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除太后尚在安坐,其余人等皆伏于地上跪迎陛下。
一通见礼毕,圣上宣了平身,又对太后笑道:“听闻母后今儿身体好了很多,儿子甚为开心。”
太后笑呵呵地指着李纨道:“嗯,哀家正跟恭人她们说起此事呢。也多亏这孩子了,皇帝可是想好了赏点甚么?”
圣上一笑,道:“母后既说要赏,那便赏罢。”
想了想,又笑道:“朕刚才升了李守中的官,李姑娘现在乃三品官的嫡女了,岂不是也算朕赏了她?......”又对着郑氏道:“恭人一会子到家便能接旨了。如今是淑人了!”
郑氏等人心中一喜,面上仍是恭谨,又跪谢了圣上。
四品官在京中尚不算入流,三品官便能勉强算是朝廷大员。这身份确实是长了不少。
太后又笑道:“皇帝倒是会省俭,哪里有女儿有功,却赏父亲的?哀家倒是替这孩子委屈了。”
圣上笑道:“既是这样,太后说如何?”
太后便道:“哀家瞧着这孩子很有些长公主的品格,可怜我那女儿走得早,昨儿我见了这孩子,夜晚便梦到长公主......”
圣上一个男人,也不知如何宽慰太后,只沉默不语。
太后拿绢子抹抹眼,又强笑道:“这丫头昨儿说哀家像祖母,哀家便认个孙女如何?”
圣上便有些犹豫,需知给臣子加恩也要讲究手段,那李守中升官就已经甚为惹眼,若再封了李纨......圣上捻须不语。
李纨心中惊诧莫名,忙回道:“太后娘娘,圣上,纨儿何德何能当此厚爱......”
人说‘老小老小’,指的就是人年纪老了,脾气越像小孩儿。太后见圣上不语,便有些任性。遂笑道:“去宣了南安郡王来,我便不信,哀家肠子里爬出来的,还敢驳了我?不过是个义女的名头罢了!”
神仙吵嘴,哪里有凡人置喙的余地。郑氏几人站在一边干着急,却不知如何是好。
圣上见太后似有些恼了,忙笑道:“母后何必麻烦,朕便认了个女儿又有何妨。”
太后听了,方渐渐气平,笑道:“既如此,去将皇后请来!”自有宫娥领命下去。
李纨心中有气,暗恨不已:“你是要认女儿还是认孙女都没关系,问题是......能不能征求当事人的同意啊。再说,有几个跟皇家扯上关系的人,能平淡度日的?
她这里乱糟糟地想着心事,郑氏也是烦闷至极......自己的乖女儿若要成了郡主,那还是自己的女儿么......
殿内轻悄悄一片,不多时,皇后款款到来,进门便笑道:“母后倒是下手快,臣妾昨日还想着要将这孩子留在身边一辈子呢,谁知这下却是不成了......”
太后听了便是一愣,忽的拍了大腿,懊恼道:“怎不早说?”
皇后抿唇笑道:“这不是没来得及么,不过做了女儿也好,臣妾虽有两个儿子,却都是鲁莽得很,哪有女儿心细体贴。”
太后点点头,笑道:“这话不错。”
李纨听见这几人三言两语便决定自己命运,不禁冷汗直冒,暗想着:“幸亏太后没跟皇后想到一起去,不然这辈子就没啥指望了。宅斗升级宫斗......这得教我多痛苦......两害权宜,还是择其轻者而从之。”
太后自然也是金口玉言,这义女还是跟着圣上闹别扭弄来的,自不能打自己脸,遂对圣上道:“皇帝给个甚么封号?”
圣上笑道:“便封安顺郡主罢?”
李纨听了便腹诽:“安?顺?哼!不过是叫我安分守己罢了。”
太后便对李纨笑道:“还不给哀家见礼么?”
那李纨虽心头烦闷,无奈圣上太后俱都开口,哪敢推拒,只好微笑跪下叩头,口称:“李纨叩见皇祖母,李纨叩见父皇母后。”
圣上见李纨宠辱不惊,倒也暗自赞叹,点头不语,太后更是喜气盈盈,忙道:“快起来,快起来。”
李纨又叩了个头,谢过太后,站起身来,满殿宫娥太监俱都训练有素,跪下贺曰:“见过安顺郡主。”
李纨眼角瞥见自家娘亲嫂子并弟弟也跪了,心中却着实憋屈,暗道:“也不知道这皇帝的义女是个甚么品级......真真是郁闷。”
李纨闪身躲开郑氏等人跪拜,又忙道:“快快请起......”
太后又赶着叫人去收拾住处,只道:“纨儿跟着哀家住!”
郑氏一听,心中极不好受,自己跟女儿如今倒成了外人......
皇后见李纨一家俱不说话,也甚为理解,况她心中尚有些算盘,遂道:“母后,这倒是不必着急,今儿还叫纨儿回去一趟罢。”
又掰着手指一面笑一面说道:“又要收拾妆奁,又要收拾衣服,又要带着丫头,她可忙着呢。”抬眼见太后憋着笑,遂又算到:“况且,臣妾做了纨儿母后,也得尽心呐......还得给她找个好地方住,又要给她找摆设,又要给她收拾屋子,座、椅、家具、笔、墨、纸、砚、床幔、椅靠......滴滴答答一串子事,可不得忙坏了臣妾?”
皇后说得又快,语声清脆。太后听了便想笑,偏绷着脸道:“我瞧着你是爱躲懒罢?”
皇后便拿绢子捂了脸,道:“母后这是有了干孙女,便不要儿子媳妇儿了。臣妾可找谁去诉苦呢......”
太后听了便笑起来,道:“既如此,纨儿等你母后把这些事都弄好了你再进来。”
李纨忙笑道:“纨儿惶恐,皇祖母与母后太费心了。”
太后又顽笑了半日,方叫众人退下。
待众人走后,太后方问那孙太监道:“这回怎样?”
孙太监点头道:“奴才已经决定了。”
太后叹口气,道:“你不过见了他一面......”
孙太监道:“奴才看那孩子顺眼。”又将在李家与那李智对话说了出来。
太后便不再说话,半晌又道:“李守中家乃书香门第,不知他可愿意小儿学武。”
孙太监沉声道:“他既教导家中女子学兵书,想必不是个迂腐的。况且他家大儿已在国子监进学了,也算后继有人......如今那外族依旧虎视眈眈,奴才若不能教导个人出来,替先父雪耻,纵然到了地下也不能安心。”
太后思忖半晌,缓缓点了头,道:“明日李纨进来,你便同她说罢,她如今身份也够在李府中做主了。况且那孩子被她开蒙的......”
孙太监不再言语,见太后似已睡着,便退下不提。
李纨被封了郡主,却还尚未接宝册,便婉拒了皇后赐下的仪仗,与郑氏等人一同坐车回府。
几人一路沉闷无话,各自心中不好受。
李纨下车便见李守中与李睿在府门外跪接,顿时急得眼泪直掉,暗恨这该死的世道,又忙抢上几步,将李守中二人搀了起来,颤声道:“父亲......”
李守中溜了一眼门口,对李纨眨眨眼,故意做出一本正经的恭谨神态,只悄声对李纨道:“便是郡主,难道就不是我女儿了?你若不学好,一样打你手板。”
李纨眼睛里还有眼泪,却忍不桩扑哧’一笑,学着李守中悄悄地道:“爹爹说得极是!不过这下只能偷偷地打了。”
李睿在旁听了,眼中笑意闪动,只伸手道:“郡主请进。”李纨点点头,走过李睿身边时,便偷着掐了李睿胳膊,又装作无事人一般进了门。
府中下人个个喜气洋洋,俱都上来恭喜李纨。郑氏又吩咐宋氏将赏钱放了下去。
一家子忙活半日,方将下人遣了出去,坐下说话。
宋氏将进宫后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李守中点点头,道:“纨儿怎么想的?”
李纨垂头不知如何开口,半晌方道:“女儿不高兴,当着劳什子郡主又有甚么好的,待明日进了宫,骨肉至亲都不得亲近......”
那李守中知道李纨的意思,便笑道:“纨儿何必烦恼,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谁不会做呢。”
见李纨仍不说话,又道:“好在是郡主......我才三品官,若真像皇后说的......只怕叫你当了皇子侧妃,那岂不是更糟?如今你的亲事父母却是做不得主了,且看你自己的造化罢。”
郑氏本就红了眼,听到此处更是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道:“都是施肖韧那杀才惹出的祸事,不然怎会如此!”
李守中便安慰到:“如今再说这些却也无用了,凭我女儿的本事,嫁到谁家都吃不了亏......况且还有我呢。”
又低声道:“皇后娘娘应该不会慢待了纨儿,朝中如今......”说到这,便住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