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不愉快的偶遇

第二天一大早，吃完盘子里的烤松饼和奶酪之后，斯嘉丽和玫兰妮丢下可怜兮兮的贝蒂姑妈，一同出门去医院照看伤员。

由于米德大夫夫妇的绝对维护（虽然米太太未必真心认可她的行为），斯嘉丽昨晚的表现没有受到陪护团太太们的群起围攻，只是在回来的路上被梅里韦特太太在马车里教训了一通。斯嘉丽瘪着嘴一言不发地由着玫兰妮为自己争辩，暗地里忍着笑憋得肚子痛。

“亲爱的，别委屈了，”去医院的路上，玫兰妮亲热地挽着斯嘉丽，“昨晚你真勇敢，你可帮了医院大忙，米德大夫都说感谢你呢。大家只要多想想就明白了。”

趁着玫兰妮转过头去和坐在前头的彼得大叔说话，斯嘉丽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天光正好，她才懒得去想那些烦心事呢，只要不传到埃伦耳朵里去就好了。

“亲爱的，今天又要辛苦你啦。

斯嘉丽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辛苦，抱了抱玫兰妮，看着她的裙箍消失在门边，也握紧手中的钱包，走进了康复病房。她早已成了亚特兰大最受瞩目的姑娘，但围在身边的男人们已经不能让她感到得意和兴奋。

她匆匆穿过门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和每一个迎面走过的人问好，又走进病房和每一个伤员打招呼。养伤的军官们迎上来向她大献殷勤，她就停下来和他们说话。她爱着瑞特，但这并不妨碍她顺便俘获一大帮追求者。

“这不是凯利·阿什伯恩上尉吗，看到您要康复了我真高兴。”她轻轻扭动腰肢，走进长廊上的最后一间康复病房。宽大的裙裾作响，摇摆出迷人的弧度。

“啊呀，是斯嘉丽小姐。坐下和我说说话吧。”上尉喜出望外地挪了挪自己的坐姿，他僵硬的右胳膊差不多已经残废了。

斯嘉丽言辞得体地鼓励了年轻的上尉一番，就站起身来表示歉意，说还要去看看其他人。她来医院本来就是接着照看伤员打一个掩护，真正的目的地是瑞特住的亚特兰大旅馆。她从没有去过这个地方，心里很忐忑，一路上不断安慰着自己。

“要碰上别人问，我就说是去看亨利伯伯。”她绞尽脑汁想着万一情况下的说辞，匆匆穿过桃树街的街道往火车站的方向走，一心二用地盘算着怎么和瑞特开口提用纸钞换金币的事情。

“嘿。斯嘉丽。”一声吆喝声打断了斯嘉丽的思考，让她的脚步停在了火车站的路口。

“亨利伯伯。”她快步走到马车旁边，感到有些心虚。

“我的姑娘，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啦？”

亨利伯伯伸手捏了捏斯嘉丽的脸蛋，他一向很喜欢这个活泼的姑娘。

“呃……贝蒂姑妈让我帮她来拿下个月的生活费。”斯嘉丽垂着眸子，十足的乖乖女模样。她的绿眼睛转动着，对自己的随机应变感到十分满意，“贝蒂姑妈那里我总是会有办法的

“贝蒂帕特真是胡闹。”亨利伯伯皱了皱眉毛，对斯嘉丽说，“好在今天赶早回来了，要不准得让你扑个空啦。”他把斯嘉丽叫上车，马车一路开到了亚特兰大旅店。他从抽屉里拿出装钱的信封递给斯嘉丽，又吩咐自己的老黑奴送她回去。

斯嘉丽暗叫一声不好： “亨利伯伯，您是个忙人，我可不能劳烦您的老伙计。我要去旁边的杂货铺里买些东西，一会儿还要回医院工作。”

“好吧，你可得自己小心。平时多照看着贝蒂帕特，她还是个孩子呢。”

斯嘉丽点头答应了他，悬着一颗怦怦跳的心从房间里出来，确定周围没有其他熟识的人之后，她走到了旅馆的柜台前。

“请问瑞特·巴特勒先生在吗？”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柜台里接待的姑娘。

那个瘦瘦小小的黑人姑娘翻了翻手里的本子，对她露出抱歉的笑容：“小姐，巴特勒先生一早就出去了，请问您有什么事情找他吗？我可以帮您传个话。”

“噢，我想我还是和他面谈的好，他一般什么时候在？”

“这可说不准呢，您知道的，巴特勒船长忙着穿越封锁线呢。那么您留个名字，让巴特勒先生来找您吧。”

“呃，你和他说……就说一个绿眼睛的姑娘来找过他。”她不方便留下自己的名字，不够瑞特一定记得她眼睛的颜色，当年他还送了她一顶漂亮的鸵鸟毛帽子呢！

瑞特不在让她感到有些遗憾，但还是自信满满。“嘿，我干得还不赖嘛。”她得意地弯起嘴角，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开始往回走。回去时路过封锁线办事处，她停住脚步站在五角广场边张望了一下，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子里萌生。

“我为什么不自己去一趟办事处呢？就算暂时不换金币，也可以去那里看看，瑞特可是经常通过这里做买卖呢。”

她一边想着，一边真就迈动步子往封锁线办事处走来。远远已经能够听到里头嘈杂的声响，女人的嬉笑，男人的斥骂，商人们大嗓门的讨价还价声汇成一种独特的交响，不断刺激着人的头皮。她皱了皱眉，觉得自己手臂上已经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小栗子。

她迟疑着，站在五角广场上，不知道应该往前还是往后。这时候她的余光瞥见一辆停在路边的马车，那马车装饰得极尽华丽，车盖上挂着粉红色和嫩黄色的波纹绸，这样的搭配看上去实在有些俗艳。

“这辆马车……”

这辆马车仿佛有着天生的魔力，吸引着斯嘉丽一步步往前走，终于来到了封锁线办事处的门口。

“这位小姐，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门口值勤的士兵向她行了一个军礼。

“噢，不。我只是感到好奇，这位中尉，封锁线办事处究竟是干什么的？”她冲他展露出一个热情洋溢的笑容，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迷惑。她并非不知道这里是怎么一回事，来亚特兰大的第一天彼得大叔就和她说过。

这位士兵的军衔只是一个列兵，不过他坚信自己一定能够成为一个中尉，所以对斯嘉丽这样的称呼显然感到很受用，也就殷勤地解答这位美丽的小姐的疑惑。

“这是个外国佬的机构，小姐。他们买我们的棉花，装船运出查尔斯顿和威尔明顿，还把火药运给我们。”

“和瑞特干的行当差不多，他们总是有门路的。”斯嘉丽飞快地想着，“我记得瑞特说过，这时候的棉花生意可能赚大钱。”想到她的心突然跳了一下，有些懊恼地垂下睫毛。

“塔拉的几间储存室里可全是棉花，战败后都被北佬一把火烧掉了，要是能把这些棉花运出去……天哪，我得好好想想办法！”

她自顾自地暗自计较，没有回应眼前殷勤的列兵。对方还以为她没有听懂，于是自以为得体地笑了一下。

“不过这些事情都和你们不相干的。美丽的小姐，你是到五角广场上来买东西吗？”

斯嘉丽点点头，知道自己不能贸然走进这种地方，决定在门口止步，不过新奇的事情还是让她感到兴奋，忍不住登上台阶向里面张望了一下。这一张望几乎让她的呼吸都停住了——她看见了瑞特·巴特勒和那个红头发的贝尔·沃特林。

哦，不，他们怎么会在这，尤其是那个贝尔，她居然大摇大摆地跟着瑞特出来招摇！她感觉到自己的血液短暂地凝固了一下，接着就“嗡”地一声冲到脑门上来了——贝尔的手吊在瑞特的臂弯里，还和他调笑！那是她的瑞特，只能是她的瑞特！

“我还得去杂货铺买点东西，再见勇敢的中尉。”她匆匆告别身边的士兵，快步走下台阶。再多看一秒她可能就冲进去了，但她知道她不能，她的指甲狠狠嵌进自己的指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稍微感觉镇定了些。

“斯嘉丽，要忍住，不然你就输定了。”

瑞特本就是这样的人，她恼他，但她还是控制不住地爱着他。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嘴唇已经开始颤抖了。

“我一定要让瑞特爱上我，像上辈子那样，不过这次我会把他牢牢抓在手心里的，一定会。”

她站在杂货铺前忘了进去，喃喃自语着，全然没注意到瑞特和贝尔已经走了出来。瑞特的眼光四处转了一下，很快锁定在斯嘉丽身上，眼里露出感兴趣的神采。他侧耳和贝尔说了一句什么，像一个绅士那样送她上了车，接着就大步迈向这个心不在焉的绿眼睛姑娘。

斯嘉丽感觉到有人站在自己背后，回过身来就看到了好整以暇的瑞特。这位穿越封锁线的船长手里夹着一只雪茄，慢悠悠地靠着柱子吞云吐雾。

“你……”

“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奥哈拉小姐，真是意外之喜。”瑞特似乎很乐意看到她惊讶的样子，伸手握过她的手，放到嘴唇边轻轻亲吻了一下。

男人的主动没有让斯嘉丽气恼，恰恰相反，她觉得心里好过一些了。她抬起头，没有回避他放肆的目光，想从他的眼中得到些许暗示。她迫切地想要感受到他爱她，哪怕是一点点。然而最后她还是失望地收回了目光，男人饶有兴致的眼神就像在考量一件东方瓷器似的，让她浑身不舒服。

“我也很惊喜，滞留办事处的巴特勒船长。”她针锋相对地说，掩饰起自己的沮丧，转身准备离开。

“需要我为您效劳吗？斯嘉丽。”瑞特让开路，摁灭手中的雪茄。他手持缰绳坐上他那辆小小的双人马车，化身为忠诚的骑士，彬彬有礼地在座位上躬了躬身。

“我看不必了。”斯嘉丽抿着嘴唇露出娇笑，故意拉长了调子，“——如果您不想被驱逐的话。”

“上来吧，我口是心非的美人儿。”瑞特伸手把斯嘉丽拉上马车，回头笑了一下，“我的确是应该听从您的意见的——如果不想被女士们感激的泪水淹没的话。”

他出其不意地一抖马缰，马车随即扬起红色的尘土，沿着五角大街奔驰起来。斯嘉丽发出一声惊呼，连忙抓紧瑞特的衣摆，这才意识到男人的恶作剧。

“看着吧，我准得叫玫荔把你关在门外。”斯嘉丽伸手扶了扶弄皱的裙裾，忿忿不平地在心里嘟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