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冬雪

埃伦和杰拉尔德带着塔拉庄园的所有人出来迎接他们，像一切热诚而好客的南方家族一样，欢迎着勇士们的归来。卡丽恩和苏艾伦站在母亲身边，她已经穿上了黑色的丧服，十五岁的小脸隐在长长的黑面纱下面，显得格外娇小和瘦弱。

她欢迎了姐姐和回来小伙子们，努力想要展现出微笑，终究只是苦涩地抿了抿唇。

“姐姐，汤尼，亚历克斯……你们回来了……”她坐在沙发上说完这句话，脸色白了一下，站起来道歉说想要回房休息。这些个熟悉的名字从卡丽恩的小嘴里念出来，对她来说无异于在心里头割上了一刀——她最心心念念的那个名字，布伦特·塔尔顿，她永远不可能在人前叫唤他了。

“好好休息，宝贝儿。”埃伦心疼地拢了拢小女儿瘦弱的肩膀，伸手帮她把绾头发的网兜整理好。

斯嘉丽看见妹妹这幅模样，感到十分心疼，卡丽恩一直是家里最乖巧的一个姑娘。她想自己当时是不是做错了，如果当时不给小妹妹机会接近布伦特，她会不会不那么伤心。

晚饭后是奥哈拉家例行的祈祷，仪式结束之后，斯嘉丽走到小妹妹的房间门口，想要进去安慰安慰她。

朦胧的灯光中，她看见卡丽恩跪在床脚边祈祷，手中紧紧握着一枚布伦特的勋章，神情宁和肃穆。这时候的卡丽恩脸上笼着一层浅淡的光晕，像所有仰望上帝的信徒那样，呈现出一种天使般的圣洁。

“就算卡丽恩不和布伦特结婚，她的一颗心也永远放在他身上。比起爱人死了之后也不属于自己，现在卡丽恩可能还好过些。”

斯嘉丽的脚步一滞，接着轻轻地移开了门口。卡丽恩也算求仁得仁，虽然伤心欲绝，但暂时还不需要她太过担心——总会挺过来的，像她之前那样。不过要是卡丽恩真的扛不过这一关，斯嘉丽也毫无办法。明天有的是事情等着她去烦心，卡丽恩的事情只能交给她自己那颗被布伦特带进坟墓里的心去拯救了。

她走进自己的房间，把烛台放在高高的抽斗柜上，转身走过穿廊，准备去向埃伦和杰拉尔德道晚安。父母的卧室开着一条缝，斯嘉丽抬手正要敲门，埃伦低沉而平和的说话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奥哈拉先生，我看我们需要考虑考虑棉花的事情。虽然巴特勒船长的信誉不错，但是他现在的名声已经越来越恶劣了。”

杰拉尔德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犹豫：“我们的棉花放在仓库里也得霉坏了，既然是支持联邦，非常时期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现在大个子山姆被斯嘉丽带去了亚特兰大，监工的职责没有人顶上，以后地里的生产得你多照看着，奥哈拉先生，你要怎么分神兼顾棉花生意呢？”

“我说，奥哈拉太太，这事还真有些麻烦，”杰拉尔德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思考。斯嘉丽趁着这个间隙赶紧敲门。

她生怕杰拉尔德现在答应了埃伦的提议，这样自己的苦心经营就泡汤了——她上个月费尽口舌才让瑞特答应，从棉花生意里采购医疗物资的金额中抽出百分之五用来维持小沼泽里的物资储备线。

火腿、腊肠、马铃薯和成袋的玉米面储存在那栋小木屋里，治疗伤寒的药材锁在沼泽上垒的猪圈里，老母猪下了好几只小猪崽子……她还需要时间，还没有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而瑞特一早就告诉过她，偷越封锁线的行当他只准备干上几个月，到了真正危险的时候就洗手洗手不干。

“进来吧。”短暂的停顿后，奥哈拉太太的声音柔和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斯嘉丽拧了拧自己的脸颊，让它呈现出几分血色，就低着头走了进去。

“晚安，亲爱的爸爸妈妈。”

埃伦挽着杰拉尔德的手臂冲她微笑了一下，亲了亲她的脸颊：“晚安，亲爱的。”杰拉尔德也走过来亲吻了女儿一下，伸出大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

“好好睡个觉，我的小羊羔，你这次回来瘦了不少。”

斯嘉丽按照父母亲的吩咐躺在自己绵软的大床上，一双淡绿色的眸子在月光下亮晶晶地闪着光。她躺在银色的月影里，乌黑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扇柔和的阴影，心里充满着与表情不相符的焦急。然而她知道这份焦急根本无济于事——在面对一个热血的爱尔兰人和一个冷静温和的萨凡纳滨海人结成的联盟时。

这一觉睡得黑甜，等斯嘉丽的好梦被黑妈妈吵醒的时候，冬天的暖阳正懒洋洋地在窗户外面迎接着奥哈拉小姐。她睡眼迷蒙地眯起一双眼睛，今天的房间似乎比以前亮堂很多，奶油色的墙壁被日光映得油亮，窗户上挂的蓝窗帘也透出明亮的白光。等斯嘉丽的小脑袋察觉出这异常的光景时，黑妈妈已经在门外大声催促了。

“斯嘉丽小姐，方丹家的小伙子们到我们家来了！还不赶快下来——看哪，多难得一场大雪，我的乖乖！”

斯嘉丽的睡意一下子跑到九霄云外，蹭地从床上坐起来，穿着睡裙跑到窗户前面。

下雪了。真是下雪了！还是一场大雪！

她来不及高兴地在原地转个圈，黑妈妈就黑着一张大脸走了进来。

“斯嘉丽小姐，快回到床上去穿衣服。穿上鞋子，光着脚站在冷冰冰的地板上，你会着凉的。”

斯嘉丽听话地走回去穿衣服，这时候黑妈妈的嘴角也带上了一丝笑意。她伸出黑胖手给斯嘉丽系好紧身衣的袋子，喃喃念叨着：“好大的雪。”

下雪在当地算是件稀罕事。佐治亚州靠近墨西哥湾的暖水海洋，气候一向温暖湿润。即使是塔拉所在的佐治亚北部高地乡村，冬天虽冷也很少降雪。自小以来，斯嘉丽印象中大雪纷飞的次数屈指可数，是极美妙的体验。

斯嘉丽在这样的好心情里喝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玉米粥，白面早已成了奢侈的往事，现在家家户户已经把玉米面作为主要粮食了，斯嘉丽有过啃萝卜根捱饿的往事，对这些改变觉得十分理所当然。

她和方丹家的两兄弟搬了椅子出来，坐在回廊上说话，连廊上的石凳上早就积了厚厚一层白雪。汤尼捏了个雪球在手里抛着玩，忽然欢笑着跳了起来。

“嘿，我说，亚历克斯，我们和斯嘉丽去滑雪怎么样？”

亚历克斯也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四只眼睛一起向斯嘉丽看过来。

“去不去，像小时候那样？去小树林子里滑雪。”

斯嘉丽心中一动，正要点头答应，脑子忽然一激灵，连忙拼命摇头。她想起了自己藏在小树林里的秘密，要是被发现了就不好了。

“我不去，也不许你们去。咱们亲亲热热坐着多聊会天，好不容易休一回假，我可不想你们在雪地里摔断了腿。”

两兄弟哈哈大笑起来，争着说她越长越胆小了，不过到底还是重新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斯嘉丽见状把心放回肚子里，也伸手捞了一小捧雪放在掌心。

冰冷冰冷的。

她微微皱了皱眉，最初的兴奋劲头过去之后，忽然觉得雪天也没那么可爱了。

简直要冻死人。

“冻死……？”糟糕！沼泽地里那几只畜生不知道怎么样了，可别冻死了才好！

斯嘉丽一挺身子，望了望园子里足印深深的雪层，马上又忧心忡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