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战败的消息

夜色一点点吞噬了黄昏美妙的霞光, 这一整天下来斯嘉丽太累了，匆匆吃了点东西就往床上躺, 也许是因为白天想的事情太多，斯嘉丽枕着那方手帕做起了噩梦, 出了一身的冷汗。

梦中她看到了亚特兰大陷落时的冲天火光，后来又迷迷糊糊地回到了荒凉的塔拉庄园，瑞特把她一个人扔下，母亲去世了，她孤零零站在长满荒草的棉花地上，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塔拉的白房子里面是一张张饥饿的脸, 白的黑的, 焦虑的绝望的，围着她团团打转。

白天她目睹了无可挽回的一切，夜里还要被曾经可怕的、梦魇般的记忆纠缠，斯嘉丽捂着耳朵, 周围都是哀怨而期待的目光, 纠缠着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叫声，那种无声的叫唤直教她心都要爆裂了。

“斯嘉丽小姐，这一切什么时候才会结束，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吃饱？”

恍惚间有人在一旁拼命摇她。“斯嘉丽，斯嘉丽！”斯嘉丽睁开沉重的眼皮，玫兰妮娇小的娃娃脸映入眼帘，她这几个月不仅没有孕妇的丰腴, 反而越发瘦了下来，六个月的身孕一望即知。淡薄的天光从窗外洒落在床头，昨天密布的阴云已经散去，六月和暖的微风把她额前的刘海轻轻吹起。

“亲爱的，你怎么了？梦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了吗？”玫兰妮搂着她的肩膀，温和地抚摸着她乱糟糟的头发。

“没事，梦到北佬打过来了而已。”斯嘉丽反握住玫荔的手，“玫荔，如果，我是说如果，北佬打进亚特兰大来了，你就跟我回塔拉好不好？”

玫兰妮认真地想了想，忽然问道：“那贝蒂姑妈呢，我们不能扔下她。”

“她会早早躲去梅肯的。”斯嘉丽对上玫荔迷惑的眼神，连忙笑着补了一句，“我会让彼得大叔早早带着姑妈离开，我等你生完孩子再走。”

斯嘉丽斩钉截铁的态度也是逼不得已，她一早就动过回家的心思，特意向米大夫询问玫兰妮的情况。大夫的回答就是一个词，糟透了。玫荔的产道太窄，就是在最好的环境中也难以顺产，更何况现在她每天呆在家里担惊受怕，随时可能有一个流弹砸下来把众人变成炮灰，再加上一个随时大呼小叫随时跳脚晕倒的贝蒂帕特小姐，能顺产简直是奇迹。

说到生孩子的事情，玫兰妮不免又红了红脸，她私下里问过米德大夫，大夫十分直接地表示她需要卧床休息，就是炸弹响在窗外了也不要离开屋子。

“亲爱的，你能陪着我真好。”她不好意思地握着斯嘉丽的手，讷讷地低头，“没你作伴我太孤独了，你就像我的亲姐姐一样。”

斯嘉丽的昏迷和梦魇让她获得了两天的假，在家好好休息，养养精神。梅里韦特太太说出这个决定时一脸严肃，心里希望斯嘉丽能够自己提出来少休息一天，毕竟现在亚特兰大的局势这么严峻，医院万分缺人手。不过斯嘉丽显然没有领会她的九曲心肠，她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气得胖太太嘴角扭曲，差点说不出话来。

多雨的六七月过去了，谢尔曼的军队没有打进亚特兰大来，人们忐忑的心情变得愉快起来，说起约翰斯顿将军来，话也没有那么难听了。大家不断地欢呼，举行大大小小的舞会，约翰斯顿将军把北佬地挡在二十二英里以外啦！

可惜没过多久，噩耗再一次传来。谢尔曼在遭受重大挫折之后故技重施，采取迂回包抄战术，再一次逼得约翰斯顿不得不放弃一直成功固守的阵地，回兵去救大后方。身穿灰色制服的防线就这样在泥泞的原野上撤退，朝亚特兰大撤退。

北佬的军队就虎视眈眈地驻扎在桃树河边，离亚特兰大只有七英里了！

一交火就撤退！人们对约翰斯顿将军的失望空前，里士满的指令下达下来，老乔被解除了指挥权。那位据说不会撤退的胡德将军接管了军队。在七月的一个下午，将军把掩体中的部队拉了出来，不顾敌军人数两倍于自己，在桃树河一带向谢尔曼的阵地发动猛攻。

整整一个下午，斯嘉丽顶着头顶上热浪滚滚的天，带着全家的白人和黑人忙着照料源源不断的伤兵们。一见血就犯晕的贝蒂姑妈难得没有倒下，手脚不停地为伤员包扎，到后来两只小脚都肿起来了。玫兰妮挣扎着从床上起来，顾不得自己大夫便便，硬撑着和大家一起干活，最后累到晕倒在一旁。女仆只能把她扶到厨房的饭桌上躺下，因为屋子里已经没有空的桌椅了。

伤兵们嘴唇干裂，一个个乞求和□□着：“水！”除此之外他们说不出别的话来，谁也说不清楚这一场血战最后会迎来什么。

一个一个钟头慢慢熬过去，斯嘉丽手下的动作已经机械了，她站在过道上，鼻孔里灌满了地上扬起来的尘土。

“我们败了。”斯嘉丽在心里哀嚎。

“我们败了？”玫兰妮拦住一个通传消息的士兵，急切地问道。

“是啊，太太，他们要打过来，不过请安心，他们进不了城。”士兵瞟了一眼玫兰妮骤然苍白的脸，连忙补充着。玫兰妮勉强冲他笑了笑，踮起脚尖递过去一瓢水。

斯嘉丽在一辆运送伤员的牛车上发现了凯利·阿什伯恩，上尉被横七竖八的士兵压着，怎么挪也挪不动。他的脑袋上中了一枪，奄奄一息地被送到医院，大夫还没来得及做检查就断了气，被匆匆挖了个坑埋了。

胡德将军接任统帅权仅仅十一天，损失的兵员超过约翰斯顿七十四天且战且退中的伤亡人数，亚特兰大已经三面被围，从亚特兰大到田纳西的铁路已经全线落入北佬手中。

晚饭的时候，一个炮弹落在贝蒂姑妈家门前的街道上，轰隆一声巨响，整个房子上都沾满了炮灰。贝蒂姑妈撅起自己的娃娃嘴装出勇敢模样，表示自己并不害怕，却怎么装也装不像。

“得了吧，姑妈。明天你就收拾收拾东西，让彼得大叔陪着你去梅肯吧。”斯嘉丽用手上小银叉子敲了敲贝蒂姑妈面前的盘子，把老小姐吓得一哆嗦。

“我、我、我是得考虑考虑了，你们得陪我一道去梅肯，我可是玫兰妮的姑妈。”

“这不可能，你也知道玫荔的情况，她不能和你去挤火车。老实说吧，姑妈你走之后我们反而省心点，玫荔也清静些。”斯嘉丽毫不客气地把实情戳破，贝蒂姑妈气得涨红了一张小脸，玫兰妮躺在床上尴尬地直咳嗽。

第二天一大早，贝蒂姑妈就打点起行装，带着彼得大叔和厨娘坐火车去梅肯了。她临走时不忘解释说，自己神经衰弱，听不得炮声，恐怕听到炸弹爆炸会晕倒；又说自己腿脚不利索，只怕到时候来不及跑进地窖去躲藏。斯嘉丽耐着性子听她絮絮叨叨，要不是老小姐的眼泪流成了河，她准要在旁多催促上几句。

“我和彼得说了，上午把马车和马匹捐给医院，然后我们就走。”贝蒂帕特眼巴巴地看着斯嘉丽，希望她能说出一些舍不得的话来，自己好抱着她继续把道别的话说完，把大把眼泪都蹭上去。

然而对方的反应比她预料之中的反应还更加强烈，斯嘉丽一听到她的话眼睛就瞪圆了——马车和马匹！到最后要搞到一辆马车比登天还难，上辈子要不是瑞特，她一准回不了塔拉，不过那头可怜的瘦马还是在到达塔拉的晚上咽了气，被众人端上了第二天的餐桌。

要是留下贝蒂姑妈的马车和马匹，她就不用那么发愁了！她们就可以早早做好离开的准备，一等玫兰妮生下孩子，就架起马车回塔拉，回家！

贝蒂姑妈也是一时心血来潮，斯嘉丽心里清楚，便更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姑妈，今天上午我还准备去米太太家拜访，大夫答应让她们家的厨娘贝奇过来给我们做饭呢。马车能不能先给我们用一用？”

贝蒂姑妈扭着小胖手犹豫：“我上午就要回梅肯去的，得把车子送到医院去才……”

“姑妈，先留给我们用两天吧，我走的时候帮你捐给医院怎么样？我还可以用它来帮医院运伤兵。要不您……”

太过复杂的事情从来不在老小姐的思考范围之内，斯嘉丽说了个开头，她就无奈地摇着小胖手表示答应了。答应完之后不久有忽然想起，这样一来马车送出去就不再是她贝蒂帕特的名义，也不再代表她贝蒂帕特的爱国之心，不由又有些不乐意起来。

斯嘉丽心里打定了主意，才懒得管她怎么想，未免姑妈变卦，索性当下就说自己要出门，抢了个先径自把车开走了。这样一来，直到贝蒂姑妈眼泪汪汪地告别自己家，也没能再次看到爱车和爱马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