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惜月只说了这么一句,声音便哽咽了。
许哲有点意外。因为一直以来赵惜月总给他没心没肺的感觉,哪怕谈到母亲的重病,有时也云淡风轻。
但父亲是她心头的一块伤疤,他从没问过。今天她却要主动揭开了。
许哲不说话,安静地听赵惜月说。
“我觉得肯定是我看错了,那个人跟我爸爸长得一点儿都不像。而且我爸爸早就死了,都死十几年了。”
“当年发生的事情,你想和我说说吗?”
“你有空吗?”
“有。”许哲靠在手术室外的走廊上安静地听着。他加班到这会儿,本来准备回去了。但赵惜月想说话,他一定会陪着。
“那我说了啊,你别嫌烦啊。其实事情怎么发生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我那时候还在念小学,就记得有一天回家后我姑姑来我家里了,说让我上她家吃饭去。也不让我多问,就硬把我拖去了。”
“去了后我就吃饭,本来没什么的,吃到一半姑姑突然开始哭,姑父就骂她,说她吓坏我了。我不明白就寻根问底,起先姑姑不肯说,后来我特冷静地说了句,你们现在不说,我明天总会知道的。”
小小的人眼里有个倔强的神情,倒把大人们唬得一愣。
“后来他们就告诉我,说我爸爸不慎落水,我妈正请了人去河里捞。他们叫我不要着急,说大人会搞定的,叔叔也去了,连我舅舅都去了。我只要在姑姑家安心住着就可以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年纪不大却不好糊弄。我清楚记得自己当时把筷子一搁,一脸认真问我姑姑,我说爸爸都掉河里了,捞起来还能活吗?”
说到这里赵惜月笑了,只是这笑容特别苦,还有点自嘲的感觉。
“你说我是不是特清醒。当时我姑和姑父都傻眼了,就这么瞪着眼睛望着我。我都不用他们再说什么,心里就有答案了。我在姑姑家住了一夜,第二天自己去上学,放学后我没回家,直接去学校找我妈。我妈是小学老师。去了一问他们说我妈今天没来,说是住院了,我又赶紧去叔叔家,要叔叔带我去医院。到了医院进了病房,六人间的病房我妈躺最里面一张床,一见我抱着我就大哭。我吓得什么都不敢说,也没哭。打击太大我都哭不出来了。”
“后来我问妈妈找着爸爸了吗,我妈一直摇头。所以到最后他们连我爸的尸体都没捞着,办丧事的时候只能烧一堆他的衣服充数。我那时候就想,那怎么能是我爸爸呢,那就是一堆衣服而已,我干嘛要对着一堆衣服哭。所以追悼会上我没哭,他们说我没良心,尤其是我舅妈,话里话外挤兑我,我年纪小听过就忘了。”
电话那头许哲一直安静地听着,突然插了句嘴:“你想我吗?”
“想。”
“我也特别想你。尤其是这会儿我觉得我见到我爸了,我真想和你好好说说。”
“你说吧,我听着。那人跟你爸长得不像,为什么你觉得是他?”
“说不清楚,就是一种感觉吧。他是这儿的群演,我们都叫他贺老头。他整天各个剧组串戏,我见过他几回,本来没觉得有什么。可今天有个男演员找我麻烦,他帮我出头赶跑了那人。后来我无意间看到他手臂上有个倒勾形的旧伤,我觉得跟爸那个特别像。”
“你爸那伤怎么来的?”
“小时候我顽皮,有一年暑假我爸睡觉呢,我拿了把美工刀想在他手上刻东西,我想刻个五角星。结果可想而知,才划了一刀刚拐个弯,第二划划到一半,我爸就跳了起来。五角星没画成,我还被胖揍一顿。我爸那伤划得挺深的,他又不注意,夏天天天洗澡碰水,伤口就老好不了,最后就留疤了。我妈说他是酱油的东西吃多了,我爸总是笑笑说没关系,留就留呗,以后走丢了还能凭这个找回来。我真没想到今天真会看到这个疤。许哲,你说这会是个巧合吗?”
许哲没有轻易下结论,用低沉温和的声音安抚她:“这个我说不准,能确定的只有两种办法。一是他主动来找你,承认自己的身份,二是验dna。其实就算第一种也得验验才行,难保不会有骗子。但惜月我想说,这事儿可能性不太大,你不要抱太大希望。”
“你是怕我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吧。”
“是。”
“没事儿,我没那么脆弱。刚刚是有点想哭,这会儿跟你聊了聊感觉好多了。许哲,你真是我的小棉袄,太暖心了。”
许哲失笑:“这样就对了,这样才是我认识的赵惜月。有点搞怪。”
“明明是很幽默吧。好了,不吵你了,你是不是要回家了?”
“嗯,正准备去拿车。”
“那你好好开车,我挂了哦。”
“等等。”许哲突然叫住她,“你刚刚说今天有个男演员找你麻烦,那人叫什么名字,他对你做了什么。”
“是同组的男演员,演男主的,叫刘芒,听说过吗?”
“这名字还真称他。”
“哈,我们私下也这么说。他可不这么认为,人家自信着呢,说他这是光芒的芒,是要耀眼生辉的。他今天约我去他房里对剧本,我没同意。不过也没吃亏,就算没有贺老头帮忙,我也收拾得了他。”
许哲默默记下这个名字,开始琢磨该用什么样的办法对付他。
弘逸虽不算完全涉足娱乐圈,到底也沾边。更何况他父亲认识几位娱乐圈的大鳄,收拾一个刘芒信手拈来。
只是许哲不想便宜他。
这样的人该高高捧起,重重摔下才是。
赵惜月跟许哲吐了一番苦水后,心情好了许多。加上同屋也回来了,两个人看着电视说着话,就把贺老头的事情给忘了。
一直到关灯上床,被黑暗重重包裹时,才又重新想起那桩事情来。
是太想爸爸了吧,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她蒙上被子强迫自己入眠,心里默背着明天几场戏的台词,这一招果然有效,不到五分钟她就睡了个昏天黑地。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拍戏,她一进片场就找贺老头,可没找着他。后来听另几个群演说,贺老头在这个组的戏份结束了,今天去别地儿拍了。
赵惜月就没多想,打起精神应付工作,同时还要应付刘芒这个浑蛋。
自打昨天拒绝他之后,这人就愈发难弄了,每次两人对戏都十分不耐烦,吹毛求疵故意找茬,有一回更是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谁都拦不住。到最后导演看不下去了,出来说了两句他才消停会儿。
赵惜月自始至终没说什么,面无表情看着他,然后一转身跟别人对词儿去了,根本不理他。
刘芒在片场闹了半天,倒把自己搞成个小丑,叫别人看了个大笑话。
一天的戏拍下来赵惜月腰酸背痛,到晚上收工的时候运气不好又落了单,一个人走在昨天影视城那条安静的夹道里时,阴魂不散的刘芒又出现了。
这一回他开门见山:“今天你可没那么好运了,贺老头叫我弄走了,别指望他能出来救你。姓赵的我劝你识相点,爷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别这么给脸不要脸。”
“怎么,你还想强/暴我不成?”
刘芒看看赵惜月纤瘦的身板,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当然不会,不过劝你两句罢了。想在这个剧组混下去就要懂得能屈能伸。就算这回你骨头硬,以后还要不要在娱乐圈发展?听说你是当模特儿的,像你这种身高走不了t台的,十有八/九要进影视圈。你今天敢走,我就可以让你以后都别想在这一圈立足。”
赵惜月头一回接触影视圈的人,不想到一下子就中头奖,碰到个人渣中的战斗机。
“对不起刘先生,我对你真没兴趣。我有男朋友了。”
“男朋友?甩了就行,那种没出息的男人要来做什么。你和我在一起对你的星途大有帮助,我会介绍资源给你,咱们炒炒新闻,你的人气一下子就能上去,何乐而不为?”
说着他又毛手毛脚,这回赵惜月没有顾忌,一伸手就扳对方的手臂,一个用力直接砸墙上,痛得刘芒涕泪横流。
“赵、赵惜月,你疯了!”
“疯的人是你才对,你这只手真该废了才好,省得以后再去祸害别人。”
“你敢!你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好歹算个名人,你要废我一只手,回头我向媒体一报料,记者堵你家门口能把你堵死。我还上法院告你,我叫你这辈子翻不了身。”
赵惜月不由失笑,这种人自己犯罪的时候振振有词,等别人要对付他的时候又换了副嘴脸。
她就琢磨着自己叫他吃点苦头,自己还不用惹麻烦。
正想着呢,一串皮鞋的声音在夹道里响起,一个男声冷冷地响起:“她未必敢,不过我敢。今天就在这儿把你整只手都卸了。你放心,我是专业人士,我卸掉的手,没人能再装回去。”
-------------------------------------------------------------------------------
听到声音的那一刻,赵惜月呆若木鸡。
夹道那一头许哲慢慢走过来,脸色阴沉,和当日在酒吧里切了莫杰西一根手指时的样子极为相似。
每当他露出这样的神情时,赵惜月都有些害怕。
她不想事情闹大,更不愿许哲为自己惹上麻烦,赶紧上前劝他:“别这样,我没让他占便宜。”
“看出来了,干得不错。”
赵惜月尴尬笑笑,暴力的一面总被他瞧见,看来这辈子是洗不白了。
那边刘芒还兀自嘴硬:“你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东西,来管我的闲事。”
“嘴这么硬,看来另一只手也保不住了。”
“你、你想干什么,你们两个别太嚣张。”
赵惜月懒得理他,拉起许哲就要走,那表情仿佛刘芒就是一堆臭狗屎。
新晋人气天王的自尊心受到极大侮辱,气得直跳脚。许哲走出几步觉得这人实在太吵,重新折返回来,一伸手捏住对方肩膀。
“麻烦安静点。”
话单音刚落,刘芒脸色剧变,面皮涨成了青紫色,眼睛像是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一般。那痛苦的表情扭曲的面容,看得赵惜月都有点不忍心。
怕被人看见,她再次上前劝许哲:“走吧,我带你吃饭去,别理这个人渣了。”
许哲收手,轻飘飘看了对方一眼,转身抓住赵惜月的手扬长而去,只留刘芒一人站在那儿,又疼又怕又恨,差点把牙根咬碎。
赵惜月和许哲走出一段才问他:“你怎么突然来了,不上班吗?”
“昨天晚上接你电话的时候刚忙了三十几个小时,本来当时就想过来的,实在有些困,怕开车出意外,想想你身手不错应该不会让人占便宜,所以睡了一晚想早上过来。没想到临时又被抓去加班,到这会儿才挤出时间。你会不会嫌我来得太晚了?”
“不会不会,你能来我就很意外了。”
“所以你们女生遇到这种情况,男生不来也没关系?”
赵惜月笑得有些贼:“当然不是,换了一般的男生,要不立马滚过来就算是失职。可你不一样啊,你情商低啊,反射弧又长,你能想到来我已经很高兴了。”
“这话听着不大像夸奖。”
“真是夸你,别多心。你饿不饿,我请你吃饭。”
许哲掏出钱包塞她手里:“行,你挑着找一家合适的,不用心疼钱。”
有个土豪男朋友真是好啊。赵惜月满怀爱意看他一眼,喜滋滋地将钱包塞进了包里。
后来她带他去吃泰国菜,许哲这些天慢慢的开始破戒,什么肉啊鱼啊的都多少会碰一些。吃得不多,点到即止。
赵惜月却是胃口大开,一份咖啡蟹一份椰奶饭,顷刻间就被消灭得干干净净。
许哲坐她对面看她吃,笑得一脸温柔。对他来说吃什么不重要,看喜欢的女生胃口大开更有意义。
念书的时候在食堂吃饭,他经常会撞见一起吃饭的情侣。有些女的胃口不好,男生就不住劝她们多吃,说喜欢看她们大口吃饭的样子。
当时许哲想,这看起来有点虚伪,谁会爱看别人吃饭的样子?后来跟谢志提起这事儿,他就想到歪处去了,一本正经教育他:“搞不好是那男的想劈腿,把女朋友喂胖就能名正言顺提分手了。”
现在他才知道,原来这种感觉真的存在。
赵惜月风卷残云吃光面前的东西后,满足地想打饱嗝。一抬头看到许哲,赶紧把嗝咽回去。
许哲却道:“没关系,想打就打吧。”
“那多不好意思。”
“如果以后我们结婚了,你想排气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躲着我?”
他说得文雅,赵惜月却听明白了。
“那个,我尽量忍住。”
“几十年的事儿,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你对我不用太拘谨,我见过的东西很多,习惯了。”
习惯了习惯了……赵惜月无言以对。是啊,他整天对着人体各个部位看,各种排泄物也接触颇多,真的应该习惯了。
想到这个的时候她一低头,正巧看到吃剩的咖啡蟹汤,瞬间没了胃口。
最近拍戏太累,古装衣服又宽大,她一时没忍住,爆了几回后吃得越来越多,这脸眼看着就丰腴起来。
于是她告诉自己,今晚这顿过后恢复清粥小菜的日子,再饿也得忍着。
回去的路上赵惜月有点舍不得,许哲明天要上班,过来一下下就得走。
看她这么失落的样子,许哲就问:“你住几人间?”
“双人间,怎么了?”
“没有,看你一副渴求的样子,我本来想要不要留下来陪你一晚,第二天一早再开车回去。”
赵惜月红了脸:“你越来越不正经了。”
“谢志说,谈恋爱不能正经,要耍流氓才行,女生就喜欢这样的。”
“谢志都快成你的恋爱宝典了。”
“我朋友少,除了他也没人可请教。你经验丰富,以后你教我?”
“我也是初恋好不好,别说得我跟过尽千帆似的。”
走到宾馆门口,赵惜月恋恋不舍,许哲却没有马上走,反倒问:“要不要我帮忙?”
“帮什么?”
“我来一是安慰你,二是想帮你求证一下。你既然觉得别人像你父亲,要不要我找人做个鉴定?”
“我也想,可是……”说起这个赵惜月更是失落,片刻后强打起精神挤出个笑容,“不用了,他不在我们组,听人说旅游去了。对了,我有点担心,刚刚刘芒说他把贺老头赶走了,许哲,你有没有办法托人在这里找找他,我怕刘芒仗势欺人。”
“没问题,这事儿交给我。你上楼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多赚钱,我等着你包/养我的那一天。”
听他开玩笑赵惜月心情大好,对着他一通飞吻,转身进去了。
眼看她如花蝴蝶一般的身影在宾馆门口消失,许哲这才收回目光,掏出钥匙去找自己的车。
赵惜月接下来的工作进行得还算顺利,刘芒挨了一顿教训后收敛不少,没再借机占她便宜,对戏的时候也不像往常那样故意找茬,进度便大大加快。
赵惜月在拍戏方面有点天赋,越拍越有感觉,连导演都夸她演技不错,加以时日搞不好能在这块领域闯出一番天地来。
当然导演说这话的时候有着浓浓的暗示,赵惜月却假装听不懂,打着哈哈过去了。等两个星期的戏一拍完,她一刻也没耽搁,自己搭长途汽车先行回了s市。
那地方人渣太多,她简直一刻也不想待下去。
回去后的第二天许哲休息,两人在他家见面。
许哲一开口就谈贺老头的事情:“我朋友找了找,本地应该没有,可能去了外地。你很肯定他就是你父亲吗?如果是的话,我可以……”
“不用了。”赵惜月懒懒得窝在他怀里,玩着他胸口的衬衣扣子,“应该只是巧合吧。我爸爸去世这么多年,虽然当年没能找到尸体,可他要是活着肯定会来找我们。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奇迹,不过哄哄人罢了。”
许哲吻了她的额头一下,只觉得淡淡的香味直冲脑门,感觉舒服极了。
赵惜月玩扣子上瘾,一不小心就把扣子解开了。许哲胸前的肌肉就露出来一小块,性感的很扎眼儿。
她赶紧给人系回去,结果不小心碰着对方的皮肤,手一下子被许哲抓住。
“你是不是想我了?”
“想的,不过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许哲俯下身来吻住她的嘴,一手紧紧搂住她的腰。
声音有点含糊:“因为我也想你啊。”
一通激吻过后,赵惜月趴在沙发上醒神儿,突然想起桩事情来,懒洋洋问他:“你要不要去我家见我妈妈。”
“当然要,我回头查一下工作表,尽量安排这几天就去。”
“你爸妈有没有和你谈起过我?”
“有。”
“他们什么态度。”
“只要我喜欢就好。”
“真的?”赵惜月撑起身子看他。
“自然是真的,我父母看起来很难缠?”
“不是看起来,我是觉得有钱人啊,一般都比较挑剔。”
“你从前说我也是有钱人,你觉得我挑剔吗?”
“挺挑的呀。”赵惜月厚脸皮一笑,“要不怎么会挑中我呢?”
许哲上来一把将她扑倒,不顾一切地享受着甜蜜的气息。到最后他声音紊乱声音微颤,看对方的眼神里全是浓浓的烈火。
他把对方的头摁进胸口,贴着她的发丝道:“挑中你,是我这辈子最走运的事儿。”
赵惜月心里激动不已,恨不得立马脱光衣服主动献身。
结果许医生真是谦谦君子,都到这份上了居然没有顺水推舟要和她办事,反倒绅士地替她整理衣服,吃过晚饭腻歪了一会儿就送她回家。
他这么解释:“给你妈妈留个好印象,太晚回家她会不高兴。”
赵惜月就这么忍着一肚子的欲/火心不甘情不愿回了家,心里不由感叹,找了个千年老玄木当男朋友,是要辛苦一些的。
许哲回家的路上给阿明打了个电话,要他帮自己查点东西。
“是,女生叫赵惜月,f大外语系,去年毕业。查查她父亲的死因或是下落,有情况给我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