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绝不原谅
斯嘉丽顶着空白的大脑走出了贝克街, 桃树街狭窄的人行道上没有一点空,她只能沿着街道奔跑。路上她遇到一队疲惫不堪的士兵, 后头跟着盖着破帆布的军需车,在路上摇摇晃晃地向前走。拖大炮的骡子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 仿佛随时就要倒下去似的。骑兵们抽打着马匹经过,扬起一阵呛人的尘土,斯嘉丽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
她有些失魂落魄走到街区的拐角处,人群不再那么拥挤了。斯嘉丽拿手帕掩住嘴,另一只手撑住墙,一个劲儿地深呼吸。
她的心跳乱得厉害,一钟心酸的感觉在体内打着转儿, 仿佛马上就要冲破薄弱的眼眶, 化成温热的液体流淌下来。现在她只能费劲地多吸几口新鲜的空气,好让心口不那么堵得慌,好让突突的心跳恢复到正常的节律。
“我得撑住,没有人会过来了。”
“没有人能帮手了, 全得靠自己来了。”
斯嘉丽只停下来了半分钟, 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挤入川流不息的人群。整个亚特兰大正在迎来滚滚洪流,数不尽的麻烦事儿接踵而至,她一个人挣扎着泅渡,几乎就要精疲力竭。
现在她要求的东西真的少得可怜,只希望一颗心不要再在不安中颤抖,只希望在这个疯狂的世界上有个人能伸出有力的臂膀来帮帮她。
可是真正到了这个关口,当她真正扶着墙壁绝望地穿过大街小巷的时候, 斯嘉丽才恍然发觉,她居然这样孤立无助,担惊受怕。而她最想依靠的男人正安然无恙地留在灯红酒绿的温柔乡,正不知道从哪条雪白的胳膊中接过来一杯醉人的白兰地。
斯嘉丽头晕眼花地走进自家的院子,解开遮阳帽随手扔进哪个角落里,提起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这是上面传来一阵由于极度痛苦而引起的低沉□□,她只好努力咽下一大口清凉的液体,又一步三个台阶地跑上楼。她撑住门大口大口地喘粗气,就看见玫兰妮和贝奇同时转过头来看自己。
“斯嘉丽小姐。”
贝奇的脸已经皱成了一个黑色的老核桃,见到斯嘉丽回来,眉头上的三道深纹这才浅了三分。
房间里光线昏暗,几道很细的阳光从窗帘的小洞和边上的缝隙射进来,玫兰妮的脸色看不清楚,斯嘉丽只看见她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微微折射着日光。
她站在门边努力回想上辈子那个梦魇般的下午,再拼命回忆自己三次生产时黑妈妈的作为,其实那些时候她心情都糟糕得要命,记忆也十分模糊。不过好歹还有些印象留在脑海里,斯嘉丽挥手把贝奇叫了出来。
贝奇端着一盆脏水出来了,里面泡着一条白毛巾。
“很好。”斯嘉丽嘉许地看了她一眼,“把楼下的炉子搬到房间外面来,继续烧开水。再去找一把剪刀来。要快。”
“我的手有些发软。”贝奇的声音带着哭腔,“再说我也搬不动炉子。”
“好吧。”斯嘉丽扶了扶额,不耐烦地说,“那就烧好水赶快拿上来。别再耽误时间了!”
贝奇向后退缩着离开,她不能接受一个温柔的南方小姐瞪起眼睛来冲她吼叫,不过她那颗老脑袋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只能哆嗦着抱起水盆奔下楼去干活了。
斯嘉丽的怒气还没消减下来,房里传来了玫兰妮虚弱颤抖的声音。
“斯嘉丽……斯嘉丽?”
“我在这,玫荔。”斯嘉丽连忙强压下怒气,换上一副平静温和的脸走进浑浊昏暗的房间。
这是一个有如炼狱的下午,印象中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漫长炎热,也从来没有过这样令人窒息的颤抖和□□。斯嘉丽一遍遍给玫兰妮周围的床单上洒水降温,床单被汗水和洒下的水珠交替着浸湿,终于变成了黑乎乎的颜色。
玫兰妮不停地在床上翻身,一会儿朝这边,一会儿朝那边,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折腾到最后还是只能仰面躺着,气若游丝地请斯嘉丽帮她擦一擦汗。
斯嘉丽在一边坐着,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捂住耳朵看着玫兰妮痛苦滴尖叫和挣扎,默默把毛巾塞到她的手里。玫兰妮像一只落入陷阱中的垂死困兽,不断撕扯着这一条救命索,一会儿拼命抓住,一会儿放松,一会儿又瞪圆两只眼睛,斯嘉丽看见她的眼珠上都出现了可怖的血丝。
“跟我说说话吧。斯嘉丽,求你跟我说说话吧。”玫兰妮又一次脱力地跌在枕头上,喘息着把眼睛睁得老大,空洞地抬头看向斯嘉丽的方向。
斯嘉丽俯身下去摸摸玫荔的头,伸手把她被汗水浸透的散乱头发理到枕头边,开始和她轻声讨论小宝宝的样子。
“我看一定是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像阿希礼一样英俊高大,像你一样有着坚强的品格。一定要撑住,玫荔,他等着出来见你呢。”
玫兰妮辗转扭动着,脸上溢出异样的潮红,她死死咬住嘴唇,新鲜的鲜红又从最开始被她要破的伤口上谌了出来。斯嘉丽看她的样子应该是新一波阵痛来了,就沙着嗓子握住了她的胳膊。
“喊出来吧,玫荔。看在上帝的份上,这里没有别人,我知道你有多痛苦,我自己也……”她捂住嘴巴,险些说漏了嘴,不过看样子玫兰妮现在也什么都没听见,痛苦像潮水一样吞没了她。
斯嘉丽轻轻退出房门,下楼让贝奇把热水再提一壶上来,看这情形玫荔还得折腾好些时候。
厨房里一壶水已经烧得滚烫沸腾起来,贝奇正低着头在一块石头上磨剪刀,泥浆洗去之后,剪刀的刀面变得雪亮如新。斯嘉丽一问才知道是要把剪刀上的锈迹磨掉,免得沾染到伤口上会感染。
“好了。”
贝奇把剪刀和钳子冲洗干净放进盘子里,斯嘉丽就把它们和洗干净的纱布一起放进大锅里煮沸消毒。贝奇找到的钳子并不是正规的产钳,只是普通的尖角笔直的钳子,并且她表示这是家里能找到的额最好的钳子了。斯嘉丽看着那些正在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的器具皱起了眉毛。
但愿玫荔这次是顺产才好,不然……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情,她也是一点经验都没有。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急匆匆脚步声,斯嘉丽想起来,她进来的时候心里一团乱,根本没顾上关门。
“把热水提上去吧,再打一盆水给玫荔小姐擦擦。”她胡乱捋了捋头发,放下挽起的袖子,走出去看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来的是瑞特。斯嘉丽想她大概是感觉迟钝了,居然一点都没有听到对方走进院子的声音。
瑞特迈着大步走过来,斯嘉丽看出来他换过了一身衣服,褶边的白衬衫笔挺,一身绣花波纹绸马甲剪裁得当。她现在心绪不宁得很,看见这样男人这样衣冠楚楚的样子就忍不住动气,冷冷扫了一眼之后径自从男人身边穿过去,抬脚上楼。
“哎,”瑞特眼疾手快地扯住了她,递过去一方洁白的手帕,“擦擦汗。”
斯嘉丽一眼看见那方手帕赫然是她方才还给他的,屈辱的感觉再一次涌上心头,像滚烫的热水一样浇上大脑。她发现自己全身都在颤抖,忍不住一把夺过那条手帕,扔在地上狠命踩了两脚。
“让你的手帕见鬼去吧,给我滚回那个妓女的窝里去!”粗鲁的言辞从她的嘴里蹦出来,斯嘉丽毫不客气地伸手一指,甩开瑞特拉着她袖子的手。
没有就这样离开,也没有嘲弄气得发抖的女孩,瑞特的态度出人意料地温和起来。他看了一眼眼睛发红的斯嘉丽,从衬衫袋子里又掏出了一块手帕,强势地把对方的脸扳过来,擦干净额头和脸上的斑斑污迹。
斯嘉丽挣不开对方的大力气,扭着脸接受了对方的动作,不过在这一过程中她始终绷着下巴,一点也没有抬眼看眼前这个举动温柔的男人。
“滚开,别碰我。”她推开了瑞特要给她擦眼睛的手。
“我不知道韦尔克斯夫人今天生孩子。”瑞特的声音柔软起来,“别发这么大火,斯嘉丽。我会给你们弄到马车的。即使我要因此吃枪子儿,也会给你偷出一匹来。”
斯嘉丽显然毫不领情,见瑞特堵在她要往前走的方向,就绕开来要往另一个方向走。
“那你只管偷马去,来这里干嘛?”
她是真的动气了,并不是像平日里那样被男人的无良言行所惹恼而跳脚,而是真真正正地从心里感到难过。瑞特无法理解,当她看见他带着一身酒气满不在乎地从贝尔的楼上走下来的时候,她心里那一处只属于他的温暖阳光正在西沉。
是他,把她丢在心头的暮色中无可奈何地忍受寒露的侵袭,体味到透彻心骨的悲凉。
她斯嘉丽绝不原谅。
斯嘉丽没有掩饰自己目光中流露出来的情绪,她现在也根本不顾上掩饰自己的情绪,在不知不觉的对峙中,瑞特的目光深了起来。
他慢慢提起手中的袋子递了过去,声音有些发哑,但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波澜。
“拿着这个。这时候我请不到医生,不过好的器械还是弄得到一些。”
斯嘉丽这才回看了他一眼,视线相交的那一瞬,瑞特的眼光看上去无比专注。斯嘉丽错开目光,接过他手上的纸袋,袋子上残留着男人指尖的温度,教人微微有些心软。
这么短的时间内弄到一袋子还算周全的接生器械,倒也也难说他不用心。只是他方才的态度是在太让人可恶。斯嘉丽淡淡地到了一声谢,端着盘子转身准备上楼,瑞特又一次出声叫住了她。
“斯嘉丽,”男人的眼神平静得有如深潭,“还有什么我能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