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昏暗的柴房里,赵姨娘蜷在墙角,缩成了一团,双手紧紧地抱着膝盖,埋首在两膝之间,想要哭,却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心,要了命的疼,让她忍不住想把胸腔刨开,挖出里面的疼,狠狠地鞭打一顿,然后用力的碾碎了,风干了,化成灰,迎着风散开了才好。
可是,这只能是想想而已,她必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受着这份疼,就连眼泪都是奢侈的东西。
“素锦姑娘,素锦姑娘……”女子温婉软糯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并不算大,却将赵姨娘惊醒了过来。虽然,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叫过她这个名字了。抬眸,向那小小的窗口看去。那个窗口,是为了给关在里面的人送饭而开的,很小很小,只能露出人的半张脸。可是,找姨娘却一眼就认出了牡丹,纵然她和牡丹只有一面之缘。
赵姨娘并不恨牡丹,她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也谨守着自己的本分,但是,看到牡丹,她还是觉得心痛得很。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她,下意识的垂下眼眸。
“素锦姑娘,我不能在这里耽搁很长时间,请你靠近一些,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说。”牡丹的目光很锐利,虽然隔得很远,但是她看到赵姨娘那一瞬间的反应了。
赵姨娘一动不动,她知道,牡丹并不敢高声宣扬,她只要装睡着了,牡丹自然就会离开。那样,她也就不用尴尬了。
牡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无力的摇了摇头,“是老爷让我过来的。”
赵姨娘的身体止不住僵硬了一下,想要抬头,却又生生的忍住了。只是,那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实在无从解释。
“‘你在我心里是最干净的',‘好好保重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我会想办法救你的’。”牡丹粗声粗气的学着男人的声音,一本正经的说着。
赵姨娘抬起头,怔怔的看着牡丹,这些话都是不久之前贾政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对她说的。牡丹怎么会知道?而且,不仅知道内容,就连声音和语气都学得惟妙惟肖。
如此一来,对于牡丹的之前的话,她倒真的没什么怀疑了。脑子还没来得及下指令,身体便已经自动自觉的迈出了脚步,直走到小窗口前,站定了,眼神闪烁着,声音也有些沙哑,“你……你找我有什么事儿?”
牡丹张嘴,正想说的时候的时候……
“唉,老姐姐,听说今天你也是亲眼看到那一幕的,到底是怎么回事,说来听听呗?”八卦的声音想起,尾音微微上挑,让人能够轻易的听说其中包含的不屑。
“这有什么好说的?不过就是些腌h事儿罢了!说出来,也是白白的脏了我的嘴,污了你的耳罢了!”如果她的声音不是那么的轻快与愉悦,这话或许能更有说服力一些。
牡丹先是吓了一跳,随后又紧张的看了赵姨娘一眼,但是,来不及说什么,便闪到一边,躲了起来。因为,那声音越来越近,如果她不藏起来的话,一定会被发现。
简单的几句话,再次狠狠地伤害了赵姨娘。便纵然是经历再多,表面上再如何的不在乎,那些伤人话还是能轻易的穿透她的层层铠甲,将她伤得体无完肤。她一再的问自己,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
之前的声音再次响起,“老姐姐,你就告诉我一下罢!”
虽说是拒绝了,但是那话听着,像诱饵,多过拒绝许多。
“好,好,好,我先到柴房里去看看情况,回头慢慢的告诉你。”
“哎呀,有什么好看的?门好好的锁着,难不成还能跑了去?老姐姐你就不要瞎操心了!”主人的语速很快,明显的很是急切。微微的拖着尾音,竟有几分痴缠的味道。
“真拿你没办法,年纪都一大把了,还是一点都没变……”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不必说,自然是离开的缘故。
这个时候,牡丹小心翼翼伸出头来,四处打量了一下,真的确定没有危险了,才小心的闪了出去,快速的将着急的手伸了进来,小声的道:“这个,是老爷让我带给你的。”
想到贾政,赵姨娘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不似之前那样慌乱了。很自然的伸出手,接过来一看,却是一粒药丸。脑子里“轰”得一声一片空白,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天儿快亮了,我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你且放心,把这个吃了,剩下的,交给我们便是了。可能会有点难受,不过,也只能请你忍忍了。”牡丹急急的说着。下人们一般都起得早,若是被什么人看见了,贾政的全盘计较就都毁了。所以,她不能不紧张。
可是,她不知道,惊骇、痛苦过度的赵姨娘此刻屏蔽了所有的声音,只沉浸在自己的猜测中。当然,说完全没有听到,也是不准确的,她只听到了一些诸如“耽搁”、“放心”、“吃”、“难受”、“忍忍”之类的关键词。而这些的关键词,也间接的佐证了她的猜测,让她更加的痛苦。
当牡丹想要收回手离开的时候,赵姨娘突然反应了过来,一把拉住了牡丹的手,“我可以按照你们的意思做,但是,你以后要好好照顾他!”
牡丹愕然,她怎么也没想到赵姨娘会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不由得愣住了。
赵姨娘浑然不知道牡丹的反应,只一味儿的说着,“他脾气并不算好,却最是个心软的,偏偏又大男人得很,什么事儿都藏在心里。初开始的时候,你或许会觉得累,觉得摸不着头脑。但是,只要你真心的对他好,他都会记在心里的。平日里,他喜欢肉食,但是你不能一味儿的顺着他,因为,大夫说了,吃清淡点对他的身体好。如此一来,荤素搭配就要小心、得当。夏天里,他时常阴沉着一张脸,动不动就发脾气,其实不过是因为天气热得他心烦,你只要在他面前放上冰,将凉气扇到他身边,自然就不闹了。不过,他身体并不是很好,不能贪凉,所以,大约一刻钟之后,就要把病移开。那个时候,他会小孩子一样跟你闹脾气,你只坚持着不理他就是了……”
牡丹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竟不知道贾政还有那么可爱的一面。只是,那笑容很快就消失了,因为那样的贾政和她没有关系。知道得越多,对她来说就越是折磨。
“他总像个孩子一样不喜欢添衣服,每次天儿转凉了,都要人逼着才肯穿着。不过,转过头就可能扔给小厮了。所以,你要安排他身边的人帮忙劝着,否则的话,他一定要把自己冻伤风了才会老实。冬天过去了,第一个急着脱衣服的人也是他,也还要看好了。一年四季里,没个安稳日子。”赵姨娘的语气里带着嗔怪,却又散发着甜蜜和幸福。虽然这些事情曾经让她非常的苦恼,但是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继续苦恼下去。
牡丹微微垂眸,这样的贾政是他完全不熟悉的。在她的面前,贾政从来不会这样。这天儿明明开始转暖了,可是贾政却还穿得相当的厚实,比一般人都厚实。初开始的时候,她以为贾政怕冷,如今看来,却是她错了。不,应该说,贾政从来就没把她当成他的女人,所以才会如此。
抬头看着蒙蒙亮的天,牡丹斜斜的勾起嘴角,眼眸中发出晶亮亮的光,盈着释然和轻松。那份感情,真的放下了。不是因为自卑,而是不愿意去破坏那份美好。
虽然她很清楚,她破坏不了。但是,如果真的有个万一,最失望、最难过的,必定是她本人。而且,如果贾政真的变了,她估摸着,自己也不会把他放在心里了。
所以,仔细说来,是他们两个没有缘分。
赵姨娘松开手,脸上显出几分苦涩,“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也照顾一下我的孩子。环儿也就罢了,探春是个女儿,心思又细腻、敏感,我不求你对她多好,只求你……不要让她做妾。宁可选个家庭条件差一点的,也不要给人做妾。”
说罢,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将牡丹给她的药丸整个咽了下去。
“不为妾”,这是赵姨娘最后愿望,既是对女儿,也是对来世的自己。
贾政对贾环如何,赵姨娘心里非常清楚,所以她并不担心。贾环如今已经大了,就算牡丹“生”了贾政的儿子,短时间内也不会威胁到贾环的在贾政心中的地位。等到那个孩子长大,贾环也已经能够独立,并不需要父亲的爱怜了。
她,担心的是贾探春。虽然贾探春让她失望了,但是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这个天下,没有哪个母亲会恨自己的骨肉,赵姨娘也不例外。她不能给贾探春什么,唯一的能做的,便是使她不要走上自己的老路。
牡丹觉得有些好笑,想要解释清楚,却又有些触动,竟生生的止住了。
一个女人,能为了丈夫一句话就慷慨赴死,也必定是深爱的。虽然这个女人身上有了污点,但是她毕竟是清白的。既如此,那么他们两口子之间是事情,就不不该由第三个人来插手处理。
于是,她笑了笑,“不管怎么样,你尽管放心就是了,我先走了,免得被人发现了。”
也不知道是药效还是怎么回事,此时的赵姨娘觉得头重脚轻,深一步浅一步,踉跄着回到了角落里,脑子里一遍遍的回放着昔日美好、幸福的片段。
不知不觉见,已然是泪流满面,当时觉得那么琐碎又无趣的事情,如今回想起来,却觉得只那么幸福。就连那个时候的怒气和泪水,如今都是甜的。
浑身一阵阵的发热,口干舌燥,赵姨娘觉得越来越难受。这些日子,她曾经无数次的想死,如果不是被看得紧,多半早就死了。可是,真的到了频临死亡的一刻,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还是留恋着这个世界的。原来,她还有那么多舍不得的人,舍不得的事情。
意识越来越模糊,活下来的欲望却愈发的强烈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越是清楚,心里就越觉得放不下。
如果有人告诉她,她会被一个人杀死,而她不仅不恨那个人,却还想要在临死前见那个人一面,她一定会以为那个人是疯子,而且,绝不相信。
但是,这样诡异而矛盾的事情真的发生了,而她确实心甘情愿的。
就这样,赵姨娘慢慢的失去了意识。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正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恍惚间,她直以为自己来到了仙境。看着眼前的清丽小丫鬟,晕晕乎乎的来了一句,“仙子姑娘,这是……这是什么地方?”
小丫鬟愣了一下,随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主子睡糊涂了罢?奴婢只是个小丫鬟而已!”
正说着,外面的丫鬟捧着洗漱用具鱼贯而入,直唬得赵姨娘吓了一跳。
小丫鬟这个时候接着解释,“您昨天被送过来的时候,还在昏迷中。所以,主子你或许不认识这个地方,也不认识我们。不过,我们已经在这里候着主子您多时了。”
迷迷糊糊的赵姨娘被搀扶了起来,糊里糊涂的任由丫鬟伺候梳洗,趁着没人注意,狠狠地掐来了自己的大腿一下,直到感觉到痛,这才恍然明白,原来贾政一直没忘记他的承诺。
这么想着,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她这个样子,丫鬟们看了,忙七嘴八舌的劝解,虽然完全不在根上,却还是把她给逗乐了。
虽然是完全陌生的地方和完全陌生的人,但是慢慢的也都熟悉习惯了起来。只是,贾政一直都没有出现,让她心里觉得空落落的。说起来,如今她最想见到的人,自然是非贾政莫属。当然,儿子、女儿她也是非常想念的。只是,差了那么一点点。虽然感觉很抱歉,却不能否认。
在赵姨娘焦急的等待着,贾政终于来了。
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刻,赵姨娘却又怯了,想到自己遭遇的那些事情,她真的没有办法面对贾政。虽然贾政摆明了态度,但是她却还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所以,在看到贾政的时候,她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身体好些了吗?”贾政温柔的询问。
简单的一句问候,赵姨娘全线崩溃。她并不是一个特别爱哭的女人,但是这一刻她却管不住自己的眼泪。她拼命的忍着,眼泪却自己前仆后继的往外涌。
贾政轻轻的将赵姨娘揽入自己的怀中,轻轻的拍着她的背部,低声安慰着,“哭罢,哭出来就好了。所有的苦难都结束了,我们可以一起回家了。”
甫一入怀,赵姨娘挣扎着想要逃离,但是最后也没硬得过贾政。然后,趴在他的怀里,止不住的哭了起来。不同于嚎啕大哭,这种无声的落泪,更是让人心痛。
过了很久,赵姨娘呢喃着,“我……我不配……”
“不,在我眼里,你是最好的。只有你,只有你配做我的妻子。”
两人紧紧相拥着,过了好久好久,赵姨娘觉得自己的眼泪都快流干了,贾政才放开了她。
看着她那红肿的眼睛与鼻头,贾政心生怜爱,柔声道:“让彩云带你去梳洗一下,咱们就回家罢?”
“彩云?”赵姨娘有些不解,虽然彩云也对她示好过,但是她毕竟是王氏身边的贴身丫鬟,她心里还是有些膈应的。
贾政点了点头,“彩云是个好的,你不必担心。而且,家里新添不少下人,也需要她帮你看着点。这边你使唤惯了的,也都带回去,好好的调~教一下,以后也是你的臂助。”
既然是贾政的安排,赵姨娘也就欣然应允了。
“奴婢见过姨娘。”第一次正式拜见主子,彩云方宇轩行了大礼。
赵姨娘还没来得及叫起,贾政却先怒了,“什么姨娘,以后要叫太太!”
彩云微微怔了一下,但是很快反应过来,忙改口道:“奴婢见过太太!”
赵姨娘慌了,下意识的摆手,呢喃着,“不……不要……”
贾政紧紧的握住了赵姨娘的手,“不要说‘不’,这是我早该给你的。族谱之上,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在休弃王氏之时,贾政顺势便态度强硬的修改了族谱。虽然有点不像话,但是贾政如今免职在家,只是普通庶民,而且,治家不严,连累了族里,让宗亲们都有些迁怒,所以,也没什么反对。很顺利的,赵姨娘就成了真正的二太太。
赵姨娘瞠目结舌,有些不敢相信。但是,她心里很清楚贾政不会骗她。止不住的,眼中又是一片波光粼粼。
贾政忙道:“快去梳洗一下罢,外面还有马车等着咱们呢!”
赵姨娘,哦,不,这个时候就该正是被称为“二太太”了。
“想什么呢?”看到赵姨娘发愣,贾政忍不住问道。
新鲜出炉的二太太这才从自己的回忆里回过神来,脸颊上染上了一层丹朱,淡淡的笑着,“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好端端的,这城门口怎么查得这样严?”
平日里,这京城就算是查,也不过是查男人,女人一般都坐在马车里,带着面纱,简单的询问一下,也就过了。可是,这一次,就算是女人也不能留在马车上,就不要说戴面纱遮挡容貌了。就算是马车,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也都查了个仔细。如此严谨,难免会让人觉得不安。
贾政如今已经远离朝堂,自然不可能知道,只能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横竖和咱们没有关系。”
一边说着,一边四处张望,想要找个挡风的地方给妻子。只是,当他无意间撞进那抹熟悉的人影,竟忍不住怔住了。心里,止不住的有些慌乱,眉头不自觉的拧成了一个“川”字。其实,说实话,他一开始真的没想把王氏害得这么惨。发展到那一步,真的是出乎他的意料的。
刚接到旨意的时候,他是高兴的,有一种报复之后的快~感。但是,看着王氏现在找个样子,心里竟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滋味儿。心头,好像压了一块石头,又沉又堵。
新太太注意到贾政的不对劲,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惊慌的唤了一声,“太太!”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王氏的事情,贾政只说已经休了王氏,具体的并不曾多说。所以,看到那个样子的王氏,咱们新鲜出炉,还冒着热气的二太太忘了自己的身份,脱口而出以前的称呼。
听到“赵姨娘”的声音,王氏忍不住心中的怒火,抬起头,目光阴冷的看向“赵姨娘”,那个样子,好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有那样不好的记忆在前,新二太太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身体止不住的微微颤抖着。好容易露出的些许红润,此刻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惨白。
贾政看在眼里,原本的些许愧疚瞬间消失了。尤其是看到妻子的反应,更是怒火中烧。只觉得王氏是个不知悔改,不值得同情的人。
将新二太太护在身后,贾政用眼神和王氏对视,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悦。
虽然连日来的打击让王氏很消沉,甚至想放纵自己,任由自己如行尸走肉一般活到死。可是,只要撞上贾政和“赵姨娘”,她就控制不住自己。虽然眼神不能杀死人,但是,她还是努力释放着最恶毒的视线。
贾政这下是真的恼了,既然王氏到现在还不知悔改,那他也不介意再教训他一次。于是,他缓步向王氏走过去,直走到他身前五步远的地方,站定,“怎么?到了这一步,竟然还不知悔改吗?”
这城门口排了很长的队,大家都闲得发慌,有熟识的人还好些,能在一起说说话,打发打发时间。可是,还有很多人是一个人的,这些人无聊了,也就一边听着别人唠嗑的内容,一边四处张望着。并不是为了找有趣的事儿,更多的是想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干。
于是,贾政和乞丐婆子怒视彼此,已然惹了好些人的注意。如今,贾政直接走到王氏身边,来了这么一句,更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此时恨不得竖起两只耳朵听着才好。
王氏很敏感的察觉到那些不善的视线,这些日子,这样的视线,她实在是太熟悉了。眼神明明不能杀人,可是她却觉得有千把万把刀子在将她凌迟一般痛苦。
很久很久以前的王氏是很能隐忍的,但是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暴躁易怒了。似乎是那些年的隐忍,都反弹回来,反应格外的强烈。
所以,在意识到贾政故意羞辱她,再也无法抑制胸中的怒火。如果有刀子,她一定会亲手刺进贾政的胸膛,刨开他的胸腔,挖出他的心看看到底是不是红的。可是,她没有刀子。别说是刀子,任何一件能够致人于死地的利器都不会让她碰到。
愤怒之下,她直接用头撞向贾政。
贾政一时不查,竟被王氏撞了个正着,一下子掀翻在地。
王氏冲过去,一阵的拳打脚踢。她想要把贾政打死,很想。但是,那也只是想而已。
“老爷!”新二太太大叫了一声,立刻向贾政身边冲过来。
不过,在她之前,贾政身边的长随已经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王氏身边,伸手便去拉王氏。虽然暴怒之下的王氏不容易制服,但是,他的帮手很快便到了。
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三下五除二的,王氏就被制服住了。只是,王氏仍旧挣扎,手脚并用的想要去踢打贾政。
这个时候,新二太太已经把贾政扶了起来,紧张的问,“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看到“赵姨娘”,恨意自然往她身上转移了不少,一边踢打着,一边骂,“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货!”
在城门口,当这这么多人的面,被一个女人打了,贾政感觉自己的脸都丢尽了,从脸颊到耳根子,红得发烧。
这样一番骚动,已经不是个别人注意的事儿了,几乎所有的人都看向了这里。一时间,议论纷纷。
“发生什么事儿了?怎么跟乞丐婆子打起来了?”贾政穿着考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个非富即贵的人。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愈发让人不解。
“不清楚!我也是刚刚才注意到这几个人的!”
这个时候,突然冒出了眼睛发光的好事者,“话说,会不会是闹‘陈世美’的戏码?”
这么一说,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恍然大悟”。
“看他穿的人模狗样的,还像那么回事,没想到竟是那样的人。”胆小的人用眼神谴责贾政,胆大的就直接路见不平,出口相助了。
贾政气得直发抖,却说不出话来。
此时此刻,不说话的还有王氏,看到贾政被这样指责,她很高兴、很得意。而且,在她看来,贾政与陈世美也没什么两样。那样的形容,深得她心。
新二太太却不能忍受那些人那么侮辱自己的丈夫,怒道:“你们不了解情况,不要胡说八道!”
她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她的身上。
看看她,又看了看贾政,众人都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毕竟,这老夫少妻的,很明显不是原配。
贾政怒极了,微微低头,压抑着低沉的声音,“看管的人呢?王家人是怎么回事?你们就算恨毒了我,如此光天化日的纵容王氏伤人,莫不是欺负我们贾家没人了吗?”
这个时候,人群中走出来了一个肥肥的中年男人,对着贾政心不甘情不愿的拱了拱手,“实在是对不住,是在下看管不利!”
“对不住?何必说这样违心的话?你巴不得我死在这里才好罢?”贾政的语气极不好。
这位王哥哥恼了,当然,他不是这个时候才恼的。从皇帝下了那样的圣旨开始看,他就憋了一肚子的气,轮到他来看管王氏,怒火更炙。所以,他是真的想贾政这个罪魁祸首死的。不过,他是不会傻乎乎的承认的。
微微低垂下眼眸,王哥哥声音僵硬,“不要以己度人!”
贾政如今已经没了官职,说起话来,自然也就没什么顾忌了。
贾政脸色铁青,拂袖而去,“没有最好!如果她真的伤了人,你们王家也讨不了好,别忘了今上的圣旨是怎么说的!”
贾政的长随对视了一眼,一齐用力,将脏兮兮的王氏推到了王哥哥身边。换来的,自然是王哥哥厌恶的表情,以及迅速的躲闪。而王氏,自然是很凄惨的摔倒在地上。
原本沸反盈天的热议声戛然而止,大家都一头雾水的看着这几个人。
不过,这里面也还是有知晓一些情况的,很敏锐的发现了一些问题,“原来,竟是……贾家的人?”
“哪个贾家人?贾家人怎么了?”
听到有人询问,爆料的人忍不住的得意,清了清嗓子之后道:“就是荣国府贾家!”
道听途说,自然没有任何有利于王氏的说辞。别的事情还能有个两面性,怎么样都会有异样的声音,但是涉及到九五至尊,自然是例外的。一面倒的舆论,没有任何人敢给出不一样的说法。在这个君权至上的时代,皇帝的话就是真理。
于是,王氏自然而然的成为恶毒的代表,丑恶的化身,浑身上下,从里到外,没有任何的优点。随着叙述,越来越多的鄙视目光送给了王氏。
“世界上竟然有如此恶毒的女人,真该千刀万剐了!”
“这样的女人,如果是我,一早就给休了,绝不会等到今天!”
“听说,之前王家也出现了一个收受贿~赂,逼死一对有情人的女儿,是罢?”
“没错,正是眼前这位的侄女呢!听说,那侄女就是跟她学的!后来,没有了利用价值,连偷带骗拿了人家一万两银子之后,便杀人灭口了!”
“啊!正是不敢相信!这王家的女儿怎么都这样?如今以来,哪家还敢娶了?”
王氏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她不想听到这些声音,但是这些声音却拼命的往她耳朵里钻,捂着耳朵,怒吼道:“我没有!我没有!”
“呸!证据确凿,皇上都下了圣旨了,还敢说没有?”
有人这么一带头,大家都啐王氏。甚至有胆大的,直接走到王氏面前,啐到王氏的脸上去。
王氏的尊严已经被践踏殆尽了,但是面对这样的侮辱还是受不了,豁然起身,挥舞着手臂,“都给我滚开,滚开!”
如此动作,惊得众人忙退开了几步,待到反应过来,立时便有人上前给了王氏一巴掌,“到现在还敢这么嚣张?我替你父母好好教训教训你!”
王氏被打懵了,反应过来,立刻便上前撕扯这个人。
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但是她形状疯癫,给人感觉很有危险性,所以立刻便有人上前帮忙。
一时间,甩耳光、拳打、脚踢,往脸上吐痰,比比皆是。
“都在这里干什么?”官差这个时候终于忍受不了上场了,“都回去排队!这可是皇上下旨要行乞到补齐亏空的人,你们若把她打死了,皇上追究下来,你们要来替她吗?”
此言一出,原本有些愤愤不平的众人慌忙散开了去,望天的望天,说话的说话,好像自己从来都动手一般。
官差站在王氏跟前,厌恶的看了王氏一眼,直接夸张的捂住了鼻子,对王哥哥道:“王大人还是请个大夫给她看看比较好,这鼻青脸肿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事儿。她若死了,我们都不好交差。”
王氏仍然蜷在地上,眼珠子都不动一下,好像死了一样。她也很想自己已经死了,但是她却还好好的活着。活着忍受这份屈辱和苦痛,全身上下,无处不疼,骨头好像散了架一般。
大夫很快就到了,见是给乞丐诊治,面上明显不快。不过,在王哥哥追加了诊费之后,他也就强忍着厌恶诊脉了。当然,这也只是简单的诊脉。
“只不过是些皮外伤,并没有大碍。”
知道王氏没事,原本忧心忡忡的众人都放下了心来,不能动手,可是挡不住别人动嘴,什么恶毒的话都往外掏,对着王氏极尽可能的侮辱。
虽然王家家大势大,但是有这么多人,也不怕他王家报复。而且,就算是普通人笨想着,也知道王家此时必定为王氏的事儿焦头烂额,根本没工夫泄私愤。当然,他们也不敢。毕竟,皇上的圣旨可是摆在那里的。与圣意背道而驰,莫不是对皇家心怀不满,有不轨之心?
有胆大的人,甚至凑到贾政身边,直接凑近乎,“贾兄,你能跟我们说说具体是怎么个情况吗?”
贾政尴尬不已,一时间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眼看着好不容易保持的队形又要乱了,守门的官差上前来解了贾赦的围,“总这样下去不行,不如就请贾公先进城罢?”
贾政求之不得,怎么可能会拒绝?于是,造成了那么大的骚动之后,贾政一行人离开了!
不过,议论、侮辱、不屑,仍旧不能停。
很多人为了泄私愤,都上前啐王氏口水。其中,甚至以女子居多。就算有女子不愿意行这样“不文雅”的事儿,也被被自己的父兄甚至母亲逼着去做。说不清具体是怎么个原因,只觉得身为女子,若是不狠狠地唾弃她,就好像自己也是那样的人似的。慢慢的,啐王氏,几乎成了一种风尚。
当然,王氏曾经那样高的身份,践踏起来,让人有一种变态的快~感,也是王氏会频繁受辱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更不要说,王氏以前可是得罪了很多人的。就连专门来报仇的,都不在少数。
一直以来,王氏以为没有什么比让她跪在城门口乞讨更难堪的事情。现在才知道,原来人生可以如此的没有下限。
被唾弃、打骂、侮辱,王氏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忍受了。但是,她就是死不了。甚至连那些最卑贱的妓~女、乞丐都欺负到她的头上,对她极尽侮辱。
她并不是为了王家而屈辱的活着,而是王家硬逼着她屈辱的活着。她以为,她的哥哥会可怜她,给她一个痛快。可是,她失望了。
“你把王家害成这样,就不能为王家做一丁点的牺牲吗?”王子腾难掩自己的怒火。
因为王氏的事情,他如今已经是焦头烂额了。且不说皇帝的迁怒,朝臣的讽刺和排挤,便是在自己家里,他这个族长的地位也摇摇欲坠了。因为王氏是他嫡亲的妹妹,所以,几乎所有人都把自己心中的火气和怨气都发泄到他身上了。可是,他的火气和怨气又往谁身上发?
虽然他的官职并没有受到影响,但是他却敏感的察觉到他的副手已经慢慢的有架空他的趋势了。只是,皇帝如今正恼了他,他心里虽然着急上火,却不敢有什么动作,只能做出一副羞愧、自责的姿态。
前朝这样也就算了,就连家里都不能安稳。如今的王家,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实际上却是一盘散沙。如今,他已经不能号令族人。几个重量级的人物,都是各自为政。如果不是他嫡系身份是正统中的正统的话,只怕,早就被他们联手给踢出去了。
眨眼间,便是初一,王子腾心里很乱。他恼王氏,那是毋庸置疑的,但是王氏毕竟是她的亲妹妹,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王氏。尤其,王氏的凄惨现状,他是那么的清楚。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王氏见到他,二话不说,只求一死。
他怎么可能会答应?如今皇上正在气头上,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触他的霉头啊!
听了王子腾的话,王氏冷笑,“一丁点的牺牲?原来,你和别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那你就把我当成别人罢!你这样的妹妹,我也要不起!”看着王氏这个样子,什么怜惜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虽然是兄长,虽然有些斩不断的血缘,但是,人的感情经不起一再的索取。尤其是,只索取,不付出。
王氏的日子过得很痛苦,与此同时,老太太的日子其实也不好过。
且不说她肉体上所受的折磨,便是希望一点点的破灭,给她带来的打击也是不可磨灭的。虽然她一再的告诉自己,贾政一定不会骗她,可是,现实却很残酷。
在贾政终于休掉了王氏,而提都没提她之后,她老人家华丽丽的绝望了,被气得生生的吐了一口血出来。
“白眼狼!都是白眼狼!”老太太咬牙切齿。
看架势,如果贾政在她身边,她就算用咬的,也会将贾政活活的咬死。不过,不管她怎么想,贾政都不会再出现在她的面前。而她自己,却是永远都不可能踏出这个小庙的。
其实,贾政是恨老太太的,他一直都觉得是老太太毁了他的人生� ��只是,因为他从来不说,也没有用激烈的手段表达过,所以,一向不在乎别人感受的老太太,便自然而然的忽略自己对他造成的伤害。于是,这一切悲惨的理所当然。
老尼姑一方面因为拿了贾珍的好处,要恪尽职守,另一方面,因为拿不了贾政的贿~赂很有些怨气,迁怒了老太太,所以,对老太太愈发的变本加厉,换着法的折腾着她。
另一边,对未来绝望的鸳鸯,也再一次将怒火发在了老太太的身上。
于是,双方夹击,老太太现在的日子,可谓是水深火热。
这个庙在外人看来,人又少,庙又小,可是,如果所有的活计,所有的人都要一个人伺候的话,那工作也是非常多的。于是,老太太过上了,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猪差的“美好”生活。当然,这其中,也少不了鞭子、藤条等调料,生活过得非常充实。
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让老太太养出了一个极好的身体,也给了尼姑们更多的“乐趣”。
与这两方的凄惨不同,大房这些年,一直都是十分的和谐。只是,这京城戒严,贾赦明显忙得脚不沾地,让安卉有些担心和忧虑。
虽然不是历史上的九龙夺嫡,但是毕竟是以那个为蓝本的,所以,对于在朝廷上的贾赦,她止不住担心。不过,想着贾赦至少没有站错队,才算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不是说让你不要等我了吗?”贾赦微微有些不悦。
虽然安卉的关心让他很开心,但是,不止是安卉会关心他,他是会关心自己妻子,好不好?
“横竖我也睡不着的。”安卉放下长时间也没翻一页的书,微笑着走到贾赦面前,亲自为贾赦宽衣,他身上的酒气,安卉隔了老远就闻到了,“又喝了不少酒罢?我知道你少不了应酬,但是能少喝一点就少喝一点,自己的身子,自己又不是不知道。我命人给你准备了醒酒汤,一会儿喝一点。”
贾赦无奈,对着安卉他根本就发不出脾气来,揉了揉安卉披散下来的长发,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疲惫,“等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跪坐在贾赦身前,安卉一边为他洗脚,一边按摩着脚底的穴位,将自己犹豫了好久的建议明白的提了出来,“如今琏儿也出息了,你不如就致仕了罢?在家里,种种花草,养养孩子,不是挺好的吗?”
贾赦舒服的闭上眼睛,“我也有这个计划,但是这几年只怕不行。”
安卉无奈,也只能叹气。
贾赦睁开眼睛,看到安卉难掩的担忧,伸手示意安卉到他身边去。
“我再给你按一会儿,对身体好。”
贾赦微微摇头,“我知道对身体好,却也不必每天都如此,我实在困极了。”
安卉无奈,只得命丫鬟将洗脚水撤下去,自己净了手,才回到贾赦身边。
看着安卉,贾赦的眼神无比的专注,动作温柔的为安卉抚平了蹙起的眉头,在她耳边低声道:“你这些天都愁眉不展的,是不是看着京城戒严,所以很担心?”
安卉没有回答贾赦的话,只是微微笑了笑,“你不是说困极了吗?时候不早了,赶紧睡吧!”
贾赦并不喜欢在家里说起朝廷上的事儿,所以安卉也不多问。如果贾赦觉得能说的话,自然也就会告诉她了。
“我不这么说,你会乖乖的听话吗?”贾赦挑眉轻笑着。
安卉横了贾赦一眼,索性也不理他了,只一径的去熄了蜜蜡。
贾赦将安卉抱在怀里,压低了声音说:“前段时间,今上处置了王氏,可是,上皇却嫌今上手段太过狠戾,父子俩意见出现分歧,却各自都不肯让步。本是一件小事,如今却越演越烈。于是,忠顺王爷那边就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暗地里招了他地方上的亲信回京。如今全城戒严,正是为此而去。所以,你并不用担心,不会发生兵乱什么的。”
皇帝自登基以前,对太上皇那是绝对绝尊重,时常问政于太上皇,政事处理也很得太上皇的心。就算偶尔有什么错处,太上皇也大都是站在皇帝那边的。如此直白的反对、训斥,却是第一回。
不过,皇家的喜怒背后都代表着太多的东西,并不能单纯的看。所以,这次事儿,也不见得就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不过,事实的真相是什么,贾赦也没有心思去揣测。当然,他也不敢去揣测。他只知道,皇帝要对王家下手了。不,准确的说,皇帝已经下手了。
世人都道王氏连累了王子腾这个兄长,可是,在贾赦看来,恰恰相反,是王子腾连累了王氏这个妹妹。如果王氏不是王家的人,或者说,她不是王子腾的妹妹,指不定也不会被处罚的这样狠。
听了贾赦的话,安卉的一颗心这才算真的放回了肚子里,只是不是兵乱,关起门来打狗,她是绝对不担心的。找不到也就罢了,只要找到了,结果根本没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