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喝得兴奋,林家乐却暗自叫苦。他第二次上厕所的时候,在洗手间吐了一遭,他漱了口,泼把水洗脸,抬头看洗手台上的镜子,里面的人脸色发白,形容惨淡。
“吐了?”有人在旁边一边洗手一边跟他说话。
林家乐扭头一看:“贺——文生,是你啊。呵呵,有些难受,酒量不太好。”
贺方旭说:“没什么,多喝几次就会了,以后你就是金刚不坏之躯了。出来混,总是要学会喝酒的,尤其是在内地,会喝酒能喝酒真是一种优势。不过刚开始还是要注意点,这事得慢慢来,急不得。”说完拍拍他的肩。
林家乐点点头。
贺方旭说:“我先出去了。”
林家乐看着贺方旭潇洒地转身离开,他的身上散发着成功人士的魅力。有人说他是靠着老板关系才上去的,因为他是老板娘的侄子,但是林家乐觉得贺方旭是有能力的,老板一年到头只露一次面,鸿瑞厂依旧有条不紊地运转,业务还蒸蒸日上,不能说没有贺方旭的功劳。
林家乐刚回到座位上,同事丹尼尔就说:“阿乐回来了,我们一起去给老板那一桌敬酒吧。是一个个去,还是一起上?”
艾米打着酒嗝说:“还是一起吧,今晚已经喝得够多了,一杯一杯敬我可扛不住了。”
大家都同意艾米的说法,林家乐刚吐完,胃里还难受着,但是大家都说要去,他岂能不去。于是采购部的同事将老板的主桌全都围起来,艾米代表大家说祝酒词,林家乐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着,听见有人问他:“你叫林家乐?”
林家乐一抬头,问话的竟然是站在自己身边的老板娘,正带着微笑望着他。他红了脸,结结巴巴地答:“是的。”他的阅历不够,经验尚浅,所以看不出老板娘微笑的表情下面部肌肉有些微微颤抖,那分明是紧张激动的表现,不过就算是看出来了他也不会这么觉得的,老板娘对着他这么一个小喽惺裁纯山粽诺哪兀
“你今年多大了?”老板娘又问。
“18了。”林家乐不假思索地答。
这时艾米已经说完了祝酒词,林家乐跟老板娘碰了一下酒杯:“祝您顺利!”
林家乐当然不会知道,这个晚上,老板娘在自己的小别墅内,翻出一张陈旧的老照片,反反复复地看,彻夜未眠。
林家乐第三次进厕所吐了出来的时候,发现音响已经开了起来,有人在台上唱粤语歌。有好多同事已经散了,老板那一桌倒是没怎么散,高层的经理主管们,还有一些平时十分八面玲珑的同事也都没散,大概还有年会的后半场——狂欢。
林家乐拿上外套,连忙追出门去,他想先前的那些同事应该还没有走远,可以和他们一起回去。等他赶到门外,同事们纷纷都约好了分批打车,有人看见他:“阿乐,你现在也要走吗?可是的士只能载四个人,要不你自己另外打一辆?”
林家乐有些尴尬地说:“没事,你们先走吧,我等下一辆。”自己打车回去,车费不能平摊,从这里回到厂里的话,大概需要三十块钱,林家乐想着有些肉痛。
这时又滑过来一辆的士,林家乐看车不是空车,便没有招手。有人从里面推开车后门:“阿乐,上来!”
林家乐一喜,随即又一阵失望,车上的人居然是贺方旭:“贺——文生,你也要回去吗?”他还是条件性反射叫他贺总。
贺方旭笑起来:“算了,你也别叫我文生了,以后还是叫我贺总吧。我要回去,顺便带你一起回去吧。”
林家乐上了车,问:“我看老板经理他们都还没走的。”言下之意,你怎么先走了。
贺方旭淡淡地说:“酒都喝完了,还有什么好待的。”情绪明显不如刚才好了。
林家乐觉得自己有些多事,便换了个话题:“贺总不是开车来的?”
贺方旭答:“是啊,但是饮了酒,不能酒驾。还是老老实实打车吧,为了自己的安全,也为了他人的安全。”
林家乐瞧了两眼贺方旭,喝酒不能开车,这事他是知道的,但是他所知很少有人遵循这一条,内地的司机,只要认为自己没喝醉,就会肆无忌惮地开着车横冲直撞,多少车祸都是这么酿成的,这是监管不力的表现,也是国人素质尚未达到某个层次的原因。他不由得对贺方旭多了一分好感,这个人,起码是很有道德水准的。
车内开着空调,暖烘烘的,林家乐本来喝多了酒,感觉身上有些冷,这时只觉得寒意全消。贺方旭也没多说话,只是偶尔同林家乐说上两句,都是今晚酒桌上的话题。林家乐在暖气的吹拂下,有些昏昏欲睡了。
贺方旭突然叫了一声:“师傅,麻烦停一下车,我去买点东西。”
林家乐被惊醒了,他抬起头,看见贺方旭跑进路边一家通宵营业的药店。过了一会儿再跑回来,拉开车门进来的时候,带进一股清冷的风,林家乐被冷风一吹,顿时清醒了些。他有些狐疑地看着贺方旭:“贺总,你感冒了?”
贺方旭含着笑摇摇头,递给林家乐一个盒子,又给了他一瓶水:“拿着,吃两片,明天就不会头痛了。”
林家乐就着微弱的路灯看手上的盒子:“是什么?”
“醒酒药。”贺方旭自己也吃了两片,拧盖矿泉水瓶子灌了一口水。
林家乐有些感激地说:“谢谢贺总。”遂也吃了两片。
车很快便到了鸿瑞厂门口,贺方旭付了车费,林家乐从自己口袋中摸出二十块钱递给贺方旭:“贺总,这是打车和买药的钱,谢谢你!”
贺方旭的脸一下子有些精彩,显然很出乎意料,这些打工仔们,不是一个劲地想着法子揩老板的油吗,怎么这个林家乐还跟自己aa制车费。最后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阿乐,我是老板,请你坐个车还是坐得起的。”
林家乐伸出去的手尴尬地停在空中,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他自己真是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以前和采购部的同事出去搞活动,全都是aa制的,几毛钱都算得清清楚楚。他这是第一次跟老板拼车,本来心里想过是不是要跟老板平摊车费的,但是他最终还是鬼使神差地拿出了二十块钱。
贺方旭不接钱,越过他往厂门口走去,风衣带起一阵风,林家乐的刘海都被吹起来。贺方旭又突然站住,回过头来说:“阿乐,今天我给你抽了三千块的大奖,你还没感谢我呢,下次请我吃饭吧。”
林家乐抓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好的,谢谢贺总。去哪儿你说了算。”
贺方旭大笑起来,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真可爱,他以为三千块真是一笔大钱呢,对他来说,不过一瓶酒钱而已。他点点头:“好,等我哪天想好了,我就来找你。”
林家乐洗漱完毕上床睡觉的时候,想到自己得到的这笔意外之财,心里都是美滋滋的,这么一来,离自己的梦想又进了一步。旋即又想到要请大家吃饭的事,那帮兄弟们应该不会太坑自己的,两百块钱应该够了,只是贺方旭这位大老板,他说要自己请吃饭的,三百块不知道能不能够,自己的预算最多就是五百块了。林家乐心里盘算着,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钱包。
第二天林家乐果然被仓库的兄弟们拉去请客,□□个人点了两条烤鱼,喝了两箱啤酒,总共还没花到两百块。贺方旭那顿饭倒是一直欠着,自从年会之后,直到放春假,林家乐就一直没有见过他,估计他可能回香港去了。
放假前,林家乐还请罗艳和胡辉吃了一顿饭。这次罗艳没有带曾月琴过来,不过在饭桌上罗艳还是将林家乐说了一顿,说曾月琴这姑娘挺好的,怎么不相处试试。虽然比你大了一点,但是会照顾人,你又是一个人,有人照顾不是挺好嘛。林家乐老老实实地听着,末了只说了一句,谢谢表姐关心,我现在年纪还小,又什么都没有,谈朋友的事过两年再说吧。
放春假的时候,林家乐跟随所有游子的脚步,踏上了最大的返乡洪流。他其实可以不回去的,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了,姑姑家未必会拒绝自己去过年,但是他一点都不想去,那是别人家团圆,自己去了算怎么回事呢。但是他想念奶奶,他要是不回去,爷爷和奶奶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在地底下该是多么困顿,那些阎王小鬼的,还需要打点的呢。
这些都是以前奶奶带着他给爷爷烧纸的时候告诉他的,记得有一次奶奶感叹说,将来我要是也去了,谁来给我烧纸呢?家乐那时候特别恐惧奶奶的这个说法,他的认知里,自己是永远也不能离开奶奶的,所以他抢着说:“奶奶才不会丢下我走的,奶奶会长命百岁。”只是他忘记了,就算是奶奶长命一百岁,也终是要去的。如今奶奶真的去了,给奶奶烧纸钱的,除了自己,还能有谁呢?
林家乐回到家,将房子打扫了一下,在自己家住下。四叔让林家乐去他家过年,林家乐坚持要在自己家过年,四叔无法,只好给送了一袋米来。林家乐去买了油盐酱醋,生火做饭,这所沉寂了大半年的老房子,终于重新飘起了炊烟,有了些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