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回家

等到他们真正处理完一切驾车出来, 已经是中午时分。空气门的让人喘不过气来，斯嘉丽觉得自己的嗓子要被烤得冒烟了。马车荡出的红尘消失在身后, 离开米德太太家所在的桃树街已经很远了。

斯嘉丽抓着瑞特的臂膀不放，她抓得太狠, 稍一松开，男人的胳膊上就泛起一圈红痕。这样过去十多分钟，斯嘉丽慢慢收回了战栗的指尖，把双手摊平放在膝盖上。

“我从小就喜欢妈妈。”

隔了好一会儿，斯嘉丽才轻轻地开了口，声音不大，刚好够身边的人听到。瑞特微微偏了偏头示意他在听, 斯嘉丽就吸了吸鼻子继续说下去。

“妈妈在我心中就是神圣, 上帝反倒不算什么，只有她是超越一切的存在。我小时候常把她和圣母玛利亚搞混，因为我觉得她就是公正、真诚、无私温柔和博大智慧的化身……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成为一个像她那样的女人。”

她匆匆地说着, 语句有些含糊, 但瑞特还是听清楚了，而且他显然听懂了。瑞特回过头来认真地看了斯嘉丽一眼，再度伸出手来拢了拢斯嘉丽的头发，粗糙的虎口摩挲过她耳垂上细小的耳洞，带着酥麻的痒。

“属于你母亲的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你做得挺好。亲爱的，我打包票, 你在下一个时代你会做得更好。”

斯嘉丽有些纳闷地望了瑞特一眼，这个男人又开始说她半懂不懂的话了。她并不在意男人关于两个时代的论断，不过她很高兴男人这次在好好听她说话，没有露出嘲讽的神色，不然她会受不了的。

“真的吗？”

这时候的斯嘉丽很像一个眼巴巴讨糖吃的小姑娘，把板着脸看路驾车的船长给逗乐了。

“当然了。你知道我从不做亏本的投资，我还指望在你身上赚一笔呢，亲爱的。”

斯嘉丽感觉这话不太礼貌，不过还是从其中听出了男人的赞扬意味，于是准备弯一弯唇角给对方一个酒窝。这时候脑袋里忽然飞速地闪过一个衣着艳丽的身影，这个身影让她的思维立马僵住，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她想到了那个红头发的贝尔·沃特林。

“亲爱的，我在你身上的投资是亏了本的，”瑞特曾经说过的话还记忆犹新，“而在贝尔身上，我一投资就得利。”

斯嘉丽恨恨地咬了下自己的嘴唇，告诉自己这时候不要多想，可是她很快又想到了那块包着钱的脏手帕，还有失去美蓝之后男人的夜夜醉酒。

瑞特注意到身边坐着的姑娘忽然静默下去，不由诧异地挑了挑眉，不过这时候马车已经成功绕过市中心往西南方向行驶，他正专心在前方的路况之上，没顾得上观察斯嘉丽的反常表现。

他拐进一条坑坑洼洼的小巷，尽量把马车往往炮火声密集的反方向赶。偶尔还是会有流弹在身边炸起，震耳欲聋的炮声将耳膜震得发麻，不过身边瑟瑟发抖的姑娘也只是用力捂着耳朵，连一丝多余的尖叫声也没有再发出来。

“听着，我们的人在琼斯博罗和北佬交战，这次北佬是大兵压进，不是小股骚扰部队，也不是骑兵分队，是北佬的大部队。你也看到了，我们这儿只有流弹扫过来一两个，人都到外头去打铁路线了。”瑞特转过身来看着斯嘉丽，分外深沉的一眼，“你家就在琼斯博罗旁边。”

“嗯。”

“我们往那走一准会碰上当兵的。”

“我知道。”斯嘉丽在混乱中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得简直不像话，“可是我必须回家。”埃伦现在躺在病床上，她怎么能不回家？

他们准备从西南角出城，驾车冲出一条又一条街道，拐进一条又一条小巷，一言不发地绕来绕去，终于驶出了亚特兰大。

不远处平坦的宽马路在咫尺，瑞特把车停在一棵枝叶还算茂密的树后面，把斯嘉丽拽到自己面前来。

“我们不能走铁路那条线，这条大路也不太安全，我们的兵员可能正沿着这条路流动，他们会把马强行征用走。知道一切的姑娘，现在我要征求你的意见了，你打算往哪边走？”

“掉转你的马头，往那边走。”出乎瑞特的意料，斯嘉丽真的煞有介事地比划了一个方向，“在马虎村那里我能找到路，就是得多绕一会儿。”

男人很配合地拉起了缰绳。这时候正是一天中天气最热的时候，斯嘉丽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顺手拿起手帕递给瑞特。男人笑了笑，接过来擦了擦汗，接着就一抖马缰，疲惫的畜生就不得不抬起腿继续往前走了。

他们找到了马虎村旁边的那条路，由斯嘉丽指路，瑞特驾车，穿过丛林间连续不断的灌木和解释得像墙的矮树丛，一寸一寸相塔拉进发。走了半里路之后，瑞特眯着眼睛看着仔细分辨方向的斯嘉丽，伸手搭住了她的肩膀。

“这条路你走过？”

上辈子你一个人把我扔在这儿，我还不是一个人带着一帮倒霉鬼走回去的？不过斯嘉丽显然不能这么说，只好摊了摊手说了大半句实话：“我和爸爸曾经骑马走过。”

瑞特点了点头，沉默地抽了一鞭子，马笼头发出咯哒咯哒的响动，驶过满是石头沙粒的坑洼小道。他们绕着荒芜的田间小道走了好几里路，脚下已经是耀眼的红土地了。那是一种熟悉的亲切，看一眼就叫人血脉贲张。

“就快到家了。”斯嘉丽低呼了一声，离塔拉已经只剩下最后半英里了！路上他们远远路过了不少故人的庄园，斯嘉丽为了尽早到家都闭着眼过门而不入。

瑞特把马鞭扔给她，靠在车壁上养神：“绿眼睛的小骗子，你可提前说明你的‘多绕一点’是指几公里路。”斯嘉丽结果马鞭毫不客气地在马背上狠狠一抽，惊得马长嘶一声撒腿狂奔，把车上的男人狠狠颠了一下，瑞特的脑袋撞到木头壁上，到了塔拉还对杰拉尔德表示撞得晕晕乎的。

当下他们又艰难地爬了两个坡，终于看见了塔拉庄园的橡树林和白色砖墙的轮廊。瑞特接过鞭子来驾车，斯嘉丽刚才差点没把马儿赶到沟里去。

家！她们回到家了！

斯嘉丽不知哪来的力气，从还在行驶的马车上霍地跳了下来，被惯性带了几个踉跄。身边男人急声叫了她一句，斯嘉丽早就奔跑起来，几乎什么都听不见了。

亲爱的塔拉，亲爱的白色砖墙，宽阔的门廊，飘动着的美丽窗帘……她回来了。

还有埃伦！

斯嘉丽的宽大的裙幅随着他的奔跑摆动得厉害，简直要在风中飞扬起来。

——妈妈，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