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伦敦, 春寒料峭，叶慕晴从出租车上下来, 独自在空旷的街道上步行。天气阴阴冷冷，街边的行道树都还没长出新叶子, 光秃秃的树枝看起来萧索冷清。

裹紧了围巾，她在路边的报亭买了一本杂志，每个周末她都要回家陪妈妈，这习惯三年来从未改变过。

公寓里，慕晴和叶馨然打了招呼之后，回自己的房间，抱着笔记本坐在床上上网浏览新闻, 顺便看看邮箱里有没有萧磊发来的邮件。

自从他离开军校进部队服役, 给她发邮件的次数越来越少，电话倒是经常打，用他自己的话说，部队对军官们的邮件和书信往来审查都很严, 尤其是涉外的邮件, 营长看过了政委看，政委看过了没准还得给副团看，一圈下来，想说点肉麻话都不行。

邮箱里没有邮件，慕晴有些失望，点开msn和国内的同学聊天，偷偷从床底下拿出来个玻璃罐, 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果汁糖，她最喜欢苹果味的，绿绿的酸酸的。

鼓着腮帮子，她咬碎了一颗，嘎嘣一声，觉得很有趣，想把自己的样子拍下来，于是拿起手机对着自己自拍，拍好之后，看到自己俏皮可爱的表情，满意的发了彩信给萧磊。

等了五分钟，不，足有十分钟，他都没有回短信过来，慕晴耸耸鼻子，大概他们营长又给他们开会了，真讨厌，一开会就关机，一关机就忘记开，想联系都联系不上。

同学瑞贝卡打来电话，问慕晴下周三跟不跟她们去看橄榄球赛。“我恐怕没时间呢，得排练，希珀尔大娘说了，毕业演出高于一切。”慕晴脑海里搜索的日程表，接下来的一周她都要在紧张的训练中度过，离毕业季越来越近，她们的毕业演出必须开始排练了。

“就半天时间，两个小时都不到，来吧，比赛结束以后我们一起去逛逛，买几件春装。”瑞贝卡是住在英国的印度裔女孩，父亲是亿万富翁，住在伦敦最贵的肯辛顿区。她和慕晴同一年入学，两人关系最好。

“嗯，那好吧。”慕晴想了想就同意了。女孩子都爱漂亮，一听说去逛街，忍不住心里也痒痒。

“慕晴，下来吃饭啦。”叶馨然在一楼叫女儿的名字。“来了来了。”慕晴急匆匆的挂断同学电话，飞快的跑下楼，奔到妈妈面前，抱住她狠狠的往她怀里蹭蹭。不管长到多大，女孩子跟妈妈永远亲热。

“中午吃什么？”慕晴探头探脑的在厨房门口看。叶馨然淡淡一笑：“看什么，过来帮忙呀。都是你爱吃的菜，你不是说想吃香辣虾和糖醋排骨吗？”慕晴讪笑，跑过去帮着端菜。

“在学校整天吃西餐，我都吃腻了。”慕晴替妈妈盛了一碗饭，又替自己盛了一碗，摆好筷子。叶馨然道：“西餐热量高，少吃一点，免得发胖。”

“那您还给我吃排骨。”慕晴俏皮的笑笑，坐下吃饭。自从她四岁开始学舞蹈，这么多年了，吃东西从来不能随心所欲，容易发胖的甜食就不用说了，其他热量高的食物也是只能看不能碰。

从七岁开始她就会在脑子里计算每种食物的卡路里，消化这些卡路里需要多大运动量，偷偷吃零食的时候，总得藏藏掖掖，以免被妈妈和老师发现。

吃饭的时候，母女俩不时交谈，慕晴夹起一块排骨，随口道：“磊子喜欢吃一切糖醋的东西，他每次吃饭非得点一样带糖醋的。”

叶馨然看了女儿一眼，笑道：“怪不得你想吃糖醋排骨，以前你总说糖醋腻的慌。”慕晴嗯了一声：“还好，吃多了也不觉得腻，关键还是您的手艺好，您什么时候教教我，等我回去给他露一手，吓死他。”

“你都跟他说了吗，学校推荐你去考皇家芭蕾舞团？”叶馨然想起这件事，问女儿。慕晴摇了摇头，情绪瞬间低落：“还没有。”

“怎么还不跟他说，你迟早要告诉他的，晚说不如早说。”叶馨然一直觉得女儿恋爱的太早，可见女儿说起男朋友总是一脸幸福的样子，又不忍心太约束她。

“不敢跟他说……说了他也不会同意。”慕晴的声音很小，嘀嘀咕咕。不用想也知道，她要是告诉他，考上皇家芭蕾舞团就得签五年长约，他非得气死不可，他跟她说过很多回，让她一毕业就回国。他在别的事情上都顺着她，就这件事，他很坚持。

叶馨然见女儿嘟着小嘴，知道她心思，劝道：“你才二十一，干嘛急着结婚，过了二十五再结婚也不迟，萧磊年纪也不大，又不是等不及。”

“可我很想跟他在一起，我到英国以后，一年也见不到他一次。”慕晴抬起头看着妈妈，鼓足了勇气表达自己的想法。

叶馨然淡淡的笑：“那你觉得芭蕾跟他比，哪个更重要？”“一样重要，磊子就是世界上另一个我，我不管高兴还是生气，都能跟他分享，芭蕾也是我的梦想，但跳舞跟磊子不矛盾，不会打起来。”慕晴说完这句话，丢下饭碗跑开了。

叶馨然对着饭碗，回味女儿的话，有些不是滋味。女儿越大越难管，尤其是有了男朋友之后，简直像变了个人，说话都向着那小子，做事情首先考虑的也是问问那小子的意见，仿佛他是她的靠山，有了他撑腰，她就能自己当家作主为所欲为。

收拾好厨房之后，叶馨然走到客厅里，看到女儿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告诉她：“辛西娅昨天打了电话来，下周三到伦敦，她有五天的年假，我让她住在咱们家里。”

“辛西娅姐姐要来了，好呀好呀，林叔叔来不来？”慕晴扭过身子看向叶馨然。叶馨然摇头：“他暂时来不了，他在利物浦有些生意上的事要处理，可能要下个月才有时间过来。”

“妈，您一定要叫林叔叔来，最好住到五月看完我们的毕业演出再走。”慕晴最喜欢林叔叔了，从小到大，林叔叔是最宠着她的人，对她有求必应，比妈妈还要宠她。

叶馨然见女儿兴奋的眼睛发亮，只笑笑没说话。听到敲门声，她过去开门。来人自称是煤气公司检查管道的工人，叶馨然放他们进屋。这样的例行检查，每个月都会有一次，居民们并不觉得意外。

听到手机狂响，慕晴猜测是萧磊那家伙打来的，这么说，他们散会了，他终于舍得分点时间给她了，看她不骂死他才怪。

回到自己房间，慕晴关上房门，扑到床上抓起手机接听。

“怎么这么半天才接电话呀？”萧磊在电话里问。慕晴哼一声：“我才要问你呢，刚才我给你发彩信，你怎么到现在才回电话给我？”

“宝贝儿，现在是晚上八点，我们营部每个周六都要开会，政治学习，我饭都还没吃先打电话给你了。”萧磊边说边往食堂走。

又忘了时差，慕晴嘻嘻一笑，最近事情太多，她老是忘事，居然把他每个周六都要政治学习的事给忘了，讪笑：“好嘛，是我忘记了。亲爱的，你先去吃饭吧，饿肚子伤胃。”

“那你亲亲我呀。”萧磊嬉皮笑脸的说，哪知道一抬眼看到他们政委正从另一侧过来，看到他的表情，政委有些诧异的盯了他一会儿。

慕晴听他油嘴滑舌，也是一笑，对着手机亲了一下：“么么，好了吧，你先挂，你挂了我再挂。”

“行，我明天就把幻灯片发到你邮箱，解码我一会儿告诉你，所有轻重型坦克和歼击机型号我都注明了，有疑问你再打电话给我。”萧磊见风使舵的转移话题，看到政委走过去，才松了口气。

部队里有明文规定，官兵们在营区不得使用手机，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如今这个信息发达的年代，没有手机多不方便，就算是为了联系工作方便，手机也是不可或缺的。

然而话虽如此，萧磊一向自律，，哪怕领导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自己也尽量自觉，少打私人电话。

慕晴听他忽然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忍不住哧的一笑，他老这样，有人经过的时候怕别人听到他打电话，会信口胡言搪塞过去。给女朋友打电话有必要这样躲躲藏藏吗，真是搞不懂他，整天不知道想些什么。

“萧参谋，你再不来，饭菜都凉了。”炊事班的小刘看到萧磊站在食堂门口打电话，既不来打饭，也不离开，叫了他一声。要是平时，食堂早下班了，周六因为要开会，才会延迟到八点半。

“马上就来，马上就来。”萧磊跟小刘打了个招呼。慕晴听得有趣，笑道：“我挂了啊，你吃饭吧，回头我打给你，有点事儿要跟你说。”

“好，我们十点熄灯，熄灯以后屏蔽信号，别忘了。”萧磊说完这话，把手机放回口袋里。慕晴抿着嘴笑笑，也把手机扔到一旁。

啃了一口馒头，萧磊拿着筷子扒拉一下餐盘里的菜，全是素的，让人怎么吃，土豆丝炒青椒，那青椒切的一大块一大块的，炊事班那帮小子越来越不尽心，总是蒙混过关，弄些难以下咽的东西给他们吃，改天例会上得提提这事儿，平常官兵们训练已经很辛苦了，再不给吃好的，身体怎么熬得住。

萧磊一边吃，一边漫不经心的点开手机里之前慕晴发来的彩信。照片大概是在她家里拍的，穿着简单的毛衣，嘟着小嘴很可爱的样子，都说美人秀色可餐，看着她的照片，难吃的饭菜也咽得下了。

“你看什么呢？”一个军官伸头过来看看。

“我女朋友自拍的照片。”萧磊道。

“自拍呀，给我看看！”军官挤到萧磊旁边，要看他手机。萧磊把手机让了让，把慕晴照片给他看。

“呦，可真漂亮。你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呀？”军官给了萧磊一拳，觉得他太不够意思了，美女照片也不跟大家分享。

“她以前来过呀，去年暑假的时候，对了，你那时在石家庄。”萧磊看着他点开手机里慕晴的其他照片，颇有点自豪的感觉。慕晴是她的骄傲，一直都是。

“原来是跳芭蕾的，难怪这么漂亮，气质还特好、特可爱。”军官由衷的说。其他几个人听到这话，纷纷跑过来看，饭也不吃了，甚至还有一个端着饭碗就往人群里凑。

男人就是男人，哪怕是在纪律森严的部队，也改不了爱看美女的习性，一听说有美女照片，都往一起挤，非要看一眼不可。业余生活本就枯燥，看美女是一大乐趣，有益身心。

“行了行了，都甭挤了，小心给政委看到。”萧磊推开众人，离开食堂。惦记慕晴之前说的话，他要回去等她的电话。

房间里，萧磊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干，一心等慕晴电话。等了大约二十分钟，她的电话如约而至。

“你吃过了？晚上吃的什么呀？”慕晴关心的问。部队伙食不怎么样，他老抱怨。萧磊告诉她，吃的几样素菜，很难吃。

“是你太挑剔了吧，我觉得你们部队食堂伙食还可以啊，有鱼有肉有虾。”慕晴回忆起那时跟他去部队食堂吃饭，品种挺丰富的。

“那是给你开了小灶，平常我们可没那口福，给什么吃什么。倒也不是因为菜太素，而是菜做得太不精细了，青椒切得一大块一大块的，也没炒熟，我都嚼不动。”萧磊笑道。

他自有些小心思，喜欢故意跟她诉苦，听她安慰自己，她的声音悦耳动听，说的话也贴心，跟她打一次电话，他的心情能愉快好几天。

“那是你牙不行了，啃骨头啃少了，你去买点骨头、经常磨磨牙，牙肯定倍儿棒。”慕晴呵呵的笑，打趣他。

“行，你快点回来，我啃啃你，把牙磨锋利一点。”萧磊自然知道她笑他是小狗，笑道。慕晴轻轻的哼一声：“好了，不跟你说这个。有个事儿我得跟你说一下，是这样的……”

她有点难以启齿，不知道怎么开口跟他说，说了他肯定得暴躁，一暴躁两人免不了要吵架，她不想跟他吵架。

“说呀，怎么不说了？”萧磊没听到她声音，有些奇怪。慕晴这才道：“皇家芭蕾舞团到我们学校来挑选演员，我入选了，只等参加对方的面试。”

“那就是说，你还得呆在英国？你是这个意思吧？”萧磊严肃起来。慕晴听他忽然变了语气，怕他着急，忙道：“我还没决定好呢，这不是跟你商量了嘛，我是有这个打算的，但是……”

“我不跟你说了，一毕业就回来，国内也有芭蕾舞团，干嘛非得在国外呢。”萧磊觉得这个话题他反反复复说了几百遍了，事到临头她还是要旧话重提，真让他不得不生气。

“我干嘛非得听你的呀，我就喜欢在英国呆着。”慕晴听他语气不善，像是在向自己发火，也有点生气，故意气他。

“既然你都不尊重我的意见，干嘛还问我，你自己做决定好了。”萧磊赌气的说。他还不到二十五岁，也是年轻气盛的时候，遇到和对方意见不统一的时候，总想从气势上压倒对方。

“那你尊重我了吗，你尊重过我的意见吗？你总是说什么就是什么，让我什么都听你的，我干嘛要听你的，我有我自己的人生和梦想。”慕晴和他争锋相对。

萧磊吐了口气，她强硬的时候，他就得软下来，不然两人非吵架不可，换了一种方式跟她谈：“好吧，我第一百二十次跟你说，我是军人，没有特殊理由不能出国，你留在英国，我们就得继续当牛郎织女，一年才能见上一次，这样的日子我不能再忍受，你必须尽快回来。”

“要是我不想立刻回去呢，五年以后再回去呢？”慕晴试探的问，心里直打鼓，他会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