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在永安镇镇政府门口停下,车上的人陆陆续续都下空了,最后下来一对父子。李大力牵着儿子的手,内心忐忑还有紧张。
最近这一年来,真是霉到家了。先是下岗了,然后拿着下岗补偿的钱跟人合伙开了个饭馆,不到半年就关门了。结果一算,倒亏了三万块。后来听人说做水果生意赚钱,便又跟人一起去拉了两车的苹果回来。好嘛,苹果刚进冻库,市场上的价格就开始往下跌。他熬着没出货,指望着价格能涨上来。哪想到最后想出货的时候,都找不到买家了。最后将两车苹果出了,一算,连冻库的租金都还不够付的。
接着老婆也跟着下岗,家里更是雪上加霜。年初丈母娘摔了一跤,老婆回娘家照顾,另外还给了一笔钱。如今手里仅剩的几万块,就是自己的全部家当,其中还包括借的钱。这回要去南方拉批货回来,成,则一切都好,败,结果李大力不敢想。李大力心里不踏实,想到自己做什么陪什么,这运道真是太霉了。听了别人的劝,最后才在出发前,慕名来到这小镇上。
几经打听,来到凡瞎子家门口。院门是开着的,一眼就能看清里面。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坐在躺椅上晒太阳。李大力莫名的有点心慌,咳了咳,然后大声问道:“请问这里是凡瞎……咳,凡先生家里吗?”
凡文知正睡得香的时候,感觉到有陌生人进门。睁开眼,一对父子站在门口。凡文知先是踢了旺财一脚——死狗,有人来了,也不知道叫一声。养你来有什么用。
旺财委屈的汪了一声,主人你真难伺候。上次有人来,你骂我叫得太大声,影响你睡觉。这次不叫了,你还是骂我。呜呜,这年头,做一条忠心耿耿的狗真是太难了。
“请问这是凡先生的家吗?”李大力见少年只忙着和一条土狗玩耍,心里有点不满,于是再次大声的问。
“听到了,不用问了。这是凡瞎子家里没错。不过凡瞎子出去吃酒碗去了,要明天才会回来。你们要是能等的话,就明天再来吧。”凡文知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旺财太脏了,一会把它丢河里洗个澡。
李大力失望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他是真怕了,他怕瞎子会说他命不好,霉运当头之类的话。可是辛辛苦苦来了一趟,没见到人,总是不甘心。
“小朋友,你是凡先生的儿子是吗?”
凡文知瞧了他一眼,很普通的一个人,没什么大能力,也没作奸犯科的胆子。至于那小孩,跟他爸一个模子刻出来似地,眼睛倒是挺有灵气。
“对,我是他儿子。你们是找我爸算命的对吗?明天吧,明天中午的时候就该在家了。”说到中午,凡文知揉了揉肚子,中午饭还没来得及吃,要不一会去杨麻子摊子上吃碗粉,再来个蹄花汤。啊,不能再想了,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明天?李大力眉头都皱起来了,今晚他就必须赶回去,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这个时间不能改。难道今天真的不能见瞎子一面?
“小朋友,你爸去的地方很远吗?明天我还有事,没办法等下去。要不你告诉我在什么地方,我自己过去。”
凡文知瞧着他,笑了笑。李大力被笑的心里发毛,难道自己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吗?还有这少年的眼神,都有点让人不敢直视。那种看穿一切的,不屑于人的眼神,实在是}人。太奇怪了,一个少年而已,怎么会有这种眼神。
凡文知收敛目光,然后说道:“那地方没办法去,我也没办法。”
“真的不能去吗?我真的很急的。”
“看来你是不信了。”凡文知走上前,站在凳子上,指着西边道:“看到那座山了吗?就在山那头。”然后轻蔑的看了眼父子两人,“那里不通公路,要进去的话只有走路。以你们的脚程,从现在开始走,走到半夜也到不了。”
李大力哪里会信。若真是像这个少年所说,那凡瞎子又怎么进得去。
凡文知一看就知道李大力心中所想,笑着说,“你们怎么能跟我爸比。我爸是山里的人请去的,自然由他们抬着进去。你们要是有本事,也可以让人抬着进去。”
李大力皱眉,看着西边那座大山,光看着,就让人望而生畏,更别说要进山了。这么说来真的没办法了。叹了一口气,自己果然是没有运道,连算个命也是一波三折,最后还是空手而归。
“打扰了。”李大力牵着儿子,这回的生意怕是……
“等一等。”凡文知叫住要离开的两父子,看在做爸爸的还挺有礼貌,自己说话那么冲,换了旁人估计该出口教训了,就帮他一把算了。
“小朋友是有什么事吗?”
凡文知面无表情的看着李大力,“这位先生,我是凡瞎子的儿子,所以我下面的话你要是不信了就当是耳边风。你如今是霉星当道,晦气缠身。此后半个月恐会破财伤身,一败涂地。”
听到这里,李大力冷汗都下来了。倒不是因为这番话,而是这小孩的神情太让人惧怕了,那种被人剥光看透的感觉又来了,比之上一次更甚。以至于不由自主的就要去相信他的话。
“你听好了,遇水则避,危在东方。”看了眼那小孩子,凡文知又多嘴了一句,“出门的时候顺便把你小孩带上吧,这样还能救你们父子两人。”说完后,也不理李大力究竟有何感受,就让旺财往外赶人。
周森在门口正好遇见了被旺财赶出来的两父子。一瞧,得,肯定又是来找凡伯伯算命的。“旺财,回来了。”周森扯着嗓子吼了一声,旺财屁颠屁颠的跑过来,围着周森摇尾巴。在院子里的凡文知瞧见了,笑骂道:“死狗。”
“凡文知,去游水吧。”
“不去。”凡文知拿着把蒲扇坐在躺椅上,一下一下的扇着,不像是个小孩,倒是十足的老爷派头。
“凡文知,你越来越没劲了,整天就在家里,除了上学哪里都不去。”
凡文知瞟了他一眼,“你以为谁都跟一样,就跟猴子似地,一刻都不得闲。”这周森在永安镇上生活了这么多年,早就没了刚来时的羞怯了。如今跟本地的小孩们没什么区别。上树捣鸟窝,下河摸鱼虾,能做的不能做的,统统做了。那个原先白白嫩嫩的奶孩子早不知消失在哪个角落了。所以说,时间才是这世间最大的大杀器。要不是周森还保持着讲卫生的习惯,凡文知早就把他踹出去了。
一天到晚闹腾得很,他这样的“老人家”可受不了。
“你真的不去啊?”周森挺失望的。
凡文知摇头,“不去,那河里的水一年比一年脏,你还有心思去游水。小心得病。”
“我知道。我们这次不去河里,我们去山上游。就是山上那个湖啊,里面的水很干净的。”周森还不忘游说凡文知。
凡文知摇头,“那里可淹死过不少人,就你这小样,小心一下水就被水鬼给拉走了。”
“呸呸呸,你才被水鬼看上了。算了,今天不吉利,不去了。”哼了一声,又小声的抱怨道:“都怪你,说什么水鬼。”
“切!”
到了晚上,周森还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凡文知心知肚明。“你又跟你妈吵架了,还是你妈又打你呢?”
“哎,凡文知,你说我妈的脾气怎么越来越怪了。”周森一脸苦恼的坐在门槛上,“大姐和二姐都去城里打工了,我爸不到过年是不会回来的。现在就我和我妈在家里,她是一天到晚看我不顺眼。没事都能被她找出事来。凡文知,你说我该怎么办?”
“凉拌。”凡文知一点都不同情他,有时候这周森还真是讨打,明知道她妈不爽他,他还一天到晚的在外面闯祸。
“一点哥们义气都没有。”周森控诉,凡文知直接无视。
“你要不要回去?”凡文知问他。
周森摇头,“今天不回了。你看我背上,都是今天被打的,厉害吧。”周森掀起衣服,露出背部,上面都是一条条肿起来的紫黑色痕迹,明显就是用荆条或是竹条抽出来的。
凡文知在他伤口上戳了一下,痛得周森直抽气。凡文知还装做无辜的样子问:“痛不痛,要不我给你上点药?”也不管周森是否同意,就把药酒往上一倒,下狠劲的揉搓起来。
“哎哟,凡文知你就不能轻点。”周森痛得想骂娘。可是每当他的话要出口的时候,凡文知就像多长了一双眼睛似地,死命的在他伤口上一拍,别说骂娘了,连喊痛的时间都不够。
“亏得你能忍,要是我不问你,你就打算今晚就这样睡!还说什么去游水,我看你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凡文知手嘴并用,一起欺负周森。周森早就被凡文知□□得没脾气了,只好哼哼几声,“我也要面子嘛。”
“屁的面子。面子能值几个钱?我看你是脑子有病。”凡文知毫不客气的打击周森。
周森叹口气,“凡文知,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你又是不知道,每次问我妈要学费钱,就跟要了她的命根子似地。要不然我也不会硬着头皮跟你一起跳级了。上周班主任李老师不是说了吗,每人一百块钱,去城里玩一天。我是不敢跟她说,更不敢跟她要。我平时还攒了点钱,就交了一百给李老师。谁想到今天她碰到李老师,那个李老师也是个大嘴巴,就把我交了钱的事情说了。你说她听了,能不打我吗?说什么我偷她的钱,哎哟,你轻点。”
“那你偷了吗?”
“屁。我怎么会偷她的钱。凡文知,你不会也怀疑我吧。亏我把你当朋友。”
“躺好!”凡文知在周森背上重重的拍了一掌,“没说不信你。你妈的脾气你很清楚,没事都能掀起三尺浪。更何况是一百块钱的事情。你把事情说清楚,不就好了。”
“不能说。那钱是我爸春节回家的时候给我的,我要是说了,以后就别想有一分钱。”
这下凡文知是真的没话说了。就今年春节,金秀还为了钱的事情跟周老二大吵一架,问周老二拿回家的钱怎么少了。周老二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肯说明白了。这都过去几个月了,金秀还时不时的把这事翻出来。要是知道周森手里的钱是周老二给的,那非闹翻了天不可。
两个人一时都没说话,屋子里安静极了。
好一会周森开口问:“凡文知,你打算读哪个中学?我妈肯定是要我读镇中学!”
“我还没想好。看我爸的意思吧。”凡文知无所谓的说,不管是什么学校,对他都没影响。
“哎,还是你好,要是我爸能像凡伯伯一样疼我就好了。”
凡文知没接话,而是沉默的给周森推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