,你要替臣妾做主!是皇后杀了臣妾的孩子!她杀了臣妾的孩子啊!”苗氏泪痕斑斑,过分激动令她的脸颊涨得通红。
苗氏恨透了朱柔则,恨不得喝她的血,吃她的肉!
“皇上,那是您的孩子啊!皇后娘娘她如此狠毒的责罚臣妾,让这孩子还没来得及叫臣妾知道他的存在就没了,臣妾不甘心!皇上,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
玄凌的眸子里因为苗氏的话而闪烁着清冷的寒光,他没有安慰苗氏一句,只在临走时丢下一道旨意,“传朕的话,复苗氏贵嫔位,仍号为‘宁’,居延禧宫主殿。”
苗氏愣愣的看着玄凌离去,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倒在彩玉的身上,老半天,眼泪才“哗”地流下来,为了她那个匆匆来了又匆匆走的孩子。
玄凌踏进珠光殿,示意周围人不许声张,慢慢的踱进内室,不动声色的望着躺在床上的柔则。后者像是感应到他来了似的,忽然睁开了眼睛。
柔则苍白的脸色让她疲惫的笑颜显得像一枝刚被暴风雨吹打后的怯弱百合,玄凌的心被这笑容刺了一下,非常难受,简直想拔腿就逃。
她怎么还能用这样的笑容看着他呢?她欺骗了他,在他知道会有他们俩的孩子时狂喜的心情上狠狠浇了一盆冷水,叫他凉到了骨子里。她和后宫里其他的妃子没有两样,满脑子只知道讨好他,从他的身上获取荣华富贵。
玄凌直瞪瞪的眼神在柔则看来是前者在知道他们失去了孩子以后的震惊,她像平日里一样,用那种温柔的,满含情义的目光看向他,低低的叫了一声,“四郎。”
玄凌没有作声,只是严厉的注视着她。太医的话在他的耳边不断的重复,柔则的目光在他看来全是矫揉造作的伪装。
真恶心,她和父皇过去宠爱的舒贵妃有什么区别!
时间凝结在这件屋子里,柔则从来没有承受过玄凌如此冷漠的视线,他总是情意绵绵的看着她,她亦如是。柔则心里慌了。她在想,他知道孩子没有了,会不会不要她这个皇后了,是不是会废了她立宜修为后?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不安起来,恐惧,忧愁,种种情绪令她的眉头蹙起,拧成了一个小小的疙瘩。
“四郎,你怎么啦?”柔则的身体气血两亏,喊出声来也是有气无力的。
殊不知,听在玄凌的耳朵里更加觉得柔则是个精于伪装的女人。他心里滚过一道寒流,从他的尾椎慢慢向上爬,像一条毒蛇滑腻的勾住他的脖子。
当初美好的回忆现在想来全都是有心安排的骗局——
她穿着凤凰纹饰的衣裙入宫看望宜修,
她和朕毫不避讳的在太液池谈论诗词,
予沣满月时她望着朕含羞带怯的眼神。
全都是处心积虑设计的阴谋!
她把朕当成傻子耍!
玄凌的身形被纱窗过滤柔和的日光投射成长长的影子覆盖住床上的柔则,只差两步就可以碰到她,他却不愿意挪动。
面无表情的皇帝站在那里,眼中蕴藏着压抑的愤怒与绝望,声音很轻,听在柔则耳里却如同雷声轰鸣,他说道,“孩子真是你服药得来的吗?”
柔则的脸孔瞬间变得如同雪一样白,美目含情也被惊慌失措替代,她哆嗦着唇瓣道,“皇上,我……”
玄凌闭上眼睛又旋即睁开,里头的怒火破冰而出,像是要把柔则烧成灰烬——
什么也不用问了,她的表情已经承认了一切。
“四郎!我只是心急,我只是想早点有个孩子……”柔则喘着气,费力的撑起上半身,向他解释道。
“给朕住嘴!”玄凌怒不可遏的喝道。
柔则一句话也不敢再说了,她的背脊紧紧贴着床头,想要借此获得一点支撑的力量。
玄凌转过身,不再看颤抖的柔则,仰首看向窗外,殿外的柳树长条儿垂下浸到了湖水里,偶尔有一两声蝉噪。等到他终于平静了心绪,能够重新维持起他的帝王尊严,他才转过身,视线瞪着床顶攒水晶珠西番莲的帐子,沉声命令道,“李长,传朕旨意,皇后小产需安心静养,即日起,非朕手谕,任何人不得前来打扰皇后养病。殿内一干人等亦不得擅自离开,违者……”玄凌咬了咬牙,稳住声线,继续道,“杖毙!”
柔则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这天起,皇后的珠光殿成了紫奥城的禁区。没有人再敢靠近这里半步,连带附近的凉亭湖泊也无人踏足。
玄凌不再去看望柔则,后者也没有消息从殿中传出。
“娘娘,这一回您一定能当皇后了。”绣夏喜滋滋的给朱宜修簪上芙蓉花。
“这话不要再说了,叫人听见又要惹出事端来。”朱宜修道。
“大小姐眼看着已经失宠了,还不是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娘娘您的位分在宫里最高,又有皇子帝姬,这皇后怎么算也该是您当了啊。”
“太后没松口,皇上也还念着旧情呢。不会废了姐姐的,大不了养她一世。”朱门不可出废后。宜修深知太后纵然不喜柔则,可有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后总比朱门被全天下耻笑来得强。
绣夏不服气道,“大小姐空占个皇后名头,听起来总是高娘娘您半截,想想也叫人冤得慌。”
“行了,安心做你的功夫,别再说些有的没的。”朱宜修轻斥道。
朱宜修知道玄凌对柔则是爱之深,痛之切。时间会抚平一切的痛苦,过后玄凌又会想起柔则的好处来,只有朝玄凌的软肋狠狠扎下去,才能彻底断绝他对柔则的感情。
朱宜修在等那个机会的到来,她已经等了很多年,不在乎多等一会儿。
重新复位的苗氏成为了最受玄凌宠爱的妃嫔,出入皆随驾。苗氏伤心了一阵子,玄凌又命太医精心调养,她为那早夭的孩子痛哭一场后便丢开了,又变回那个艳光四射的宁贵嫔。
朱宜修冷眼旁观玄凌经过柔则一事的打击,看人的眼神已经初见日后的深藏不露,笑意只落在表面,未至眼底。
明眼人都看得出皇后名为养病,实为软禁,宫内的流言蜚语不绝,从窃窃私语变成了议论纷纷,过了十来天,太后传话召了玄凌到颐宁宫一叙。
玄凌事母至孝,绝不会拒绝太后的要求,只带了随侍的李长前往太后的寝宫。
“儿臣给母后请安。”
世间唯一有资格承受皇帝行礼的妇人笑容和悦,道,“皇帝不必多礼,坐下。竹息,去拿些皇帝爱吃的点心来。”
“多谢孙姑姑。”竹息是太后的陪嫁侍女,跟随太后从小小的贵人开始直到成为母仪天下的太后,即便是玄凌也要给她三分薄面,不同与其他的奴婢待之。
太后慈爱的看着玄凌,道,“皇帝,你亲政两年有余,且说说对如今朝中的局势有何看法?”
玄凌对此胸有成竹,他年少继位,又正是雄心勃勃想要建功立业的年纪,毫不迟疑的说,“依儿臣所见,如今各地部落尚未完全臣服我大周,尤其是西南,虽然几次发兵却都未伤及根本,朕派了慕容世松前去平定,但愿他不负朕的希望,一举歼灭那些蛮夷。此外,赫赫亦是我大周的劲敌,不过两国已多年未兴战事,边界‘互市’商贾往来不绝,现任可汗英格也无心挑起兵戈,倒也安稳。朝中甘相与苗将军亦相助儿臣颇多,只是他二人在朝中日久年深,势力盘根错节,难免对朕有些制肘……”
玄凌的眼中划过一丝阴骘。甘,苗二人一个是文魁,一个是武首,仗着有保驾之功便妄自尊大,迟早要连根拔起,除掉这两个心腹之患。
接着道,“儿臣登基时浅,百废待兴。自会行德政让万民同享福祉。”
太后满意的点点头,道,“皇帝能想到此处,哀家甚是高兴。可为什么偏偏明于外事而暗于内事呢?”
玄凌的脸色刹那就变了,既尴尬又羞愧。当初他一意孤行要立柔则为后,与母后多番争执。谁知她竟做出这种有损颜面的事情,还生了一个妖精!如今却要母后出面来说情,实在可恶。
太后装作没看见儿子的窘迫,眼睛望向桌上瓷缸里移植的白水仙,嫩黄的花蕊还带着露珠,道,“皇后处事确实欠妥,但归根究底事情总在宫墙之内,你做的太明显反而招人话柄。你对皇后的盛宠原就过了头,”
玄凌目光倏地阴暗下来,太后见状,暗叹太年轻到底沉不住气,继续道,“现在又将她弃之不顾,只怕要说你薄情寡义。皇后到底是六宫之主,与你是结发夫妻,你这样冷待她叫天下人如何议论呢?”
玄凌低下头,望着袍子滚边的金龙,须臾,对太后道,“母后的话儿臣记下了,只是对皇后,儿臣怕是再不能如从前那般。”
“皇后为国母,你只需给她该有的颜面即可,其他的自己看着办吧。哀家言尽于此,你回去好好想想。”太后若不是为大局考虑,绝不肯为柔则说话。只因中宫若长此下去形同虚设,难保不会生出些事来。
“儿臣谢母后提点。”
出了颐宁宫,玄凌便下旨解除皇后的软禁,但为其病情着想,后妃暂时无需去拜见请安。六宫事宜皆交由娴贵妃朱宜修掌管。
直到年底的阖宫家宴柔则才露了一面,整个人容颜憔悴,形销骨立,连衣裳也撑不起来了,与她之前做惊鸿舞时的绝美姿态简直判若两人。玄凌见她病情如此,又想到昔日恩爱之情,便软了两分心肠,亲自扶着她坐下。
柔则登时掩面低泣,泪珠子滴到玄凌手背,叫他也忍不住一阵难受,好生安慰了几句,叫柔则宽心养病。
后宫众人见此情形也都明白过来,皇后暂时还是皇后,没这么轻易倒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