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归来

二月的春风夹杂着冷雨淅淅沥沥笼罩了大半个佐治亚, 但严冬的气息并没有完全撤离这片肥沃的土地。这段时间斯嘉丽一直被大堆工作和一种不可言说忧虑所包围。事实上埃伦和威尔也多少有着同样的忧虑，只是他们借助更加温和的思考和言语传达出来。

而斯嘉丽的忧虑中更夹杂着某种不知名的烦躁情绪, 使她几乎整天都在压抑着，克制着自己不要大喊大叫出声来。她有很多事情想做, 有很多事情需要赶快做，还有很多事情被埃伦紧逼着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来。

比如开锯木厂的计划，再比如，瑞特那天在北佬监狱里意味不明的暗示。

赶紧！还要赶早！她的小脑瓜子被一条条紧张的神经牵动，蠢蠢欲动地叫嚣着要先下手为强。

现在正是非常紧迫的时机，如今的亚特兰大就像一棵被砍倒在地的大树，正在重新长出更茁壮的嫩芽, 更稠密的叶子, 更繁茂的枝条。城市对建筑材料的可供应数量远远跟不上需求，木材、砖瓦和石头的价格在猛涨，她要是能早点经营起一家锯木厂或者砖石厂，就一准能赚不少钱！

冷风嗖嗖的晚上, 斯嘉丽抱着厚厚一叠账本从母亲房里出来。她的脸色准是非常难看, 全身带着低气压，以至于素性喜欢和她针锋相对的苏艾伦也自觉地把距离保持到了一米之外。

她黑着一张脸走进房间，把账本都撂到梳妆台上，就倒在床上不动了。刚才她和母亲讨论了开办锯木厂的事情，出乎意料的，埃伦并没有表示出明显的反对，而是心平气和地拿出账本和她逐条逐缕地分析——家中已经没有闲置的资金, 也没有可以抽调出来帮她管理锯木厂的人手了。

“亲爱的，我知道你很想帮助家里。不过像成产管理这样的事情，总需要有男人来帮你操持啊。现在的两个妹妹都不需要我来操心了，斯嘉丽，告诉我，你真的还没有合适的婚约对象吗？”

斯嘉丽忍了又忍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在埃伦忧虑的目光下缴械投降，事实上她一直想要找一个恰当的时机来和母亲谈一谈和瑞特的事，然而现在的瑞特还在监狱里关着，对斯嘉丽来说，简直是最坏不过的时机了。

“我想请以前的朋友们帮忙，亚特兰大的老朋友之中也有不少赚了钱的，像弗兰克先生。我可以先赊一小笔钱把锯木厂开起来。”她把这个折中的说法讲给母亲听，然而费劲口舌之后和埃伦拿出的底线还是：斯嘉丽应该先结婚，再和自己的丈夫一起经营管理自家的财产。

“我的老天！我要怎么去和她说，说我爱上了一个投机商，还非他不嫁？母亲一准会大吃一惊，然后把我关起来的！”

她郁闷地在床上打滚，把头埋进枕头里，手揪着身下的床单，简直恨不得拽起被子来狠狠咬上一口。这样自己和自己生了一阵子闷气之后，斯嘉丽索性衣服也不脱地趴在床上不动了。这样的感觉还真不赖，至少暂时不用想什么烦心事，也不用为当下和未来担忧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的意识开始有些混混沌沌起来的时候，一只沁凉沁凉的小手拢在了她的脖子上，让她骤然惊醒过来。玫兰妮笑着把一盏煤油灯在梳妆柜上放好，拉过被子来把斯嘉丽裹成团，又在床边坐下来。

“和我说说吧，亲爱的。遇上什么烦心事了——和奥哈拉夫人绊了嘴？”

“没什么。”斯嘉丽的脸被被子遮住，声音传出来也是嗡嗡的，“你知道的，玫荔，我想开家锯木厂。”

“呃，奥哈拉夫人没有同意吗？我们可以和她慢慢……”

“你听我说，”斯嘉丽一拉被子，露出两只幽亮幽亮的绿眼睛，“妈妈又在催我了，你也觉得我现在非得嫁人吗？”

“嫁人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嘛！”玫兰妮笑起来，脸上适时地带起浅晕，“嗯，亲爱的，你那么聪明那么活泼，很应该找一个魅力十足的男人嫁了呀！”

斯嘉丽板起脸来：“可是，现在并没有这样的男人冒出来给我嫁。”

玫兰妮凑了过来，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亲爱的，是真的没有吗？在亚特兰大的日子里，除去弗兰克先生店铺里卖掉的珠宝，真的没有一位体贴的、见义勇为的绅士帮助过你？我们可都不知道那些北佬军官的住址的呀！”

看来玫荔是误会了，不过斯嘉丽转过身去，脸上还是忍不住泛起两朵可疑的红云，她翻身起来推了推玫兰妮：“说什么哪。亚特兰大我可不认识那么神通广大的人，北佬的住址……那是一家家问出来的啊！”

玫兰妮若有所思地“噢”了一声，也帮着犯起愁来，不过从她的态度上刊，显见也是赞同埃伦的看法的，毕竟一个未婚女孩子做起生意来，还是像开锯木厂这样的大生意，几乎就意味着她不要想在南方人的圈子里嫁出去了。战后的南方小姐就应该具有一种勇敢而又怯懦的上等女人形象，至于这类出风头的事情，就让男人们去做吧。

在埃伦不动声色的强调下，斯嘉丽的婚事就这样被提上日程，成为奥哈拉家家庭上层担忧不已的问题。埃伦几乎有些想不明白，就以往来说，她只会担心这个女儿的男朋友太多了挑不过来，可是现在呢，自从她因为伤寒大病一场之后，斯嘉丽身边的男朋友们简直就绝了迹。

不过倒也感谢上帝，要是斯嘉丽早几年嫁了人，说不准就得当寡妇，像现在的卡丽恩一样。埃伦病好后就开始为这件事情烦心，并默默地为女儿物色门当户对的当地人。之前她相中过凯德·卡尔弗特，然而现在松花庄园已经没落，凯德的病也一天比一天重了。方丹家的小伙子们都不错，据说他们现在学着喂猪和种田，倒也干得乐呵，可他们一门心思都扑在庄园重建上了，并且方丹·亚历克斯心眼里装着迪米蒂·芒罗那个姑娘，并不是斯嘉丽的追求者。

只能怪这样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县里面剩下的小伙子们简直屈指可数。在埃伦和斯嘉丽都在为她的终身大事犯愁时，贝蒂姑妈再一次寄信到塔拉来诉苦，邀请斯嘉丽和玫兰妮一家过去陪着她：“我真害怕独自一个人生活呀！”

以往斯嘉丽看到这种信都是草草几笔回复搪塞了个干净，不过这一次埃伦倒是真的上了心。既然斯嘉丽在本县已经难以找到一个如意郎君，换换环境总是好的。亚特兰大对斯嘉丽来说不算陌生，目前也有很多昔日的南方好小伙子们聚集在那里谋生，自己活泼机灵的女儿总该得上是个抢手货才对。

这样的想法和斯嘉丽心中的小算盘不谋而合，自然欣然同意。一封热情洋溢的回信在日渐温暖的春天寄出，在1866年的三月，斯嘉丽同阿希礼夫妇坐着火车又一次回到了熟悉的亚特兰大。

如今税金的问题暂时解决了，庄园的工作在埃伦和威尔的打理下也走上了正规，几乎没有什么火烧眉毛的事情需要她来烦心了。于是，这次出门探亲访友对于斯嘉丽来说无异于一次久违的放风，当她的小脚又一次离开家乡的红土地，踏上充满机械轰鸣声和人群喧闹声的亚特兰大时，一种跃跃欲试的心情就在那颗砰砰跳着的小心肝里澎湃起来了。

“我得好好大干一场。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但它和我非常相像，看着吧，这回我一准比上辈子混得出彩。”

她向来对自己的精明和勇气感到自豪，而且好胜心极强，深信自己和别人不相上下。何况凯蒂·斯嘉丽生来是奥哈拉家族的女儿，小个子的杰拉尔德遗传给她的那种狡猾的经商本能在上辈子就早已磨练得炉火纯青了。

斯嘉丽·奥哈拉已经回来，带着娇软的美貌、精明的头脑和勃勃的野心。身体里的爱尔兰血液早已膨胀沸腾，她从来不惧怕竞争，并敢于相信，自己会是丛林争夺中的强者和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