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高烧,一次心伤,将林家乐折磨得形销骨立,这一年多刚长起来的肉又都消失得无影踪了。四婶看他瘦得都脱了形,心疼得不得了。林家乐无所谓地笑笑,没什么好可惜的,这一年多吃的本来就是嗟来之食,还回去更好,什么都不欠了。
四叔和四婶看他回来得突然,又生了一场急病,等他好些了,便旁敲侧击地问他原因。林家乐的嘴如闭合的蚌壳,什么也不说。四叔叹了口气,说了一句:“家乐,你不说也罢,总有你的理由,四叔只是希望你日后平平安安的,把过去那些伤心事都忘了吧。”
林家乐咬着唇点头:“谢谢四叔,我知道的。”
等病好后,林家乐坚持回到自己家里,将屋子好好收拾了一番,也没住几天,连年都没过,给爷爷奶奶上了坟,烧了纸,就又只身南下了。这一次,到了g市之后,他没有再往前走,他去了刘明亮家。
刘明亮和余兰看着瘦骨嶙峋的林家乐,吓了一大跳:“家乐,你怎么了?怎么瘦成这样?”
林家乐挤出一张笑脸:“刘哥,嫂子,我来叨扰你们了。”
刘明亮接过他的行李:“快进来,进来说话。”
余兰连忙去给他到开水:“阿乐,还没吃早饭吧?嫂子去给你下面条。”
“谢谢嫂子。”林家乐也不客气,接过水来喝了一口,环视了一下屋子,“哥,今天你和嫂子都不上班?牛牛和外婆呢?”
“我今天还没出去,今天周日,你嫂子休息。牛牛一大早拉着他外婆出门去了,在屋里坐不住。”刘明亮憨憨地笑,“家乐,你这是打哪儿来呢,这么早,从d市过来也没车啊。”
林家乐放下水杯:“刚从老家过来。哥,我辞工了,不在d市做了。”
刘明亮吃了一惊:“前一段时间你不是还说做得好好的吗?怎么就不做了,出事了?”
林家乐垂下眼帘:“出了点事,不想在那做了。”
刘明亮虽然有些可惜那份还不错的工作,但是看着林家乐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想必是出了大事,才离开那里的:“不做就不做,来g市找工作也一样的。离哥近一些,也好有个照顾。”
林家乐吸吸鼻子,刘哥真是个令人安心的大哥,他不问自己出了什么事,反正就是百分百支持自己的决定。他想了想说:“哥,其实我见着我妈了。”
“啊?”刘明亮听他说过他妈不知道去哪儿了。
“她嫁了个香港老板,过得挺阔气的。但是她并不想认我,我不想给她添堵,就走了。”林家乐轻描淡写。
刘明亮非常气愤:“你这妈也真是的,她怎么能这样呢?你到底是她儿子啊!”
林家乐摇摇头:“我跟她除了血缘,什么感情都没有,她不认我也很正常。况且我也大了,这些年没有妈也过来了,没有她,我更自在些。”
刘明亮叹口气:“你自己既然这么打算,那就算了,不认就不认。你也别去多想,以后就在g市吧,哥和嫂子就是你的亲哥和亲嫂子。”
林家乐热了眼眶点头:“谢谢哥!”这声感激,是发自肺腑的感谢。
余兰端着一碗鸡蛋面出来:“家乐,来,吃面。以后嫂子这儿,你就当是自己家,别见外。”
林家乐接过碗:“谢谢嫂子,那我就不客气了。”
刘明亮看他吃了几口面,站起身来:“家乐你先吃着,吃完好好睡一觉,哥去做事去了,晚上回来咱哥俩再继续聊。”
林家乐叫住刘明亮:“哥,我想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刘明亮站住了。
“我暂时不想去找事做。哥你那缺人不?我跟你去学装修吧。”林家乐想起职场上那种种陷阱与风险,目前实在没有精力去应付那些。刘哥做的那些事虽然活计很糙,但是接触的民工都是些刘哥一样的实在人,好打交道,不用担心背地里被人扎刀子。
刘明亮的表情有些难以置信,林家乐虽然不是什么高级知识分子,但是在他眼里,那就是个读书人,怎么能做自己这样的活呢?“家乐,哥这样的事又苦又累,赚得也不多,哥怕埋没了你。”
林家乐坚持说:“哥,我能吃苦,我也不是以后一直做这个,我想先做着,就当做过渡吧,也许年后我就会去找别的工作。”
刘明亮点点头:“行,你要是不嫌弃这活儿,我就去跟工头说一声,有需要就带上你一个。”
“谢谢哥!”
“吃面吧,跟哥还客气啥!”刘明亮拍下他的后脑勺,提起工具箱出门去了。
晚上刘明亮回来,告诉林家乐,过两天要开始装修一处办公楼,正需要增加人手,工头愿意让林家乐去,不过因为他是生手,只能先做小工,工资比较低。刘明亮担心林家乐不愿意做这个,没想到林家乐满口答应了。
趁着还没上工,林家乐又去附近找房子,长期借住在刘明亮这儿不是个办法,在附近找个单间,一则来往方便,二则也是为了有个可以安心学习的地方。林家乐从家里出来时,将自己的课本全都背过来了,原先那些都扔在鸿瑞厂,此刻恐怕早就被人当垃圾处理掉了,不过他也无心去管了。那对他来说,就是个梦魇之地,一辈子都不想再去。
刘明亮帮他找好房子,又将家具物件都办好,总算是安好了一个小窝。照刘明亮的说法,家乐赚得又不多,何必花那个钱去租房子,跟工友们挤一挤,既热闹,又可以省不少房租。林家乐说,大家住在一起,热闹是热闹了,但是却没法安心学习,不如自己单独住的方便。其实自从贺方旭的事之后,他对同性之间的相处便多了一些芥蒂,再也无法坦荡荡地与一群大男人光着膀子在一个屋子里共处了。房租虽然要花点,但也是能够承受的,他又没有家累,省一省,钱就出来了。
过了元旦,返乡过年的人多了,装修公司里一些暂时无事可做的民工也回去了,工头一旦接到活,就要临时请人来填补空缺。林家乐就是这么被叫上的,他没有技术,身板也单薄,一看就是个没干活体力活的人,工头开始还挺不满意的。刘明亮递了好几根烟,再三跟工头老郭保证,自己弟弟一定能吃苦耐劳的。老郭将烟夹在耳朵上:“既然这样,那就先做着吧,事情做不好,工钱还得减。”
林家乐无所谓地点点头,装修工又不比搬运工,靠的是气力吃饭,装修最主要还是看技术以及熟练度,所以他觉得自己完全能够胜任。
果然,没出几天,他已经能够做得像模像样了,老郭点点头:“看不出来,这小子还挺灵泛的,学东西真快。”
刘明亮自豪地说:“那当然,我弟可是正儿八经的高才生,要不是没钱读书,怎么会沦落到跟我一起干这活。”
林家乐抿着嘴,细心地将乳白色的墙壁胶一层层抹到墙上去,时不时侧头检查一下有没有熨平整。做这些事,虽然需要掌握技巧,但是更主要的是靠熟练度,一旦熟练了,做起来就得心应手。手上熟练了,脑子就容易空闲起来,他的思维控制不住便要往那天的那个咖啡馆跑,这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折磨,于是他便不停地找工友说话。刘明亮觉得很奇怪,家乐本来是个话很少的孩子,做了装修之后,话倒是变得多了起来,至少表面上人是变得开朗起来了。
除了找工友说话,林家乐便琢磨手上的那些活计,怎么做才能又快又好。那些装修材料有什么用途,又各有什么特点,甚至他走在路上,看见一些涂料店之类的,也会进去询问一下情况,了解一下不同档次材料的价位。这要是在以前,他绝对会一扫而过,如今做了这行,便想要研究个透彻。
过年的时候,刘明亮带着老婆孩子回老家过年。林家乐刚从家里回来,奶奶的纸钱也烧过了,实在没有什么好惦记的,便不再回去了。刘明亮极力邀请他回家过年,林家乐笑着拒绝了,虽然他们真把自己当兄弟看,但是这种骨肉团圆的日子,他一个外人,怎么好去掺和。正好工头又接了一户家居装修的活,很多工人都回去了,留下来的没几个,林家乐便顶上了,有事做,总比闲着胡思乱想的好。
过完年,林家乐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正式的装修工了,工钱比原来也有了翻番的增长,一天下来,竟有上百块的收入。这算起来,比他原来做采购的工资都还要高,不过做这一行有一点不好,就是不能保证每天都有活干,没活干,就没有工钱。
没活的时候,林家乐就在家看书学习,有时候去刘明亮家蹭饭,陪牛牛一起玩。牛牛是个很可爱的孩子,脑袋圆溜溜的,眼睛是圆溜溜的,连小嘴也都是圆嘟嘟的,林家乐和牛牛熟了,不止一次笑着逗他:“你不该叫牛牛,你应该叫圆圆!”
牛牛嘟着圆圆的小嘴,认真地纠正:“我是牛牛,圆圆在隔壁。”原来隔壁还真有个叫圆圆的小女孩。
牛牛很喜欢这个叔叔,之前他一直都叫林家乐为哥哥的,但是林家乐又管他爸叫哥,这么一来,辈分就都串了,所以大家纠正了好多次,终于将牛牛的称呼给纠正过来了。于是林家乐就从哥哥升级到叔叔了。牛牛很皮,也很聪明,由于是外婆带着他,他学了一口地道的粤语,跟他爸爸又说普通话,林家乐来的时候,又教他说家乡话,于是南腔北调在他一个人身上全都体现出来了,他居然能应对自如,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真叫大人们自愧弗如。这个可爱的孩子,给一屋子大人带来了无尽的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