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龙会总部,铃木组和关东组进攻的火力依然凶猛。纷飞如雨的炮弹让大地持续地震颤着,即使站在平地上,也仿佛置身于波涛汹涌的大海中,被翻卷的浪潮狠狠地摇撼晃荡。
被爆炸掀开的泥土石块随着灼热的气流四处飞溅,在总部外围防御的手下的脸色都被热气烫得有些发红,如同被熊熊烈火炙烤着,连发梢都微微卷曲起来。
宫崎耀司在指挥中枢坐镇,神情专注而镇定,任凭周围氛围犹如风狂雨骤、大浪滔天,他也仿佛坚实硬朗的礁石般不可撼动。
“率部看守东南角的中村堂主遭到狙杀,对运送毒气弹的车辆拦截失败?!”宫崎耀司乍听到手下传来的坏消息,瞳孔猛地一缩,脸色冷凝下来,道,“这是怎么回事?”
“是伊藤肃和伊藤俊联手叛会——方才他们带领私人武装袭击了中村堂主手下的守卫,在防线一角造成短时间的混乱,结果干扰了拦截计划,正好给关东组的车辆带来了突围的机会。”
闻言,宫崎耀司的脸色更冷了几分——他知道伊藤家族旁系一直对自己继任黑龙心存不满,在双龙会与铃木组、关东组开战后更是很不安分,他也对他们采取了各种各样的防范措施,却没有想到这帮人这般的不知轻重,选择在外敌入侵的时期给自己找麻烦。
“在双龙会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们为了个人私利居然做出这样的事?”宫崎耀司一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冷笑道,“难道他们没有想过‘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么?”
他神情冷肃,沉吟片刻,果断接通待命的部属的联络通道,道:“小野,你立即带一队弟兄立刻赶去中村那边顶上,接替他完成封锁防御,务必阻止事态的恶化。见到伊藤肃或者伊藤俊,格杀勿论!”
顿了顿,他又将通讯器转换到另一个属下那边,命令道,“三浦,中村遇害,东南角防线方向关东组毒气弹的运输车辆拦截失败,你组织人手再次拦截;若是有什么意外,及时启动撤退预案,务必保证弟兄们的安全。”
他又接通各个守卫部分的负责人员,将新的的任务一一分配下去,以确保在毒气弹运抵的这种最坏情况下双龙会还有一搏之力。
在外围指挥进攻的堂本健得知运送毒气弹的车辆已经靠近的消息,因为屡屡受挫而溢满烦躁的脸上显现出一丝得意,道:“呵,这该死的双龙会,把这里守得刀枪不入,我就让你们尝尝毒气入骨的滋味。”
突然之间,“轰隆”一声巨响,东南角的方向爆发出一场猛烈的爆炸。浩大火势中,诡异的绿色与褐色混杂的烟雾腾空而起,部分气流随着风缓缓向四处扩散,周围不少参与围攻双龙会总部的铃木组和关东组的成员也被殃及,一些没来得及防范的人纷纷面色紫胀、手脚痉挛。
堂本健见状脸色一变,咬牙道:“娘的,坏事了——居然给我功亏一篑!”
“是毒气弹发生大爆炸——”双龙会总部中的宫崎耀司看到这个场景,也马上反映过来:运输毒气弹的车辆已经在半途中被解决。他心知刚才自己安排的人手不可能行动的如此迅速,那么这件事就只能是不久前向这边赶来的玄翼成员干的。
宫崎耀司传讯靠近事发地的手下做好防毒措施后,随即转接川端凌志的通讯器,关切道:“凌志,你那边现在怎样?”
“少爷,我没事,七辆运输车在距总部三公里外的地方已经全部解决。”川端凌志的声音有几分模糊。他和他带领的十几名精锐队员刚拼死把那几辆装备精良、做过防弹处理的毒气弹运输车炸掉,有六个队员在行动中当场牺牲。剩下的人及时撤退后藏身在隐蔽的逆风处,戴着防毒面具观望着事件的进展。
川端凌志望着浓烟升腾的爆炸现场,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背后也因为一番运动而渗出冷汗,但一双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愈发的明亮。
他的话音中带着轻微的喘息,但被他极力平稳了下来:“少爷,我担心堂本健他们会狗急跳墙,你千万要小心。”
“好。”宫崎耀司没有过多叮嘱他,只简单地道,“凌志,你也要当心。”
……
此时,总部外的铃木永甲接到自己势力范围的多处堂口遭捣毁的消息后,终于萌生退意,组织铃木组的成员后撤,却被双龙会外围的守卫反过来困住,双方在总部外的树林里与荒地上展开激战。
脾气执拗暴戾的堂本健却咽不下这口气,又猛然听闻自己器重的长子不久前在双龙会煽动的□□中已被射杀身亡,更是悲愤欲绝,不顾一切地带领手下疯狂冲击,集中所有火力,终于将双龙会总部外围的防线破开一个小角,攻守双方几经开始正面交火。
堂本健仿佛负伤的猛兽,被惨烈的局势激起所有的凶性,不要命地带着一群死忠的手下通过方才打开的防线,向双龙会总部内部发动猛烈的攻击。
坐上日本三大黑道势力之一的首领之位多年,堂本健本就不是泛泛之辈。身经百战使得他身上透出一种迫人的气势,当他率领着大队手下冲锋陷阵时一马当先时,犹如古代重铠长矛、锐不可当的骁勇武士,凌厉得让双龙会身在现场的守卫几乎不能压制他的攻势。
宫崎耀司透过屏幕看到这一幕,寒光凛冽的黑眸微微眯了眯。他果断地下令将各路人手向堂本健方向调集,随即手持子弹上膛的枪支,快步赶往火拼现场压阵。
子弹横飞的现场充满火药味,堂本健上身衣襟敞开着,露出古铜色胸口上青黑的猛虎纹身,面目狰狞,双目赤红,浑身笼罩在浓重的煞气之中,分外慑人。
宫崎耀司疾步赶来,行进途中连发数枪,一下就撂倒了好几个敌人,端的是弹无虚发。
对面的堂本健敏锐地察觉了宫崎耀司的出现,劈手夺过身旁手下的□□,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疯狂扫射。
宫崎耀司足上发力,迅速闪到墙角后,躲过他狂猛的攻击。只听得墙壁上噼里啪啦尖锐的一阵鸣响,火星四处迸溅,堂本健仿佛泄愤似的将整架□□的子弹全数打出,将宫崎耀司藏身的附近地面都打得坑坑洼洼。
宫崎耀司趁着他疯狂射击的关头悄然一跃潜伏到另一侧,和同样赶到激战现场的织田靖彦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冷静地观察着现场的情况,通过随身的通讯器布置参与战斗的众堂主、队长的行动,并不时用手中的枪支发出短点射,极有效率地击倒移动中的敌人。
那个瘦削却不单薄的黑色身影在枪林弹雨中敏捷地转换着射击的位置,如疾风,如闪电,激愤的堂本健瞄准着他移动的身影紧追不舍,却始终没能伤到他分毫,反而是堂本健四面的手下接二连三地中弹栽倒下去。
因为获知总长已赶到现场坐镇,同自己一道并肩战斗,双龙会的手下均安心不少。哪怕曾经对这个长相秀气的少年有过疑惑和担忧,但经过了这么多场战斗,他们早已从心底认同了这个不同于外表的坚毅果决、实力强悍的首领,对他无比的崇敬且信服。
仿佛有他在,战斗与胜利就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信念。即使走过刀山火海,穿过硝烟滚滚,伤痕累累,也无法湮没那贲张血脉中的激荡沸腾!
黑道上的战斗,很多时候拼的就是这么一份坚决与豪气。
虽然堂本健枪法超群、悍勇过人,但由于双龙会总部内层防御系统完全开启,原本在他的带领下一鼓作气奋力冲击的关东组成员们受到重重阻碍,仿佛陷入一片寸步难行的沼泽地,逐渐在战斗中落于下风,被双龙会源源不绝聚集而来的守卫围困其中。
密密麻麻的子弹飞射于战场,忽然“啪”地一声,堂本健持枪的手腕被流弹扫中,他不由得手一松,那把黑色的枪械不稳地晃动了一下,身体也因忽如其来的疼痛而有片刻僵直。宫崎耀司抓住时机猛然朝他开火,几粒子弹迅如流星地钻入闪躲不及的堂本健的胸腹间,将他重创。
鲜血满身的堂本健奋力避到身边的死角,艰难地喘息着。对他忠心耿耿的副手赶紧跟上来查看他的伤势,见堂本健犹自咬牙坚持想要继续战斗,不由得焦急地劝道:“组长,你伤得太重,咱们还是先撤吧,还能保留一些实力!养好伤再来报仇也不迟!”
“你说得对!”堂本健被仇恨之火烧坏的理智在剧烈疼痛下终于稍微复苏了一点,满是不甘地道,“传我的命令,让竹内率队开路,藤井带人殿后,全体后撤——”
堂本健的副手立即奉命传令下去,原本奋力进攻的关东组成员逐渐收缩阵型,且战且退。
宫崎耀司一察觉他们有撤退的意图,立即命令道:“靖彦,传讯各队稍稍减轻火力,包围圈打开一个口子,放关东组的人回去。”关东组总部也正有一出热闹的□□血战,堂本健现在被重伤抬回去,刚好能够赶上这一场好戏。
这时负责打击伊藤家族旁系势力的小野向宫崎耀司报告情况,说是伊藤肃和伊藤俊手下的武装已经溃逃,随后负责在外围堵截铃木组退路的属下也接通了他的通讯,道:“报告总长,属下无能,方才铃木永甲率部突围而去。”
“他手下的人伤亡如何?你那边的弟兄怎样?”
“铃木组死伤过半。我这边的弟兄还算熟悉地形,准备充分,折损了四分之一。”
“唔,你不必过于自责,这个结果已经不错了。”宫崎耀司叮嘱道,“注意收尾,组织足够的人马盘查一下附近遗留的可疑人员,做好防备防止铃木组反扑;受伤的弟兄也要尽快派人送去治疗,不要耽搁。那边的事务继续交给你,你全权负责吧。”
“是。”属下慨然领命。
随着铃木组、关东组和伊藤旁系大批人马的撤退,双龙会总部终于从漫天烽火中解脱出来。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没有激烈狂猛的机枪扫射声,这块平日里庄严肃穆的土地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然而周围焦黑的树木、寸草不留的土地和黑色残渣上明明灭灭的点点火星,加上地上敌我双方交战留下的具具未及收殓的尸体,无不显示着大战过后的惨痛与萧条。
数十公里外彻夜通明的东京市区中,街道上不见平日里的车水马龙,充满了凝重的气氛。许多市民深夜未眠,战战兢兢地躲在窗口旁,透过被灯光闪得朦胧的夜空远望郊区的方向,望向那上半夜轰鸣不止、火光闪烁、黑烟腾腾的地方。
虽然日本的黑帮是合法化的,往日也常常在东京行动,但像这般大规模的黑帮火拼,这么多年来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
人人心中都绷紧了一根弦,生怕战火一路蔓延到自己这边来。直到观望到那一边的战斗逐渐平息的时候,许多人才暗自松了一口气,背后冷汗淋漓。
……
此时,在大战过后的双龙会总部附近,宫崎耀司正忙着安排属下打扫现场,川端凌志也带着执行完任务的玄翼雷组成员赶了过来。
川端凌志远远就在打量宫崎耀司,见他浑身上下似乎完好无损,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一双带着担忧的眼睛中也染上了安心的笑意。
“凌志?”反倒是宫崎耀司看见川端凌志身上包扎伤口的纱布时,脸色沉了沉。
“不碍的。”川端凌志笑了笑,朝他走了过去,道,“待会儿回去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宫崎耀司看着他脸色虽然还算正常,嘴唇上却泛着些许青乌的颜色,但仍强撑着朝自己安然微笑,知道他不愿让自己太担心,也只得道:“凌志,那你先去休息吧。这里没什么大事了。”
“唔。”川端凌志上下扫了他几眼,道,“好——”话音还没落下,却见宫崎耀司身侧一道诡异的蓝色闪光飞速袭来!
他猛地一跃把宫崎耀司推开到一旁,两人重重扑倒在地上,险险避过那道意味不明的闪光。
说时迟那时快,他们两人身旁近在咫尺的双龙会小野堂主和村上堂主忽然同时抽出□□,向着宫崎耀司的方向开火!
川端凌志瞳孔一缩,本能地翻身护住身旁的宫崎耀司,用自己的身体将那两人射来的子弹挡在身后!
几声凌厉的枪响过后,小野堂主和村上堂主立即被其他的守卫制服,宫崎耀司却顾不上盘问他们骤然发难的缘由,心急如焚地查看挡在自己身前的川端凌志的状况。
他永远忘不了,十二年前,母亲为了挡住向自己射来的子弹而在自己面前流血而亡的那一幕。而如今,十二年后,一直全心全意呵护着自己的川端凌志也是这样倒在自己身边……
“凌志,你怎样了?”他抱住川端凌志身躯的手在微微地颤动着,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焦虑与担忧。
“催眠,他们只是被催眠了……那道闪光是信号……”川端凌志望了一眼被守卫制服、面露迷茫之色的小野堂主和村上堂主,有些吃力地道,“少爷,你要小心,一定要找出幕后黑手,否则还会有危险……”
“凌志,你别说话了,还是先帮你疗伤——”宫崎耀司一面用颤抖的手掏出随身的止血药剂,将药粉洒在川端凌志背后的枪伤上,一面示意手下将会中的大夫尽快带来。
平日灵验万分的药粉到了此刻却仿佛忽然失去了作用,即使敷上一层又一层,川端凌志伤口上的鲜血仍然如同殷红的河流般汹涌而出。
“少爷,别忙了,现在这药没有用的……”川端凌志摇了摇头,抬手制止了宫崎耀司的有些慌乱的举动。
因为本身就是一个医者,川端凌志对自己的伤势心知肚明。刚刚被他挡下的子弹正射入脾脏,若是平日或许还有几分生还机会,然而之前他为了尽快赶过来而服下的药物本就有着不小的副作用,在炸毁运输车辆的过程中又或多或少沾染了一些剧毒气体,让自己的伤势雪上加霜,身后那个为此而流血不止的伤口终于成为压垮自己身体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好似对自己身后的疼痛浑然不觉,只是抚着宫崎耀司手臂上方才被飞射而过的子弹擦伤的一条狭长伤口,眼中溢满心疼,道:“少爷,你还是受伤了啊……”
说着,他费力地从自己身上掏出纱布与特制的止血药,开始为宫崎耀司包扎。宫崎耀司伸手去阻止他的动作,一向平稳的声线隐隐发颤:“凌志,凌志——你不要忙了了,我们还是先去帮你治伤好么?”
川端凌志充耳不闻,仔细地把宫崎耀司手上的伤口处理稳妥,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只是一番动作下来,他身上的血流得更凶,脸色变得愈加苍白,呼吸也开始不稳。
见到他这般状况,宫崎耀司的眼眶已经开始泛红,川端凌志反而笑着安慰道:“少爷,乖,别哭哟,一点也不痛的——”他眯着眼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一粒被血浸染的水果糖,用发颤的手剥开糖纸,塞到宫崎耀司的嘴里。
“葡萄味的水果糖,少爷最喜欢的了。”川端凌志苍白的脸上显出愉悦的光彩,顿了顿,又道, “最后一颗了……即使没有凌志在药汁里加黄连,药也是很苦的——咳咳……”他猛地咳出一口血来,却又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容,“所以少爷你今后不要再生病受伤了……不然喝了苦药,也没有人给你准备糖了呐……”
他的眼睛深深地望着宫崎耀司,专注得如同要把他永远融入自己的目光中一般。那双眼睛带着脉脉流淌的温柔,在夜色中仿佛平静的湖面映入了明净的月色,有一种淡淡的安恬与眷恋。
少爷啊……对不起,还是没能陪你走到最后……
他无声地叹息了一声,眼中的光辉微微闪动着,如同那片映着月光的湖水被风吹过,泛开点点波纹,渐去渐远渐消散。
“凌志,凌志……你不要闭上眼睛……”宫崎耀司颤抖着抱着他的身躯,低声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他轻轻摇头,半阖着眼睛,微笑道:“少爷……别难过……就当……凌志……只是小睡一会儿……”声音极低沉,极微弱,却透着一种带着安抚意味的宁静。
温热的血流自他的身后涌出,打湿了宫崎耀司抱住他的手臂。然而宫崎耀司却感到那血流变得越来越缓慢,温度缓缓地降了下去,连同他的心一起降到了冰点。
宫崎耀司跪坐在地上,良久,才把川端凌志冰凉的身躯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脸贴上他的额头,声音有些沙哑地道:“好……我不难过。你好好睡吧,我叫他们谁都不要来吵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