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侧过头看着他,“盛先生这是来拜祭谁?我记得盛家的传统好像是除夕来拜祭祖先的吧?”
盛河川瞟了她一眼,没吭声。
霍东晖在米兰的背后轻轻碰了碰,示意她不要跟这人对着干。他是年轻一辈,在没人引荐的情况下,两个长辈说话他实在不好插|进|去说什么。
米兰没搭理他,她侧着头打量着盛河川,“是泰莉吗?那还真是巧。我和她同学一场,我也是特意来祭拜她的。”
“我倒不知道你们还有这段交情。”盛河川淡淡说道:“我想她会高兴的。”
米兰回给他一个微笑,“逝者已矣,但愿活着的人每晚都能安然入睡。”最后几个字她是一个一个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盛河川与她对视片刻,皮笑肉不笑的说了句,“但愿吧。”说完也不再跟她打机锋,带着随从下山去了。与霍东晖擦身而过的时候,盛河川颇为专注的打量他两眼。审视的目光,像个寻常的长辈一般带着宽容的神色,然而那神色里又隐晦的夹杂着一丝轻视。
霍东晖微微颌首,“盛先生。”
盛河川面无表情的丢下一句,“后生可畏。”
霍东晖笑了笑没再说什么,眼神却不由自主的扫向跟在他身后的一个男人身上。这个男人与盛家的关系八竿子都打不着,但他的出现却改变了盛世集团的整个权力格局。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霍东晖查过盛夏被人送进疗养院的整个过程。按理说,像盛夏这种曾经遭遇过绑架的富家子弟,对于外出时的安全设施是非常在意的。可惜的是,这里面出现了一个不确定的因素,而这个不确定的因素偏偏得到了盛夏的信任。
霍东晖看不出这个名叫冯延的男人有什么好的。他的年龄要比盛夏大,相貌一般,家世身份更不值一提。他到底哪里吸引了盛夏的注意呢?
真是怪事。
霍东晖心想,要不就是那个叫盛夏的笨蛋审美口味有问题。就像有的人放着海鲜大餐不爱吃,死活就爱吃臭豆腐一样。
霍东晖把这个问题抛在一边,低声埋怨米兰,“你不该对他表现出敌意。容易打草惊蛇好么,回头引起他的警惕,我看你还怎么办。”
这也不是吓唬她。米兰的急脾气有可能让盛河川注意到她,进而发现她正在做的事。如果被他查出是她救了盛夏,那么可以想象会有一堆麻烦压过来。霍东晖要赶在一切都还没发生之前,掐灭各种危险的小苗头。
“我忍不住。”米兰的眼泪突然流了下来,“我和泰莉虽然二十多年没说过一句话,但我一直相信我们一定会有和好的一天。或者等我们都老了,不在意年轻时的事情了,一起找个地方坐下来喝杯茶……”
米兰靠在他肩头失声痛哭。
霍东晖一只手揽住她,叹了口气说:“好了,好了,别哭。”
二十多年啊,霍东晖心想,还是在同一个城市里,社交圈子也都差不多,多少机会就这么白白放过去了。
以后不管他有了想要交好的人还是讨厌的人,一定要及时的付诸行动。绝对不要像他老娘一样,暗搓搓的躲着闹别扭。闹着闹着,人就没了。
天道无常,谁还能玩得过老天呢。
眼看着新年的脚步越来越近,海荣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盛夏不知道他到底被带到哪里去了,很有可能是像他一样被秘密的送进了前院的某间实验室。但也有可能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盛夏一想到这种可能性真的存在就觉得浑身发凉。
盛夏趁着叶凉晚上来查房的时候悄悄跟他打听情况,叶凉却只是摇头,因为这个问题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权限范围。前院分布着几个不同的实验楼,每个实验楼都是各自独立的研究小组,研究课题都不一样,而且他们各自拥有的权限也是不一样的。
“你祈祷他能回来,”叶凉说:“如果到了新年的时候他还没回来,你就当这里从来没有过这个人吧。”
因为这句话,盛夏做了一整晚的噩梦。他梦见消失的那个人变成了自己,他被困在一个透明的盒子里,眼睁睁看着海荣从他面前走过去,看见他跟南唐站在一起,语笑晏晏。在他们背后是十号楼宽敞的活动室,一侧的墙壁上挂着彩色的气球和鲜花,还有几个鲜红的大字:欢度节日。
盛夏想要提醒海荣离南唐远一点儿,但是无论他怎么喊叫,别人都听不见。没有人注意到他,他像是被遗弃在了另外一个空间里。只能眼睁睁看着南唐把海荣带走,顺着桌子爬上墙,然后不管不顾的朝着墙上的红色大字撞了上去。一下,一下,两个人都撞得满头是血,却依然不肯停下来。
盛夏心惊肉跳的醒来,眼前仍有一片刺眼的红色不停的晃来晃去。
他从来不曾这么焦躁过,像是困在迷雾里,所有的事情都是不确定的。他甚至不知道圣诞夜的计划都有哪些安排。
盛夏痛恨这种被动的局面,却又无能为力。
圣诞节的前一天,疗养院又来了一伙参观的人,盛夏靠在病房的窄窗旁漠然的看着这一群衣冠楚楚的男女站在运动场上,对着这个地方评头论足。他猜测这大概又是来学习交流的,因为这里面好多戴眼镜的人,看上去就很有学问的样子。
盛夏已经意识到这个疗养院在学术界似乎有着颇为重要的地位,因为他在这里这么久了,几乎每隔一两个月都会有类似的学术交流活动。看来这世界上不论哪一个行业,要想出人头地道理都是一样的:要豁得出去。疗养院连最基本的人性都不要了,果然就走到了其他医疗机构的前面。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盛夏回头,见许久不见的陈柏青带着两个助手走了进来。大概这段时间比较忙,他脸色不大好看,眼睛下面还挂着黑眼圈,看见盛夏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居然有些感慨,“年前事情太多,我这一忙起来,居然什么都顾不上了。”
盛夏心想忙得好。
“过了年就好了。”陈柏青摆摆手,示意助手给盛夏做检查,“年后有个项目要上马,咱们都得养好身体呀。”
盛夏从他意味深长的话里听出了他要说的意思:过了这个年,他将会再一次以试验体的身份躺到陈柏青的实验室去。
如果他还在这里的话。
是的,如果他还在这里,那么所有的事情都不会有改变。他的余生将会不断的重复这个过程:充当病毒的培养体,试验各种奇奇怪怪的药物,然后依靠自己的抵抗力顽强的挺过去。如果挺不过去,那就会无声无息的死去。
助手给盛夏做完检查,带着一堆数据出去了。陈柏青则走到盛夏的背后,两只手很不老实的从背后环了过来。
盛夏心想,他刚才还忘说了一项。在充当试验体和痊愈之外,他还要充当这些肮脏男人的玩|物。
盛夏的焦虑和紧张在这一刻突然间就消失了,而要出去的愿望则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他要相信米兰的安排,相信她试图营救自己的决心。如果她这边的安排未能顺利的进行,那么他还有南唐,不论南唐是否要将身边的人当做垫脚石来用,他想用就来试试好了,看看最后谁是谁的垫脚石。
盛夏低下头看着在自己腰间摸索的这双手,眼里浮起冷意。在他没有能力的时候,这些欺|辱他只能咬牙忍着,且等着看吧。他想,君子报仇还十年不晚呢。何况他盛夏从来就不是君子,他是心胸狭窄的商人,眼里容不得一粒沙,睚眦必报。
“等下还要去开会。”陈柏青有些遗憾的在他肩膀上轻轻咬了一口,微喘着说:“明晚有个庆祝活动,到时候大家都要去。等结束了,我来找你。”
盛夏恍若未闻。
陈柏青笑着说:“我可等了好久了。”
这一天,盛夏心想,我也等了好久了。
“庆祝晚会这种东西以前是没有的,圣诞节也只是值班护士凑在一起唱唱赞美主的歌曲就那么过去了。”叶凉站在门口打量盛夏,他身上穿着疗养院刚发下来的深蓝色条纹的新棉衣,整个人显得干净、整齐。即便是这种没有款式的臃肿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仍有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盛夏刚洗过澡,偏长的头发已经盖住了耳朵,将他那张略有些侵略性的面孔衬得柔和了许多。
因为不见天日的缘故,这里的病人大多消瘦且面色惨白。盛夏也瘦得厉害,但他的肤色却在苍白里透出一种不明显的青,像一块冰凉的玉,在阳光下泛着半透明的光泽。叶凉看了他一眼,就不敢再看。他总觉得这个青年身上有一种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吸引着别人的视线。就好像他身上隐藏着什么秘密似的,既诱人,又透着一丝危险。让人看了第一眼就忍不住想要看第二眼。
“为什么现在又有了?”盛夏坐在床上穿袜子。是新袜子,为了迎接这个新年庆典,疗养院也是下了血本了。
叶凉略有些尴尬的收回视线,“大概是出于宣传方面的考虑吧。这一次来参观的学者还带着医学会下达的任务,要对疗养院各方面的情况做一个评估,还要打分的。”
盛夏若有所思,“这么说,这些来参观的人来头还挺大。”
“不是参观,”叶凉纠正他的说法,“除了评估之外,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做学术交流。你知道京都医学院吧?他们都是医学院下属研究院的研究人员,带队的是研究院的副院长吴保国教授。这个人主攻遗传学,在学术界很有声望。”
盛夏没听说过吴保国,他现在想的是这个人会不会跟米兰有什么交情,要不然米兰怎么会打到这次的学术交流活动的主意?或者这老头不知情,米兰只是在暗处推波助澜,单纯的想利用这样一个机会?
叶凉看了看表,提醒他说:“等下我把你带到活动室就得走了,你要记得离八号楼的d421远一点。”
盛夏点点头,“谢谢。”
叶凉笑了一下,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用谢,我只是不希望你出什么意外。”
盛夏轻声说:“我会记得你的人情的。”
叶凉在他肩上轻轻拍了拍,没再说什么就带着他离开了病房。
病房外面的守卫要比平时多了很多,一个个都穿着武装到牙齿的防护服,如临大敌。对他们来说,所有的能让病人们离开病房的活动都存在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