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家的情况,本就是烈火烹油之势,如今再加上贾元春省亲要盖省亲别院,更是吃消不住。可是,因着贾府的习性,偏又是各种奢华。不过两三个月,原本还算丰厚的账面上便很明白的周转不开了,这眼看着,连工程银钱都拨不出来,马上就面临停工的尴尬了,李纨着急上火,嘴上都起了火炮。
李纨也是大家出身的小姐,这管家什么的本难不倒她,可是,偏偏出了这“省亲”一事,可怜她便是再如何的巧妇,也是难为无米之炊的。
“胡说!贾家怎么可能没银子呢?”王氏从来都没喜欢过李纨这个儿媳妇,对着她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而且,她虽然知道贾家今非昔比了,却也不能相信偌大的一个贾家这么快就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因为心中有着疑虑,这王氏看着李纨的眼睛里自然也带着几分探究。
李纨心中无限苦涩,险些掉下了眼泪来,“这账簿上,各项开支明细很是清楚,母亲若不信,只看看便知。”
她这两年来为了这个家辛辛苦苦的劳累着,可是,却没有任何人念着她半点好。好像,她这都是理所当然似的。如今,竟还要怀疑她贪墨,这让她如何不气恼?虽然她们家不是什么功勋世家,但是她也是实打实的大家闺秀,好不好?还不至于眼皮子浅到这种地步?
这刚决定盖园子的时候,她就明确表示了,公中账上的银子并不多,绝对周转不开。当时不管是老太太还是王氏都只说让她放心,可是,真的动工了,也没见她们任何一个人那银子出来贴补,这……这不是故意拿她耍着开心吗?
王氏心下怀疑,也不掩饰什么,直接取了账簿,细细的查看起来。王氏是个很有经验的,作假帐那回事,她也是驾轻就熟。所以,如果这里面真的有什么猫腻,她自然能一眼看出来。但是,这账簿上如同李纨这个人一样,很干净,干净得找不出丝毫的破绽。所以,最后她也就只能放弃了。
“真真儿是不看不知道,这盖园子的银子直像流水一般的往外花啊。”合上账簿,王氏叹了一口气,轻声的感叹着。
李纨纵然心里十分不悦,却还是顺着这话说道:“正是如此,且不说现在园子都没有盖好,便是将来盖起来了,这里面的装置和摆设一类的也是一大笔银子……”
剩下的话,不必说完,点到即止,王氏便能明白她的意思。
不过,王氏毕竟是王氏,脸皮子厚到了一定境地的人,自然能够做到无视他人存在,只低声道:“这皇妃娘娘省亲,咱们这个姻亲什么的,也都是与有荣焉的。这样大笔的开销,咱们家一时周转不开也是有的。彼此守望相助,才是正理。左右,宫里的娘娘也是不会亏待了咱们任何人的。”
这,等于是向他们李家要银子了。
李纨只觉得胸中热血翻涌,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险些气得背过气去!
想她嫁到着贾家多年,因为王氏不喜的关系,从来没有人把她这个正经奶奶看过。他知道,这纵然与贾珠的死脱不了关系,却也是因为她家境并不显赫。可是,这个原本很不看不上他出身的婆婆,竟然可以这样“厚着”脸皮向她这“小门小户”的讨要银子。而且,居然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母亲说得的确是正理,但是我娘家本就势微,如今父亲年纪大了,情况也愈发的不如以前了。媳妇儿的嫁妆也少,再加上之前的各种贴补,如今也是拿不出分毫了。”李纨这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她不是“傻大姐”似的王熙凤,没有贪墨已经是极限了,让她把自己的嫁妆拿出来,那是万万不能的。说这话,不过是把自己摘出来罢了。
果然,听了这话,王氏的脸黑了下来。说实话,其实,她心里本来是看不上李家的,他们家的那点根底,连塞牙缝都不够。只是,如今到了这个份上,为了应急,便是了些许塞牙缝的,也比什么都没有好。
“倒是母亲不一样,您的娘家势力雄厚,听说大舅舅刚刚迁了九省都检点,如今正是风光无限。娘娘是大舅舅的亲外甥女,这些许的银子,想必大舅舅随便挥挥手也就有了。”虽然明明看到王氏的脸色不好看,李纨却还是这样咄咄逼人下去。而且,这话怎么听着都有些阴阳怪气。
李纨本是个温婉的好姑娘,性格也很柔顺,平时的话也很少,但是,泥人也有三分性,这被逼到这个份上了,李纨也难得的带上几分凌厉之色。
王氏心里怒极,偏偏又找不到可以反驳的借口,甚至不得不咽下这口气。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她这个儿媳妇儿也不是省油的灯。
“想那凤丫头当家的时候,也不见这诸多的麻烦,怎的偏到你手里便变得如此不堪了?”王氏很生气,说起来话也很刻薄。可能是因为那段被轻贱到尘埃里的往事作祟,她如今的“自尊心”特别的强,只觉得自己是皇妃的母亲,便等于是皇帝的“岳母”,身份尊贵超然,容不下任何人忤逆了。
李纨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面上却还在笑,“儿媳愚钝,比不得凤妹妹精明,也没有凤妹妹那敛财的本事。只是,儿媳私心想着,这笨点也有笨点的好处,若是儿媳也弄出个人命案来,只怕不仅仅是连累贾家的声誉,便是李家的名声和姑娘也都算完了。”
冷嘲热讽,唇枪舌剑也不过是如此了。
说起来,王熙凤一事,对贾家的影响倒不算大,因为这种事情,世人多半是苛责娘家众人多一些。而且,贾家两房离心得厉害,看到大房那边倒霉,他们这边不放鞭炮庆祝,已经是很含蓄的了,自然也就谈不上荣辱与共了。
但是,对王家的影响还是很大的,王氏身为王家的女儿,又是王熙凤的亲姑姑,所受到的冲击自然不小。也正是因为如此,王氏在心里把王熙凤恨极了。只是,恰好在这个时候发生了贾元春“封妃”一事,所以,才没有人敢在王氏面前说三道四。王氏也就开始掩耳盗铃,假装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如今,李纨这么明明白白的说出话,王氏只觉得万分的刺耳,愤怒的将手中的账簿重重的摔在了桌子上,指着李纨的鼻子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在笑我们王家的家教吗?”
虽然李纨不认为王家有“家教”那玩意,但是形式比人强,却不得不屈膝跪倒,“儿媳口无遮拦,还请母亲宽宥。”
“哼!”王氏冷笑一声,拂袖而去,最后只留下一句话,“我看你需要好好的冷静冷静,仔细想想你们李家的家教。”
宽大的衣袖下,李纨握紧了双拳,没错,她是图着嘴上一时的痛快,便口无遮拦的说了不该说的话,失去了以往的冷静和分寸。但是,王家的女儿凭什么和别人谈家教?她便纵然是有千般的不好,也比他们王家的女儿要强上万万倍。
李纨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腿上早已麻得没有任何知觉了。
这一刻,她对这个“家”已经不是简单的厌恶了,她……她甚至有一种想要亲手毁掉它的冲动。
最后,是彩云将李纨扶了起来,“大奶奶,太太……太太命您下去闭门思过。”
李纨在心里暗暗冷笑,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表情,只对着彩云微微点头,“既如此,那我便先下去了。”
“这个,是我偷偷为大奶奶准备的化瘀药膏,效果很不错。”彩云一边将一盒药膏塞到李纨的手中,一边压低了声音道,“这是奴婢的一点心意,您千万别说与别人听。否则的话……”
这几年,彩云已经清楚的意识到王氏不可能成为依靠,所以她尽可能的与人为善,只求着将来能多一条出路。不过,为了防止王氏知道,她一直都做得很隐晦。毕竟,王氏那样多疑的性格,若是发现了,她便极有可能提前退散了。
李纨心中对彩云的关心还是很感激的,不管彩云心里有什么算计,人至少把她当主子看了,仅这一点,李纨就不可能厌恶彩云,“那我就谢谢你的好意了。”
虽然是大家闺秀,但是膝盖上针刺一般的疼,让她没有办法婀娜多姿的走路,每走一步,都是折磨,动作自然有些别扭和诡异。
下了学的贾兰一边读书一边等母亲回来,却不曾想看到母亲一瘸一拐的,立时放下手中的书本,“母亲,您这是怎么了?”
看到儿子,李纨心中只觉得无限的委屈,一把将贾兰抱在怀中,簌簌的掉着眼泪,只一遍遍的唤着,“兰儿,兰儿……”
贾兰虽然是二房的长房嫡孙,但是因父亲早逝的缘故,比同龄的孩子要成熟得多。所以,不需要李纨说任何话,他只靠猜得就已经猜得差不离了。
微微眯起眼睛,贾兰的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锋芒,如同小大人一般拍着母亲的背部,“母亲再忍忍,兰儿很快就会长大了,很快……”
对于王氏这个祖母,贾兰的观感还不如一个陌生人。因为,他从来没和王氏亲近过不说,甚至隐隐的能感觉得到王氏对他得意。大家总是认为小孩子不懂事,实际上小孩子的感觉是极为敏锐的。
李纨是贾兰的母亲,也是唯一一个亲近他,并且深爱他的人。
两相对比,贾兰会站在哪一边根本就是一点悬念都没有的。虽然贾兰从未表达过对祖母的不满,却把所有的事情都记在了心里。受着儒家正统教育,贾兰或许不会主动去做犯上之事,却也绝对不会成为王氏以后的依靠。
当然,贾政对贾兰这个孙子还是不错的,但是孙子毕竟是孙子,到底隔了一层,所以,贾政大部分的心力都放在贾环的身上。也正是因为如此,贾兰和贾政也不是很亲近。
不过,贾兰和贾环倒是比较亲近。毕竟是同在学里读书的亲叔侄,年纪又差不多,两人自然能混到一块去。当然,王氏是不是因为这个而更加厌恶贾兰,倒真是不怎么好说的了。
第二天,毫无意外的,李纨“病”倒了。
于是,王氏只能把未完成的工程自己接了过去,看着那一笔笔需要银子填补的洞,王氏也止不住的上火,当然,上火的对象是李纨。不过,不管她如何上火,这日子还是要过的。
“儿媳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这才来讨老太太的示下。”实在没有办法,王氏只能把主意打到老太太这里,据她所知,这老太太的私房钱多半比公中的还要多一些。毕竟是掌管贾府那么多年的人,若是没有借势充实自己的小金库,她也就不会是如今的老太太了。
其实,从一开始老太太就知道王氏会来找她,毕竟,这府里有多少银子,她是最清楚不过的了,虽然她这些年来都不管事。不过,她又不是傻子,要她拿私房钱出来,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头疼”的揉着太阳穴,老太太自言自语,“咱们……咱们府上怎么竟到了这一步吗?”
虽然明知道老太太是惺惺作态,王氏却也不得不跟着叹气,“是啊!儿媳也没想到,竟然这么严重!这盖园子,真真儿的是个烧钱的活计!就算儿媳把所有的嫁妆和这些年的积攒都投进去,也是杯水车薪啊!”
“唉!咱们这个府上啊,真真儿是只剩下表面上的风光了!这……这可如何是好?”老太太眉头紧锁,“我年纪大了,如今史家的当家人都是子侄辈的孩子,本就不与我亲近,只怕便纵然是想周转,也是不能了。”
一句话,她老人家把自己摘得相当的干净。
“说起来,儿媳实在不该跟您开口。可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儿媳也只能豁出这张脸皮不要了。”王氏强忍着不快,只做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深吸一口气,“我记得,母亲这边有不少的名贵字画和古董什么的,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可否先拿来周转一下,待日后腾出手来,必定会母亲赎回来。”
那一箱子一箱子的家伙,其实比真金白银还要值钱。
老太太是经过了大风浪的,对于王氏的厚脸皮不像李纨那样接受不了,仍旧是一副愁苦得不得了的样子,“实在不是我老太婆抠门,其实,那些东西大都是假的,虽然是高仿,却也是不值钱的东西,只拿来充门面罢了。”
“怎么可能?”王氏此刻怒极了,竟忍不住用上了质问的口气。
老太太也不生气,只是一味儿的叹气,“其实,一开始,也并不都是假的。只是,这些年,咱们家进少出多,我这边没办法,不得不帮着填补,这才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说到最后,竟拿起手帕做拭泪状。
刚刚还是一副不晓得贾家近况的样子,如今偏又说自己一直在填补着贾家。这可真真儿的是明晃晃的欺骗。好像,直接把王氏当傻子一般对待。
王氏也忍不住冒出了真火,“母亲之前不是不知道咱们府里的情况吗?”
老太太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就算王氏咄咄逼人,她也是临危不乱,继续睁着两只大眼睛瞎扯,“我前两年刚填上去几万两银子,自然没想到现在已经……”
王氏说不出话来了,她知道,无论她说什么,老太太都会理由等着她。这老太太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是天下少有人能及的,这一点,王氏非常清楚。人老人家说这么多,意思很明显,要她掏银子,没门。
心中气恼,王氏的情绪有些失控,语气也好不到哪里去,“难道,我们这园子不盖了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老太太又是叹气,“其实,这宫里的妃子,因为没有省亲别院而不出来省亲的也不在少数。横竖,这今上恩典,许内眷每个月进内省视一次,见面的机会是尽有的。”
虽然贾元春封妃对他们来说是好事,但是对着王氏这个亲生母亲,老太太就完全不够看了。因为贾元春的关系,这王氏最近的态度是十分嚣张的,老太太觉得不省亲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免得王氏的气焰愈发的嚣张了。
当然,若是王氏自己能独立解决园子所需的银子,又不损害她的利益,老太太还是乐见其成的。毕竟,这事对她这个老太太来说,也是好事儿。但是,要她冲在前面,为别人做嫁衣裳却是不可能的。毕竟,王氏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王氏此时气得满脸通红,这话说起来容易,他们贾家盖省亲别院的事儿,京城里哪个不知道?若是这样停工了,贾家被人笑话也就算了,只怕她那可怜的女儿在宫里也是要被人看不起的。这个结果,自然是王氏所无法的接受的。
老太太当然知道王氏没有办法接受,嘴角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做“恍然大悟”状,“我差点忘了,你哥哥如今官运亨通,似乎是又升了官。你若是开口,为了自己亲外甥女,他势必不会推辞的。“
说来说去,竟然和李纨说到一起去了,都把主意打到了王家身上。
“哥哥如今离得远,只怕远水是救不了近火的。而且,我那嫂嫂极不喜欢我,只怕也是不会同意的。”王氏是王家的人,自然了解王家人的作风,就算她开口,她那哥哥也不会当这个冤大头的,势必要找些理由推脱了去。
“你那嫂嫂不喜欢你?你这样好,竟还有人会不喜欢你?”老太太夸张的说着,只是最近的那抹笑,不似震惊,却好似讽刺一般。
意思很明显:你那嫂嫂既不喜欢你,那你自己多半也不是什么好的。
王氏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那话外之音,险些无法抑制自己胸中的怒火。
不过,老太太也知道什么叫做见好就收,不过是逮着机会狠狠地讽刺王氏一把罢了,她并不打算跟王氏在这个时候翻脸,“我明白了,多半你那嫂嫂人品是有些问题的。”
一时间,王氏也不知道是该赞同还是否认,不管怎么样,对她都是不利的。若是赞同,显得她背后说人坏话,不是君子所为。若是否认,也就等于是说问题在自己这边。
因为动气的关系,王氏只觉胸口闷闷地,止不住的想咳嗽。这,是她当年在庄子上养伤时没有好生治疗的后遗症。有时候气大了,甚至会咳出血来。所以,这些年来,她都有一只很小心的控制自己的脾气。可是,就是有那么多闹心的人要来给她添乱,让他没有办法保持愉悦的心情。
深吸一口气,王氏强行压下胸口的不适,微笑着看着老太太,好像之前的争执不曾发生过一般,“我记得,林家姑爷当年是想把黛玉配给我们宝玉的,是吧?”
这王氏一提到林如海,老太太立刻便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了,不过,林家的家产,老太太其实也是肖想过的,如果王氏又本事把那些银子拿来的话,也是一件好事。
轻轻地点了点头,老太太轻声道:“当年林如海确实有这个意思,只是,我们两家并没有把这个婚事定下来,也没有交换信物什么的。只凭着一封略微露出联姻之意的书信,只怕有些单薄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实际上,老太太是趁此机会告诉王氏,她手里有林如海的信,若是需要的话,可以拿给她用一下。当然,在老太太的心里,算计林家的财产,并不等于不疼爱林黛玉。只是,那林家的财产白白的被林衍那个外人得去,实在是太没道理了。林如海是老糊涂了,才会把家业留给别人。
虽然只和林衍见过一面,但是因为老太太没见人之前就不喜欢,再加上林衍看似恭敬实则疏离的态度,让老太太觉得他是个极不好对付的人,所以,愈发的不喜欢他了。如今,有王氏这个“愣头青”去给她探探路,她正好能坐收渔翁之利。
而且,在老太太看来,林黛玉嫁给贾宝玉是最好不过的。至于那些银子,女儿家的,要来也是无用。左右人都是贾家的了,银子什么的自然也是贾家的。
只是,轮到她自己的时候,她便牢牢的抓住那些黄白之物,丝毫都不肯松手了。
其实,当林黛玉以离开贾府回“家”居住为由,将紫鹃退回来的时候,老太太其实是有些不高兴的。对林黛玉的“不识好歹”也有些生气。但是,因为是自己外孙女的关系,老太太还是很“大度”的“原谅”林黛玉了。只是,那心中的芥蒂,其实并未完全的清除。
有了老太太的“支持”,王氏立刻便把魔爪伸向了林家。不,准确的说,是林黛玉。昔日,她看不上林黛玉,不想让儿子和林黛玉在一起,甚至几次三番的出手阻挠,现在却是拼命的想把自己儿子和林黛玉扯在一起了。
当然,她并不是“蠢货”,更不是“愣头青”。所以,她不会向对着老太太和李纨那样直接上门,而是很迂回的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母亲,我听说,您要带我去林妹妹那里,是吗?”贾宝玉激动地手足无措。
其实,说起来好笑,贾宝玉被所有的人捧在手心里疼爱,竟让他觉得很是没趣。而林黛玉的冷淡却让他觉得很有意思,愈发的觉得这个妹妹是不一样的。于是,也就越惦记着他。虽然因着被人宠坏了的缘故,他和林黛玉之间也时常会爆发矛盾什么的,但是事情过了之后,很快他就把一切抛在了脑后。然后,继续缠着林黛玉不放。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林黛玉对贾宝玉愈发的看不上了,厌恶之情更重。她想躲着贾宝玉,也确实那么做了,但是贾宝玉却因此愈发的粘着她。
“是呀!你林妹妹回来这么久,我们还没到她府上就看看她,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王氏笑得好像一个慈母,只是眼睛里却没有半分慈爱。
但是没脑子的贾宝玉却是半点也看不出来,他甚至完全不知道王氏还记着当年的事儿。因为,他自己都早已经忘记了。
“真是太好了!”贾宝玉很开心的上了马车,一颗心都飞到了林黛玉的身上。
这一日,林衍不在家。
贾赦拿着林衍的文章请一些名家大儒们请教,结果真的引起了不少人的称赞。于是,贾赦立刻便表明林衍的身份。因为林如海死在任上,被皇上追封为“忠正公”的关系,林衍这个继子被很多人看好。如今,见林衍又是有真才实学的,便也动了结交之心。毕竟,这个时候结交,与林衍入朝为官之后才凑上来的人是很不同的。
于是,贾赦便趁着休沐,带着林衍去拜见自己仔细挑选之后的可交之人。
经过这段时间的活动,贾赦终于为林衍找到了去见松鹤书院里那位梅老先生的机会。于是,也等不得了,立刻便让林衍好生准备一下,去拜见梅老先生。
虽然梅老先生已经多年不收弟子了,但是能得他指点一下,也是极好的。林衍已经是个举人了,并不需要去书院读书,所以,自然也不可能入松鹤书院了。只是,因为这个关系,而没个先生指点文章,却实在是个问题。所以,贾赦才不得不多费一些心思。
在下人禀告说王氏带着贾宝玉来访之时,林黛玉皱起了眉头,因为,不管是这个舅母,还是那个表哥,都不是她喜欢的。甚至,有些厌恶。
不过,就算是这样,身为主人家的,林黛玉还是主动出来见了。
一番行礼与寒暄之言不提,不过都是一些面子上的虚礼罢了。
“今天真是很不巧,哥哥出门去了,若是他在家的话,必定愿意指点表哥的功课。”林黛玉笑着说,她之所以会这样说话,一方面是对林衍学问敬佩的缘故,另一方面也是极看不起贾宝玉的才学,所以才会这么毫不谦虚。
知道贾宝玉是和王氏一起来的,便林黛玉下意识的认为王氏是带着贾宝玉来看她那文采斐然的哥哥。因为,在林黛玉的记忆里,王氏是很希望贾宝玉能够好好读书的。
不过,王氏这个时候却笑了,“我们并不是来见你哥哥的,是来见你的。你不知道,你不在贾家的这些日子,你宝玉哥哥时时刻刻把你挂在嘴上,心里很是想念呢。”
林黛玉愕然,这话……怎么说得那么暧昧?
“是呀,是呀!”贾宝玉听到母亲为自己说话,慌忙附和,“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可想你了。每天晚上,都会梦见你。林妹妹,你还回去住,好不好?你不在,我真的很寂寞!”
贾宝玉这话出口,林黛玉的脸色已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了,煞白煞白的。因为,这话若是传出去,她的名声什么的就全完了。
因为王氏不喜欢她和贾宝玉亲近的关系,曾或明或暗的破坏过好多次。林黛玉是何等聪明的人,自然知道王氏的心意。当然,她之所以不生气,是因为这个心意恰好暗合了她的心意罢了。于是,这一次她便理所当然的认为王氏不会由着贾宝玉胡来,不曾想,王氏竟然引导着贾宝玉说出那样的话……
紫苏,林黛玉身边的大丫鬟之一,稳重中不失伶俐,正是林衍亲自为林黛玉所挑的人,平日里很得林黛玉的倚重。
此时,看到林黛玉受辱,她不由得火冒三丈,上前一步,拔高了声音道:“宝二爷!请您小心说话!您如果再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话,我们就只能请您出去了!”
紫苏的态度很强硬,贾宝玉也不由得吓了一跳,尤其是看到林黛玉脸色极为难看,又想起林黛玉平日里最不喜欢他说这样的话,也不由得有些慌张,忙起身作揖赔礼道:“妹妹别生气,我口无遮拦的,实在该掌嘴,掌嘴……”
边说着,竟便打起了自己的嘴。当然,他这是完全没有用力的。
若是一般的姐姐妹妹们,看到贾宝玉这个样子,会忍不住笑起来,然后这事就算不了了之了。但是,林黛玉毕竟不是其他的姐姐妹妹们,所以,她不为所动。
王氏这个时候显得有些尴尬,不过,她还是笑着,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什么变化,“玉儿你别生气,你也知道宝玉的,一贯的胡言乱语,你只当没听到便是了。”
王氏从来没有叫过林黛玉为“玉儿”,甚至在老太太称林黛玉和贾宝玉为“两个玉儿”的时候,会非常的不高兴。这是她第一次唤林黛玉为“玉儿”,为的却是算计。
只能说,哪个人和王氏这样的人做了亲人,真是倒霉透顶了。
林黛玉心中气苦,眼睛里也不由得蒙上了一层水雾,她当没听到?那别人也能当没听到吗?
说起来,这都是她的错,她就不该让贾宝玉进来,就不该见他。只是,这都是亲戚,又有长辈带着,而且,也没人能招呼贾宝玉,她作为主人,又怎么能找得到不见的理由呢?
王氏特意找了这么一天上门,为的就是确保她和贾宝玉能够见上面,又如何能容她找到借口呢?
“二舅母,实在抱歉,我感觉……”林黛玉想要告辞逃离,她唯恐再在这里耽搁下去的话,贾宝玉又会说出什么不堪入耳的话。那样,她就真的是万死不能洗刷清白了。
只是,王氏既然是有备而来,又怎么会容许林黛玉离开呢?
眼看着林黛玉有逃离的意思,王氏忙打断林黛玉的话,“玉儿,我来得匆忙,有点事,得先出去一下。”
古人说话一向比较含蓄,这个所谓的“有事”,其实便是要出去方便的意思。
林黛玉自然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对着身边的紫苏说:“你带二舅母出去罢。”
紫苏自然恭恭敬敬的应是,“二太太,请。”
出了门之后,紫苏随手招来一个小丫鬟,“二太太有……”
王氏这个时候突然开口打算紫苏的话,“不用别人了,你带着我去罢。正好,我也想知道玉儿最近的情况。”
紫苏的眉头微微蹙起,心里隐隐的有些不好的预感,“二太太想知道什么,问圆圆这丫头也是一样的。紫苏奉我们大爷的令,贴身伺候我们家姑娘,不敢擅离。”
因为是来见长辈的关系,林黛玉只带了紫苏一个人在身边。如今,紫苏不在身边,就只剩下林黛玉和贾宝玉独处一室,虽然廊下也有丫鬟,只招呼一声便能听到,但是紫苏还是很不放心。
听了紫苏的话,王氏皱起了眉头,为着那个名字。“圆圆”恰好与她的女儿“贾元春”的“元”字谐音,这若是在她的家里,那是要避讳的,但是却管不到人家林家来。
但是,就算这样,王氏还是止不住的很不高兴。贾元春如今是她的心头宝,所以,就算知道林家不必避讳,心里还是很不舒服,只觉得林黛玉是在故意作践她的女儿。对林黛玉的厌恶,也跟着更上了一层楼。
其实,王氏不知道,那个丫鬟并不叫什么“圆圆”,就算不是一等丫鬟,不管是林衍还是林黛玉都不可能给她取这么一个名字。紫苏很机灵,她之所以临时给这个小丫鬟改了名字,就是要乱王氏的心神。
趁着不说话的当,紫苏退后几步,立刻便回去了。
她进门的时候,恰好便看到贾宝玉抓着林黛玉的手,嘴里不停的叫着“妹妹”、“妹妹”,而林黛玉则是努力挣脱不得,双颊上红得能滴出血来。也说不清是羞得,还是恼得。
原来,林黛玉其实是故意把紫苏给支开的,虽然是自己身边的大丫鬟,但是毕竟跟在身边的日子还短,林黛玉对她有些忌讳,也怕紫苏误会了什么。
待紫苏和王氏离开之后,林黛玉立刻豁然起身,毫不掩饰的自己的怒火,“我跟你说最后一遍,如果你再在我的面前说那些有的没的,就别怪我把你打出去了。”
以往林黛玉特别生气的情况下也会这么说,虽然最后她也真的命人把贾宝玉打出去,但是毕竟是住在人家的府上,所以,下人们并不敢不敬,尤其是有紫鹃在情况下,反而更像是闹着玩的。
所以,对于这个“打出去”,贾宝玉其实是一点也不怕的。只仍旧笑嘻嘻的看着林黛玉,半点也不放在心上。
林黛玉气狠了,但是她毕竟是大家闺秀,骂人什么的真心的不擅长,就算是恼极了,也只能是拂袖而去。
可是,这么久没有见到林黛玉,贾宝玉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的看着林黛玉离开呢?连想都不用想,贾宝玉直接一个箭步上去,牢牢地抓住了林黛玉的胳膊,“林妹妹,你别生气,我真的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
林黛玉又羞又急,她不敢叫,怕这一幕让人看到再起什么风言风语,于是他只能一边挣扎,一边低声训斥,“你放开我!你这样成何体统?”
事与愿违,林黛玉越是这么说,贾宝玉越是不肯放松,“林妹妹,林妹妹,你原谅我罢!求求你,千万别不理我,你如果不理我,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林黛玉见贾宝玉越说越荒唐,又羞又恼,脸上火一般的烧了起来,低声呵斥道:“你再不放开我,我真的翻脸了!”
可是,贾宝玉仍旧抓着林黛玉不妨,“妹妹,妹妹,好妹妹,求求你不要……”
“宝二爷,您这是在做什么?”紫苏怒喝一声,唬得贾宝玉一跳,趁着这个机会,把林黛玉拽到自己身后,直面着贾宝玉,“男女授受不亲,你想把我们家姑娘置于何地?”
贾宝玉是好色,喜欢和姐姐妹妹亲近,但是他并不是没念书的人,那些个礼仪规矩,他其实是心知肚明的,只是仗着自己身份特殊,便故意不去遵守,只顺着自己的心意来。
可是,面对紫苏这个陌生人的指责,他没有办法像在自己家里那样的理直气壮,只讪讪的说:“我……我是娶林妹妹的……”
林妹妹心中苦痛,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他想娶,也要问问她想不想嫁,好不好?竟然可以这样自说自话吗?
贾宝玉一边说着,一边又伸手去拉林黛玉。
紫苏心急,伸手拽住贾宝玉,结果,用力过猛,贾宝玉整个朝她冲撞了过来,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紫苏来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脚一崴,便冲着林黛玉的方向靠了过去。林黛玉受力,蹭蹭蹭两步,“咣当”一声,撞在了门上。
虽然背上被撞得生疼,却也免除了三个人一起摔倒在地的尴尬情况。
“这是怎么回事?”王氏这个时候突然回来了,一把将贾宝玉拽开,对着林黛玉一个劲儿的赔礼,“玉儿你别生气,你宝玉哥哥不懂事,舅母回去一定骂他。不过,你不用担心,其实你们是未婚夫妻,便是抱一下也是没关系的。”
林黛玉还没从疼痛里回过神来,便听到了“抱一下”这样的词,不禁气得眼前直� ��黑。
崴了脚的紫苏这个时候总算是站稳了,听到这明摆着的栽赃也是气不打一处来,“二太太,请您不要胡说八道,坏我们家姑娘的名声。”
王氏很不喜欢紫苏,不由得沉下来来,“放肆!主子说话,哪里有你一个丫鬟插嘴的份儿?”
“那我可有插嘴的份儿?”闻讯着急忙慌赶来的林衍听到了最后几句,一张脸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不是他不想维持着他谦谦君子的形象,实在是这些人太可恨了,他根本维持不了。
看到林衍,王氏微微怔了一下,但是随后想到这事早晚都是要林衍拿主意的,便也不在意了,只对着林衍笑道:“我还道是谁呢?原来是大外甥啊!吓我一跳!”
也不顾林衍脸色难看得厉害,对着贾宝玉道:“快见过你林表哥,以后他可就是你大舅哥了……”
“二舅母!”林衍大踏步进来,直站在王氏面前,“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我这怎么是乱说呢?”王氏的瞳孔微微收缩,但是面上的表情仍旧没有什么变化,仍旧笑笑的,“老太太和林姑爷一早就商定了他们两个的亲事,所以,自从玉儿自进我们家,两个孩子便一起住在了碧纱橱。这些年,耳鬓厮磨,感情自然是极好的……”
“是呀,是呀,我很喜欢林妹妹的。”对着林衍不善的目光,贾宝玉本来是很害怕的,但是有母亲撑腰,他又鼓起了几分勇气。
林衍微微眯起眼睛,无意识的握紧了双拳,喜欢?就凭他那色迷迷的鬼样子也敢肖想他妹妹?
这一刻,林衍突然有一种想要再次使用那种秘药的冲动。如果终身不~举,他也就没有资格发~情了罢?是的,在林衍的眼中,贾宝玉就是一只发了情的畜生。
王氏好像看不到林衍的怒火,笑着点了点贾宝玉的额头,“好了,知道你喜欢你林妹妹,你刚刚和她抱在一起,你林表哥都看到了。没看到他正生气吗?还不赶紧去道歉?”
其实,不管今天这贾宝玉和林黛玉如何纠缠,王氏都会整出个“抱在一起”的舆论。至于事实是什么,一点都不重要。
因为,有了这抱在一起的既定“事实”,便纵然是亲妹妹,都只能索性嫁了以保全名声,更何况,林黛玉根本就不是林衍的亲妹妹。而且,这种风流韵事,从来都是说不清楚,男子倒没什么,顶多是说一声“风流”,可是女子方面确实要命的。只要林衍不是傻子,就算心里不愿意,也会顺着她的意思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