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南方情怀
接下来一连好几天都是久违的大晴天, 太阳拨开四月厚厚的云层慵懒地展露着笑脸。这天早上,玫兰妮在家中厨娘的帮助下给小博洗热水澡, 斯嘉丽就催着彼得大叔帮忙驾车,载着她和阿希礼去锯木厂监工了。
威尔在信上说再过一阵子才能动身来亚特兰大, 而斯嘉丽必须在这段时间打起全副精神来监督起锯木厂的运营来。只可惜亚特兰大的局势还是一如既往的乱,黑人们仗着自由人居撑腰到处惹祸,她只能带上阿希礼才能免去那些议论和闲话。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斯嘉丽才真正觉得有一个丈夫在身边不仅是需要的,也是必要的。
不过阿希礼管理锯木厂的手法实在让人不放心,斯嘉丽曾经想过把锯木厂暂时交给他帮忙打理,自己也好去远些的市区兜售木材。不过这个美好的计划很快就泡汤了, 只要她一刻不警惕, 那个刁钻狡猾的约翰逊就敢在阿希礼的面前明目张胆地偷卖木料,把钱装进自己的腰包,把她气得要命。
“要是换做瑞特,就一准没有这些麻烦。”斯嘉丽揉着脑袋在心里抱怨, 不过这些话她也就只能在肚子里嚷嚷几句, 毕竟阿希礼是在帮她的忙——来去路上的经过的棚户区里都是些游手好闲的危险分子。
晚餐时桌子上的饭菜格外丰盛,贝蒂姑妈前几天从亨利叔叔那里领来了小笔生活费,财大气粗地买了只鸽子炖汤。她们每个人都吃上了热乎乎刚烘烤出炉的苹果馅饼,玉米烙上抹着的大块黄油也金灿灿地让人垂涎。老小姐乐呵呵地给每个人倒上一杯大麦茶,胖胖的大脸被灯光映得容光焕发。
然而这样的好景并没有持续下去,到了半夜时分,外面开始稀里哗啦地下起暴雨, 雨点噼里啪啦地敲在窗子上,扰得人睡不安宁。斯嘉丽睡得很浅,于是最先被门外急迫的敲门声惊醒,托尼·方丹骑着一匹累得半死的马等在门口,露出一张黝黑阴郁的面孔。
她们战战兢兢地从楼山本下来,看着托尼把阿希礼手上拿着的蜡烛吹灭,幽灵一般地闪进了门。
他握住她那双冰冷潮湿的手:“别点灯,斯嘉丽,也千万别把黑人弄醒。我尽可能不给你们带来什么麻烦。”
直到厨房里的百叶窗被放下来,所有的帘子也都拉到了底之后,托尼才允许点上一支蜡烛,急急忙忙地拉着阿希礼说话,斯嘉丽坐在一边,玫兰妮则在厨房忙碌着为他张罗些吃的。
“乔纳斯·威尔克森,你们家以前的那个监工,我把他弄死了。这是我的权利——萨莉是我的弟媳。”
托尼简短地冲着她交代了一句,又吞了一大口威士忌,转过脸对着阿希礼:“我得赶紧走,到得克萨斯去,在那里藏起来。阿希礼,我要另找一匹马,还有一些钱。”他苦涩地笑着,贪婪地嚼着那块涂了厚厚一层黄油的玉米面包。
“把这里的马骑去,”阿希礼平静地说,“家里的钱大半在玫兰妮那里,都拿走。动作快些,玫荔会帮你包些吃的带着。”此时他显得十分干脆冷静,一句废话也不说,完全展露出一个南方绅士临危不乱的样子。
事情发生得太快,变故太紧急,斯嘉丽感觉自己身下的沙发垫子还没坐热,托尼就换过后院里的那匹马风一样地冲进了雨帘里。玫兰妮握着阿希礼的手站在二楼漆黑的窗户前,神色担忧地看着那个影子消失在视线之中。
由始至终她都来不及问上一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这次托尼的到来以一种更为可怕的方式让她更加深切地明白了重建时期的含义。
像托尼这样好的小伙子,因为他为保护死去兄弟的妻子而杀死了一个黑醉鬼和一个恶棍无赖,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的魔鬼就要把他送上绞架。乔纳森控制的自由人局煽动了佐治亚州那些不正经的黑鬼,煽动他们对当地的白人女性——天呐,这种情况在亚特兰大也有,而且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现在的南方有成千上万像萨利那样的女人,还有成千上万的男人,他们本来在阿波马托克斯放下了武器,现在又将武器拿起来,准备随时冒生命危险去保护这些女人。他们正怀着一种残酷无情的痛苦在重新关心周围的一切,麻木的神经恢复了知觉,原先的锐气又在燃烧。
就在托尼到来的短短的片刻时间里,从两个男人隔着烛光对视的冷静面孔中,斯嘉丽看到了某种不同的东西,某种使她感到振奋而又忧虑的东西——那是整个南方面对现状时无法形容的愤怒,以及难以阻挡的决心。
天蒙蒙亮的时候,阿希礼也跨上了邻居米德大夫的一匹老马,往德克萨斯的方向赶,他将在那里把托尼安顿好,再在第二天赶回来。玫兰妮担忧地看着斯嘉丽在清晨时分一柄把□□藏在袖子里,面无表情地独自赶往锯木厂。
斯嘉丽坐在马车上弯下身和玫荔拥抱,两个人苍白冰凉的脸蛋紧紧挨在一起,她再次感觉到自己同周围的人有了一种类似亲属的亲密关系,感到与他们的愤怒、痛苦和决心已经在沉默的火焰里融为一体。
她挺直背脊,抬起尖尖的下巴,和周围的南方女性一样,展现出坚贞而不可侵犯的姿态来。和她们不同的是,她从不轻易对北佬和那帮穷白佬们表示出蔑视或者任何会把他们激怒的态度,而是将整天在热火朝天的锯木厂里忙得不亦乐乎。
在一片破坏和混乱的亚特兰大,斯嘉丽将全部精力放在木厂上,一心一意要让它赚钱,而她经营的那家锯木厂,也不负所望地从天一亮一直热火朝天地忙到掌灯时分。
她赚了钱,很快收回了本,但是依旧缺乏安全感,常常心有余悸地做着被抢掠被侮辱践踏的噩梦,尖叫着在深夜里惊醒。
在亚特兰大紧张的情势下,她身边的男人们不时聚在一起,进行着女士们一进来便中止的秘密讨论,斯嘉丽知道他们中的好些已经加入了那个可怕的3k党,但无力阻止。仅仅在贝蒂姑妈家中,阿希礼就曾多次关照她,千万不要在只有虚弱的彼得大叔保护下赶车去锯木厂。
一切的一切汇聚在一起,形成一幅令人恐惧的景象铺展在面前,让斯嘉丽感到心惊肉跳,又血性横生。
她时常想起夜访的托尼,想起他在雨夜里头也不会地打马狂奔;想起她的父亲杰拉尔德,就是在一次对他来说不算杀人的谋杀事件后连夜离开爱尔兰;又想起瑞特·巴特勒,那个对世俗道德观念唾弃厌倦的混蛋,也在不久前因为一个杀死一个对南方女士傲慢无礼的黑人而被捕入狱。
往返与锯木厂和家之间的路上,斯嘉丽的身边每时每刻都带着枪,子弹也随时处于上膛状态神经绷紧得随时都要断掉。而这段日子瑞特·巴特勒神不知鬼不觉地去了威尔明顿,没能目睹她的脆弱和惶惑。直到十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巴特勒船长悠闲地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这才和他坚忍不拔的公主在人来人往的桃树街遇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