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顾氏客厅里死寂一片,
墙壁上的时钟指针转到18.30。
顾北溟回到自己的房间,左思右想了好久。拿起手机又犹豫着要不要拨号给泰熙,他的目光扫了一圈空空荡荡的房间,最后又重新落回到挂在窗棂上的那一只扑梦网。
两年前的6月30日,泰熙的生日。
“你什么时候来的,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吗?还是家庭教师,真的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连最基本的时间问题都毫不在意呢?迟到了多久都用拖堂去代替,难不成泰熙老师的工作作风一向如此吗?你知不知道我观察你的这几次,我对你的印象越来越不好了。”
太阳渐渐下山的同时,门开了,只见泰熙紧张的站在门口,她的脸涨得微红,文素利看了看她,直接选择错开了她黯然的目光,并目不转睛地望着家门口车水马龙的街巷。坐在车子里的顾北溟听着摇下的车窗外是母亲文素利生僻的唠叨,令他有些没有料到的是,无论记忆还是曾经的母亲都是温柔和蔼的安详姿态,而现在她竟然在用从不曾对待自己,却居然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大发牢骚。那一刻刚刚将车泊在大门口的顾北溟停下脚步,侧着耳朵听着母亲和泰熙的对话。
“在这个家里不止是我,就连那个看着呆板古董的顾会长也是做过学问的人。在我们这样的家庭,可想而知,子女的学业不出意外都是极其受重视的。你看到北辰的房间里那些与年纪不符的严肃装潢了吗?北辰刚刚会说话就被抱在那张最严肃的金丝楠木桌子上学习中年级的课程。没有办法,我们家气氛就是如此,尽管他成绩依旧平平,但是作为父母,我们能做的也都为他做了,所以我希望你就是懈怠也不要让顾氏的人看穿,明白吗?再有一次就给我拎包走人吧。”
“好的,我会认认真真的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给北辰的。”
文素利充满兴致的看着泰熙,突然,手机铃音响起,心绪低落的泰熙将手机摸出来,当她看清屏幕上闪耀着顾北溟三个字时。她咬了咬嘴唇,按下拒听。
“为什么不接电话?”文素利将视线投向泰熙,她淡淡的说着话,又慢慢的转了转微闭的眼瞳,当她对着泰熙惊慌不已的目光时,她的神情有些出奇的严肃。
“看来应该是泰熙老师的男朋友吧,果然,当一个一门心思在工作上的女人突然间开始注重装扮,并多了心不在焉的毛病,应该就是恋爱的缘故了。” 文素利看向泰熙手中黯淡下去的手机屏幕,确切的说道。“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会降低,虽然这是你的私人问题,但我还是希望你能适可而止。特别是当你身后一无所有的时候,有些爱情未必有事业好驾驭,况且对方还是十足的事业狂,要是一味的沉溺其中保不齐会桥头失火。”
泰熙将手机收在身后,然后微微一笑:“没有那么一回事,是家里的弟弟需要我给他打一笔钱。”
不等泰熙继续辩白,文素利朗朗大笑,看泰熙始终闷声不吭,呆呆的站在自己对面憋红了脸,她又略微顿了顿,放下手包,并从里面掏出一笔钱径直的走向泰熙,背对着摄像头的文素利揽住了泰熙的肩膀,并将她向门口带去。
“钱,无论你做了什么,或者动了什么样的心思,左不过都是钱的驱使,没错吧。”
泰熙心下一怔,文素利用似撩非撩的眼神在她的脸上停留几秒。
“所以即便你动了歪心思,也是因为你需要钱。” 文素利暧昧的瞟了眼站在园子中央呆若木鸡的泰熙。
“夫人您这是做什么?我有点不明白您的意思。”看着文素利突然友好的情形,即便泰熙的脑子里所有不安都翻涌着堵向她的嘴巴。可她还是依稀想到了什么。
“夫人,,,”
干扁的梧桐在傍晚的习习冷风中沙沙作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气。
隔着茶棕色的挡风玻璃,顾北溟呆呆的握紧手机,他的胸口连绵起伏着就像微风下的晚风拂翠柳一般。
“既然钱能做到一切,那我可不可以用十倍的薪水请你离开顾家呢。”
“怎么舍不得,是舍不得这里的一草一木,还是舍不得这顾氏的某个人呢。”
泰熙像木头人似的一言不发,反倒显得文素利的声音愈发兴奋。从小见多了母亲奇异表情下相反的做派的**惯的顾北溟将头猛的甩向一边,然后用手指揉了揉拧紧的眉心。顿了顿后,他的手指急切的按开联系人列表,当他想起泰熙曾说过给他的备注是“霹雳肥牛”时,他毫不犹豫的再次拨通了电话。
只停顿了三分钟,手机铃声就又响起来。
这一次没等泰熙回答,文素利斩钉截铁的开门见山。
“看来你的男朋友对你十分上心呢?”
“恩,是很用心。”
“而且泰熙老师似乎很快就要扭转悲惨的人生了吧。”
“夫人您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吗?借着做私人家教的机会,私自做主暗中和我的另一个儿子互通款曲。”
文素利素来声音温和,柔音细语的,但这一次她的声音反而如针尖般明朗尖锐起来,就连口气也似怒非怒起来。
“我从未想过你看着伶俐单纯,但伶俐是真,单纯却是试图蒙混过关的表面功夫。”文素利握紧双手,坚定的说道。就连眼底的余光也如水晶般一闪一闪。
“我没有。”略怔片刻,泰熙哑口失措。
“你敢说你没有非分之想。”
文素利暴躁粗鲁的一把抓起泰熙的衣袖,拉着她拖向了门口。就在泰熙刚要握住大门把手的时候,文素利突然抓起她的手,一把把她拉到了自己怀里。泰熙使劲想要摆脱文素利。但在钳制之中的她始终无可奈何。
“我告诉过你吧,三楼最里间的屋子就是顾恺麟的房间。既然这么急不可耐的想要扭转现状,那你就上去找他啊。屋子里寄养着的那个女人可以,你去也可以。”
“你刚才……说什么?” 泰熙感到无比耻辱。
“您怎么能……说那种话呢?”
泰熙真的很想扇文素利一个耳光。她强忍着心中的冲动,从文素利的怀里挣脱出来,直接转身跑向门口。文素利独自站在原地。她就像站在世界的另一端,虽然气愤异常,但却依旧感觉很迷茫。
“为什么不能,有什么样的弟弟,就有什么样的姐姐!都在苦海里沉浮太久了。梦寐以求着别人的幸福生活,甚至一步步走进别人的世界去一探究竟。怎么看不到你和别人的差距吗?怎么就是不知道羞耻呢?”
泰熙尖叫着,文素利依旧无动于衷。
“我调查过你曾经生活过的福利院,要我说就是有其母必有其子!你的母亲父亲根本就不是病死的,而是你的母亲恬不知耻的出柜后被你的父亲伤害,而后你的父亲自杀而死的。果然了,那股热血劲头就沿着DNA植入了你的身体里。”
“夫人!”泰熙流下了泪水。“你说的都不是真的。”
“卑鄙!对你来说,我到底是什么?收了钱就要受尽羞辱吗?”
“对我来说你根本什么都不算。就连屋子里飞的一只苍蝇都比你有价值多了,当然我说的可以是真的,也可以不是真的,只是这样的你站在我面前,我说的话假也是真,真也是真。你以为会有人站在你的立场去反驳和你相去天壤之别的我吗?”
看到泰熙默默看着门外,没有一丝反应,文素利再一次调高了音量。她冷静的打量着泰熙。“现在还要我找出你和我儿子勾连的证据吗?那样想必对泰熙老师的声誉也不大好听吧。即便有时候因为学校的事我总是分身乏术,但我对顾氏的一切依旧了如指掌。你的任何动作当然不会蒙过我的眼睛。如果你依旧觉得自己智商高于我的话可以试试,不过我还是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泰熙结结巴巴的什么话也说不上。特别是明显的从文素利傲慢的语气中听到了厌倦的气息。
“既然泰熙老师不想接电话,那么作为母亲我应该有权利知道我儿子的电话内容,你说我的意思没错吧。”
“电话?”
泰熙还没有反映应过来。文素利一把夺下泰熙的电话。
“那么我们一起来接这个电话,这已经是我最后的仁慈了。”
文素利薄怒的声音里更多的是局促不安。她在按下扩音的同时点开了录音键。
隔着一排笔直的梧桐,手机这一端的顾北溟看着泰熙和文素利连番推壤,他的心立刻变得比泰熙更紧张不安起来。不过在最紧要的关隘,理智终究战胜了情感,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将蓝牙插在耳边可以更清晰的讲话的距离里,听着电话另一端长久长久的不说话,他强压抑着心底的惊慌,换了一种和缓的口吻急声说道。
“泰熙老师你好,作为顾北辰的哥哥顾北溟,我想我有必要了解顾北辰在您的教育下进步得怎么样。”
文素利紧紧扒着泰熙胳膊的手稍稍退回了些,尽管感受着泰熙发丝滚烫的气息她有些不解。但她苍白的脸色还是稍稍缓解了不少。
“回答他。”文素利暗声命令道。“不许耍花样。”
泰熙看了眼神情和缓,站在自己身边的文素利。她紧紧握住手机,快声急语的道:“他如顾会长一样精明睿智。”
劳斯莱斯里,顾北溟皱眉摇了摇头:“泰熙老师跟我很熟悉吗?我当初可不是什么精明睿智的男孩,所以请泰熙老师不用编瞎话恭维我,在我眼中你和我之间只是单纯的雇佣关系。既然这样拿着顾氏的钱也该为顾氏办些事情才对。或许我还能和你之间也再多出一份同盟的关系来。我想很需要钱的你应该知道跟未来顾氏继承人合作是只赚不亏的吧。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站在顾北辰一边。”
“您什么意思,我只是教师,除了教育北辰,也就是您的弟弟,还能为您做什么呢?您不会找错人了吧。”
文素利再次迅速扫了泰熙一眼,只见泰熙眼神忐忑不安起来,但却依旧紧闭牙关。
“泰熙老师是聪明人,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做派我很欣赏。你应该还有印象我上次跟你说过的什么话吧。虽然我对顾北辰那个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弟弟下了很多次通牒,但我想我也有必要知会你一声。身为顾氏集团未来非继承人的他学习不需要多么努力,如果觉得课程枯燥的话,你可以将他教到烦闷或者直接放弃,当然就算他不学了,我也会按月付你多一倍的佣金以做酬谢的。而且你也不用觉得有任何心理负担,原本有钱人家的庶子就应该是吃喝玩乐、花天酒地的。至于梦想不梦想的话,别说是我就连父亲也是不会允许的。你不是跟我汇报过顾北辰他喜欢在课本上画插画吗?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了。有一些分心的事情横在中间总比心无旁骛的和我竞争强了许多。况且泰熙老师更不用感到有压力,你现在的做法或许是在帮助他,但总有一天也会害了他。相反你要是按照我的意愿去做,我想我们之间应该不至于会兵戎相向。这么看来您放弃他反而是好心帮了他。明白了?”
挂掉电话,泰熙的睫毛轻微动了动,她的眼神不大清醒,但却也并非迷茫失措。
文素利的脸色红润了许多,她继续望着泰熙,但这一次的唇片自然弯起,就连眼神冷静了许多。
嗅着淡淡的月光下同样清新的青草香,她将蜷缩在包包里的手轻轻缠绕在泰熙的臂弯。
“既然是北溟的意思,那就放心做吧。因为泰熙老师是值得托付真心的人,所以我刚刚才和你推心置腹了那么久。我也是怕你误入歧途,看来是有人误传了消息,这才闹出刚刚的一团乌龙。”
夜的世界安静极了。
安静到就连泰熙的反驳都很低很轻,轻盈间都能感受到滚滚热浪下涩涩的聒噪。
泰熙挠挠头,不解的看向文素利。
“在你的眼里我就这么一文不值吗?一句放心做吧就打发了。”
听着泰熙的怨声,文素利看向傍晚的小径深处,突然闪瞬而过的刺眼白光。当她认清下车的人是郑世兢时,她笑眯眯的将泰熙拦在身后。不屑的嗤声道:“即便没有这样的事,我也要为你敲响铃钟,毕竟这年头想着麻雀变凤凰的人可多了去了。”
泰熙皱了皱眉头,看着背着双手慢慢转向自己的文素利诡异得近似狰狞的笑容,泰熙只觉得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感受到冰冷的寒意。错愕中,她感受到了,磨牙的胶合感觉。
“有那样的反面教材摆在跟前,谁还会在意教材的正面是怎样的图案呢。”
文素利笑容可掬,但整个五官的表情加起来却特别古怪。
“你说对吧。没有做过,不代表你从未往这上面考虑过,我比你大的20几年可不是白活着的。”
傍晚的金黄色光柱下,她一副很熟稔的样子伸手捏了下泰熙的下巴。
特别是看着目瞪口呆的泰熙。
怔肿的碎发以及睫毛映在面容上的黑影被涡旋的清风吹散。清风掠过平整柔软的青草地时,文素利的眼睛笑成两片月牙,月牙之中又似乎盈满春水。
看着文素利上了车,发脾气般使劲关上车门。再加大了马达重新上路。拒绝了同乘的泰熙则独自一人久久的站在路边,她面无表情的看着熟悉的城市里愈发陌生的高耸入云的大厦和川流不息的车辆,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拿起橡皮檫将眼前的一切抹除干净。
“是拖着行李和疲惫的身子去汗蒸房睡一觉,还是回闷热潮湿的出租房。难道这两者之间有区别吗?算了去个省钱的地方吧。”
泰熙已经不知道在家门口叹了几声气了,回想起刚刚文素利和自己说的那些难听的话。她的叹气直接冷到冰点。她甩掉鞋子直冲进家里。然而,不只是客厅,卧室和卫生间也全部都空荡荡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看着弟弟唯一留下的一把钥匙和一封信,泰熙呆呆的站在原地。
就在泰熙默默的环抱住双肩,看着镜子里愣愣的着自己的影子时,房东阿姨把头探了进来。
“谁啊,是泰熙吗?”
“啊,阿姨,这是怎么回事啊?我的弟弟?”
“你弟弟把房退掉了,他说他要出去干一票大生意。”
“您说什么?”
泰熙根本听不懂房东阿姨在说什么。心绪慌乱的她,突然反应过来,对房东阿姨说道:“那个,不好意思,能不能借用一下您的手机?我的手机停机了。”
泰熙接过房东阿姨递过来的手机,给弟弟发了一条信息。过了一会儿,弟弟回复了短信:“我去安城干事业去啦!勿念。”
“我该怎么办?怎么都这样。”
“什么怎么办,我现在担心的是你要是不走,我的房子怎么办,明天就又交出去了,今晚你可不能赖在这里。不过,我倒是可以留你在我的店里睡一晚。”
泰熙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走向门口。
从刚刚看着泰熙和文素利分别开始,顾北溟的车便默默的跟在泰熙的后面。
“你好啊,泰熙。”
泰熙目不转睛的盯着漫天的星星,当蓝牙耳机里传出一连串杂音的同时,她急忙将耳机摘了下来。
然后泰熙闭着眼睛倚靠在长椅上。这时,突然有个人一屁股坐到了她的身旁。听到动静,泰熙转头看了过去,瞬间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