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颖, 你便原谅朕最后一次吧, 这一生，最后一次了……”

距离对戏的工作人员念完这句台词已经过去了半分钟之久，房间内一片静默, 宋晚此时终于从戏里的状态中出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对着导演等人微微鞠了一躬。她的动作就好像按下了某个开关一样，也让对面坐着的那些人结束了静止的状态。只见座中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倏地站起来神情激动地鼓掌, 只是掌声没响了几下便戛然而止, 他身边的导演张一合立马就把人拽回座位上。

张一合把人按在椅子上，横过去一眼，示意他克制点。然后, 自己长舒一口气问道：“宋晚是吧？”他手上又一次翻了下资料, 决定将这个名字刻进脑子里，这姑娘, 绝非池中物。虽然自己拉住了老路, 但是刚刚他心里也有一齐站起来鼓掌的冲动。先前宋晚在表演的时候，最后看皇帝的那一眼，其中包含着的恨意山呼海啸一般冲出来，几乎要把他给淹没。这人本来就极美，兼之最后那一眼中的恨意与气势, 那一刻，那一幕，简直美得霸道又逼人。

这么好的苗子, 真是可惜啊……张一合放下资料，看着眼前收了戏里的霸道、乖巧地站那点头回答的宋晚，心里不禁叹了一口气。

心中的可惜和赞赏半分也没露在脸上，张一合摸了摸自己的大肚子，憨厚地笑着问：“宋晚，你最后那个怎么不对啊，剧本上可写的是白得颖为皇帝合上双眼，流露出一丝留恋。可你刚刚的表演里，我可半点留恋之情都看不出。”

这话一出，他旁边的那个眼镜男立马就想要再次站起来，脱口就是“我觉得这样才是……”。后半句没说完，人又被按回椅子上，张一合啪地拍了下眼镜男的大腿，用眼神堵回了后面的话。

而一直紧紧绷着的宋晚此时肩膀已经垮了。照着自己的理解来果然作死了……果然还是按着剧本和上辈子的记忆更加保险啊。在心里长叹了一声，她此时只能解释道：“我是按照自己的理解来的，我以为……虽然剧本上写了，但是我觉得这样不正常，白得颖被皇帝害得那么惨，更不要说她的家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怎么可能还会有留恋？我认为白得颖对皇帝早就只有恨没有爱了，也不该有留恋，所以就没有表现这个……我是这么想的。”

虽然即使到了现在，宋晚也不认为自己对于白得颖的理解不对。只是导演如今这话里明显是不认可刚刚的表演，所以她现在心里即是失望也对自己做出这样背离剧本和记忆的举动有些后悔，表达起来，声音也是越来越弱。

张一合见身边的人又是蠢蠢欲动，一副“他乡逢知己”的激动表情，不动声色地又按紧了这人，然后笑着说：“宋小姐能有自己的理解，很不错。谢谢你的表演，今天就请先回去吧，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的。”

他一边说着话送客，一边用劲把身边这人按牢在椅子上。眼看着宋晚退了出去，手下这人也像被抽光了力气一样不再做反抗，张一合松了口气，却不想，座中的另一个人却站了起来。

胡向明倒也不至于激动得没了理智，他站起身来之后先是制止了工作人员去喊下一个演员，然后又让人把门关上，这才拍了下桌子：“张胖子，你说，你让宋晚回去等消息是个什么意思！”

张一合摸了摸自己浑圆的肚子，呵呵道：“没什么意思啊，这不是很正常嘛，人来试镜，试了回去等消息，多正常。”

正常个屁！他胡向明又不是第一天出来混了，也不是第一天跟这张胖子搭伙，哪能不懂他让人回去等消息到底是个意思。眼下他见门关上了，四下坐着的也没外人，干脆就敞开天窗说亮话了：“说吧，宋晚哪里不合你意了！那多漂亮的一张脸啊，演得也不错，而且人气、商业价值还高，哪里不行了！”

张一合只是笑：“看看，最后那人气、商业价值才是你中意的吧。”

“那怎么了，我是制作人，看重人气、商业价值怎么了，这宋晚的确是高。”胡向明表示不服。

这宋晚的确是他邀请来的，也的确是因为看中了她目前的人气和商业价值。胡向明是影片制作人，和张一合思考的角度有所不同，他除了考虑影片本身，还要从市场的角度来进行思考。胡向明认为，以他们现在能邀请到的演员来说，宋晚是最具有票房号召力的。现在她的人气就很高了，网络搜索指数一直在榜单上居高不下。目前手上有一个孟其芳新片的配角，一个龙昆电影的女一号，这两部电影不出意外应该是会和他们这一部在明年上映。如果能请到宋晚来做女主角，她是自带宣传的。而且宋晚刚接了弗丽嘉的洗发水代言，广告大约在下个月就会投放市场，弗丽嘉的广告投放力度一向大，到时候她的知名度也是要再往上翻上一翻。

胡向明是真看中宋晚的，看这势头，这姑娘保准能青云直上。虽然眼下看起来还能勉强算是这部电影提携宋晚担大女主戏，但等明年电影上映，指不定是哪个提携哪个呢。但他没想到，自己眼中千百般好的，这个张胖子竟然看不上。

“是高。”张一合憨憨地笑着。他是导演，比起市场，是更看重电影本，但也不是对市场就一无所知、毫不在意。如果选宋晚，她最终的票房号召力的确可能会是所有来试镜的演员中最高的。但是……“这姑娘不合适啊。”

“哪不合适了！刚刚那不是演得不错吗？”胡向明恨不得把掰开张一合的脑袋里看看他究竟想些什么。

张一合这回放手一搏，从原来的公司出来单打独干，自己创立了公司，还买了剧本要拍电影。圈内人提起这事都是要摇头的，说老张这事办得太急进，事缓则圆，办得急了也许要糟。他和张一合多年老友，是讲义气才来帮着他一起干，但这不意味着是想跟着张胖子一起摔死。电影要拍，要拍好了，也要拍成功了。而这事要想能成，女主角一定得要担得起票房，那么宋晚则是最好的人选了。

“不错不错不错。”张一合嘴里念叨着，脑海里回想起先前宋晚试镜时候的表演。

宋晚试的是“皇帝驾崩”那场戏。皇帝病重，她所饰演的白得颖坐在床边，看着皇帝在临死之前从责骂其心肠歹毒到回忆两人过去种种，最终在祈求她的原谅时死去。

这场戏其实很难演，尤其是在没有男演员对戏的情况下。因为整场戏白得颖都没有一句台词，宋晚必须根据工作人员念的皇帝独白，来做出反应，只能通过肢体神情来表演。其实她的确是演得还可以了，开始一段不过不失，最后看着皇帝死去的那个眼神啊……够味！张一合当时看着只觉得宋晚立在那里，整个人却有种破空而来的凌厉气势，惊心动魄。

好是好，但过了。张一合说起这个，语气之中也是带着点遗憾：“不错是不错，但不适合啊老胡，太漂亮了，气质也不符合。”

白得颖少女时期虽然天真，但在书香门第长大，温柔婉约，后来屡遭变故之后心性大变却也是偏向阴毒，对着皇帝是有种缠绵的怨。更何况，时髦点来说，白得颖最后就是个又白莲又圣母的主，对着临死前幡然醒悟悔恨不已的皇帝都还能存着一分留恋。而宋晚刚刚那一眼，留恋全无，恨得决绝，美则美矣，但和角色性格却有了偏差。

再来，这也太漂亮了。原著里白得颖也只得了清秀俏丽的评语，在宫中便不能算作是绝色美人，一朝得宠也不是因为美貌。如果真的选了宋晚来演，那戏里那个要艳绝六宫的宠妃还能挑什么人来演？说到宠妃，这宋晚倒是无论从长相和表演时的气质来说，都极为符合。可张一合也明白，以宋晚现在的咖位，要她来演戏里的配角，绝无可能。

所以，人再好，他也没办法用啊。所以张一合只能拍着圆肚皮说：“老胡，真不合适。我看还是用何贞，她和角色贴脸，演技也比宋晚要好，人气嘛，在年轻小姑娘那边不好说，但是国民度也够了。”

胡向明没说话。

何贞算是电视剧一线的女演员了，出演过不少经典的电视剧，也是大众所熟知的熟面孔了。但何贞在电影圈里是真没有什么存在感，至今为止也就出演过三流喜剧片中的女配角，还是半点水花都没有的那一种。而且她在电视剧那边聚集的人气，大多都是以中老年的好感路人为主，这些人在这部戏上的票房消费能力可不好说。

而宋晚却不一样，她是偶像剧明星出身，原先的粉丝群体都是些热血萝莉，掏钱果断又豪气。后来她突然就转型演电影去了，虽然拍的两部片子都还没上映，但都是大片，而且是那种一看就是票房的种子选手。因为这个她不仅稳固了之前的粉丝群，还吸了不少事业粉，人气是不断地在稳步攀升中。加上之前牵涉进李婧造谣和淫媒门两件事，又全部洗白翻身，两件事闹得很大，宋晚在中老年群体中也有了存在感，而且还是惨遭陷害的那种正面形象，阴差阳错地也提升了国民度。

真要从市场角度论，何贞不如宋晚。但张一合说的也没错，胡向明不得不承认，在人设和演技上，宋晚不如何贞。他们来拍电影是有雄心的，要拍的是张一合执导、胡向明制片的电影，而不是为了宋晚拍出一部粉丝向的电影来，所以也不能只看市场，电影最终的成片质量还是要摆在首位。

可胡向明再有艺术追求，也还是个生意人。此时就算心里都理明白了，却也舍不得张口松开宋晚这块肥肉，所以只是沉默着不说话。张一合见状，明白自己是说服了他，便看向了另外一个坐在自己身边的刺头。

他笑呵呵地侧过头看向身边，却只见路禹拿中指推了推眼镜，那幽怨的眼神简直要冲破镜片了。

张一合被这样看得有些发怵：“老路，你够了。刚刚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按都按不在，现在就这个样子，岁数也不小了，能成熟点吗？这姑娘通身气派就不是白得颖，自己对角色的理解就不对，演技也没到可以违背内心演出剧本效果，真不合适。”

“你岁数也不小了，能聪明点吗？”路禹张嘴就不客气地反击：“什么自己对角色的理解不对，那角色就没对。我没想和你扯白得颖，宋晚当然不像这个，她是像那个人啊……”

张一合大约能懂他想说的人，便接过话来：“像华妃啊？”

路禹一拍掌：“太像。”然后又伸手去拍了拍张一合：“老张啊，太像！刚刚那个宋晚和华妃，最后那一眼，真是像……”

“去去去去！像是像，但你请人来作配，没戏。”张一合见路禹张口还要在说什么，干脆伸手把他下巴拍上了。他们都是想到一块去，可像有什么用，想到一块也是白搭。他和路禹也是老搭档了，都说他任性，这位才是真任性。心中只有戏，市场如何一概不关心的。要是任着他说下去，估计要说出天方夜谭来了。

此时，一直安静地坐在边上喝茶的男人开口了。他将茶杯放回桌上，不轻不重地发出过声响，立时将其余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然而说道：“诸位，我倒是觉得有一个人比何贞宋晚还要好。”

张一合和路禹只看着那男人，闭口不言。还是胡向明接话问了：“哦？范先生说说看，是之前的哪一个演员？”这范原也是这部电影的制作人之一，代表了片子最大的投资人贾老板，他们这些人，比起胡向明来，才真算是地道的商人。

“倒不是先前来试镜的那些人。”范原一边说着，一边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资料递过去：“我要推荐的是这一位。”

胡向明先接过去，匆匆翻看一下再递给张一合他们，嘴上到还挂着笑：“您是说这个张宴宴？”

范原点了点头：“正是。其实不只是我看好张小姐，我们老板也非常欣赏张小姐，认为她是一个出色的演员，希望能在片中见到她的表演。”

张一合翻完了资料，脸上还是笑着的，只是没了原先的憨厚，他开口问道：“那怎么今天没让她来试镜？没见着现场表演……”

没等他说完，范原就打断了他：“张小姐同老板去柳州了，还没有回来。但我能担保，张小姐绝对要比你们口中的何贞、宋晚要好。”

张一合听这话，便收起了脸上的笑。胡向明脸上也难看了几分，勉强地笑着开口：“这恐怕……”

范原像是极没耐心，又是不等人说完便开口：“如果张小姐能出演白得颖，我们老板愿意再加两千万资金。要是不能的话……也不瞒你们，我们老板现在只想看见张宴宴的白得颖，如果不是，老板应该对这个片也没有兴趣了。”

目前他们这部戏拿到的投资只有七千万，其中有五千万都是这位财大气粗的贾老板出的。要是没有了贾老板，这部戏都没办法拍起来。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范原见这三人脸上颜色变了又变，就是不开口，便曲起手指一边敲着桌面一边催促道：“你们倒是给个话啊。”

胡向明看了眼低头不语的张一合，然后又站起来伸手按住了路禹的肩膀，笑着说道：“我们当然是相信贾老板的眼光的，既然他这么说了，那就定这位张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