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大朝。
刘诩睡得不错,盛装端坐在大政殿偏座。正中,是龙椅,空。后面高一阶,垂着珠帘,平贵妃坐在帘后,也肃然。
一切照计划进行,先宣皇帝病逝,众人皆痛哭。刘诩自殿上往下看,个个皆装模作样,不禁嫌恶地抿唇。转而想到自己不也是其中一位吗?不禁涩然。
“国不可一日无主,宣遗诏吧。”
平贵妃有些急不可耐,竟从帘后出声。众人都惊住,但谁也不敢吭声。刘诩未置可否,有严氏捧宝一样,自后殿捧出遗诏。
梁席廷冲上使了个眼色,刘诩面上不动声色。那边严氏已经开始高声唱读。
“什么?”只读了一半,帘后就有异动,平贵不自觉冲口而出的疑问,在静得掉针可闻的大殿上,分外刺耳。刘诩心内冷笑,才知被偷天换日,是嫌晚了些。
严氏脸色也刷白,僵在原地。
诏中只提传位刘诩,却未提垂帘,意料之外,让平贵妃当时就变脸。她自帘后腾地站起来,欲揭帘而出。魏公公自帘后捧进一样东西。她低目一看,竟还是一份遗诏。颤着手打开,惊得瘫坐在椅上。
“何人矫诏,竟要本宫陪葬先皇?”她低声颤抖。
魏公公冷笑,“来自皇叔府中,被殿下截下,献于娘娘处,请娘娘……裁度吧。”
平贵妃此刻全然明白。颤抖着转目,看见帘外刘诩,已然在众人拥戴上,三拒三谦,最终坐上龙椅。她恨恨地握紧拳,精心修饰的长指甲啪地裂断。万料不到,自己会一时大意,折在一个小丫头手中。诏书一出,这皇位接得名正言顺,再难有异动。
抬目再看,梁席廷带着群臣,已经开始参拜,下面有忠于自己的大臣,都俯低。平贵妃恨恨地咬唇,终是不甘,成王败寇,她决定再搏一次。计议妥当,果断抬手自桌上拿起玉盏,奋力掷下。
清脆的碎裂声,让刘诩冷笑出声。
殿外埋伏好的三千甲兵,并没有如平氏所想的那样,冲进来。不好的预感升腾,平贵妃面色灰白,手足俱冰。
“大开殿门。”梁席廷断喝。
众人回头看向殿外,都大惊。齐刷刷的兵士分列殿外,本鸦雀无声。忽见殿门大开,众兵士刷地齐跪伏,高声同祷,“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齐整,轰鸣环绕,几个心虚的大臣,当时瘫坐在地上,不敢抬头。
刘诩在龙椅上略俯身,微微笑笑,手指轻扬,殿外皇城铁卫同禁卫军一同叩首,再祝新皇。
刘诩缓缓站起,下面连着众大臣,都一齐跪伏。
“诩,”刘诩扬声,众人皆静,“受先皇重托,自今后,必将勤于政事,体恤臣民。”
“愿与众位股肱一道,重振我大齐!”
众人皆高声,“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如洪涛,震人心魄。
刘诩端坐在龙椅上,俯看众臣工,笑意淡淡,映不进幽冷的眸子里。
韬光数载暗运筹,天下一朝得握,多少人绝情断义,竞当扑火飞蛾也甘心,为的,就是这冰冷的龙座?刘诩笑意愈冷,心愈涩。
------------------------------------------------------
华阳宫。
新皇刘诩与众大臣商议完大典事宜,疲惫地倚在榻上。
“主子,您歇下吧。”魏公公凑过来,小心地问。
刘诩摇头,“摆驾。”
没说去哪,魏公公却心知。他嘱咐人先过去收拾一番,自己小跑着,跟着圣辇进了雍华宫。
国丧。入目皆素。贵妃宫中,与前次来时,大不同。
刘诩下了辇,步入宫中,见萎顿的严氏,领着一众宫侍跪在阶前。她挥退众人,独自进殿。平贵妃立在正中,冷厉地看着她。
“母妃,”还未说完,平贵妃就掷过一个琉璃瓶。
刘诩侧身避过,冷道,“母妃,儿臣此来,只有一句相告。”
平贵妃冷哼。
刘诩沉声,“儿臣接位,四海归心,这天下,还是姓刘。母妃在宫中这些年,不屈也不冤。”
平贵妃尖声冷笑,“你懂什么?怎知这些年我不屈不冤?”
刘诩看着几近疯狂的平贵妃,沉沉笑道,“母妃,生在帝王家,谁也别喊屈,比你我更冤的,又何止千万。”
平贵妃还待反讥。刘诩断然打断她,“想想还停尸在寝宫的父皇吧,母妃或许就不这么气了。”
平贵妃愣住。先皇怎么死的,刘诩一语点破,若真心追究,只怕大祸。她有些瑟瑟,却又掩不住娇横性子,色厉内茬地扭脸与刘诩冷冷对视。
“母妃休息吧,养好精神,准备册封事宜。该给母妃的封号,儿臣一样也不会少。”
“呸,谁稀罕。”平贵妃恨恨。
已经走到门口的刘诩停步回头,眯起眼睛。平贵妃被她看得脊背俱寒。刘诩稳步走回来,平贵妃不自觉地退后一步。
“母妃精神确实不济,好好休息吧。”盯到平贵妃别过目光,刘诩才淡淡说。甩袖转身出殿门,留下面色灰白的平贵妃,独自跌坐在殿中。
“娘娘。”严氏跑进来,惊慌地扶她起来。
“这小丫头,怎么,怎么……”平贵妃又气又恨,话连不成句。
严氏也戚然。这刘诩,撕掉伪装青涩的面具,内里的,明明是一头牙利爪尖的小兽,自己一辈子驯人无数,怎的,最后,竟被个从小看大的孩子,玩弄于股掌。心中又悔又恨,却只因棋差一着,满盘皆死。
“调人手……”平贵妃厉喝。
“娘娘……”严氏面如死灰,“皇上恐怕早派人四处清缴,咱们的人……”
“你……叫她皇上?”平贵妃愕住。
严氏苦笑,“事已成定局。幸好她未和您翻脸,您到底还是她母亲……”
“不是你说……不是你说……”平贵妃泣出声,不是你说我是女主临朝,又说天下皆反刘?不是你一再怂恿,我干什么要夺那劳什子的江山来坐?如今…
严氏皱眉,“娘娘,此一时彼一时,咱们先隐忍……”
“呸……”平贵妃终于爆发,一把推开她,挣着站起来,鬓发皆乱,满脸泪痕,“休要我再听你胡言,”她向外高喊,“耀阳呢?”
严氏颓坐在地上,外面无人应。
平贵妃疯了一下扑到严氏身上,撕打,“若早听耀阳话,何至于如今颜面无存?你……你……误我,害我……”
严氏再无半点生气,死人样瘫在原地。
----------------------------------------------
梁席廷喜气洋洋地面圣,与他素装白带,极不相衬。
刘诩微微笑着,看这位白须老臣,“老师,辛苦。”
“当不得。”梁席廷起身欲跪,被刘诩扶住。
“刘执连夜逃回封地了,”刘诩扬扬手中密报,“他拥重兵,不可不防。”
“名不正言不顺,他若起兵,就是反叛,”梁席廷道,“陛下不用虑,臣已经布置好了大将,把住要关,他们都是老臣门生,忠心不二的。”
刘诩眉动了一下。
“余下的党众……”
“老师看着处理吧,以稳大局为重。”刘诩许他重权。梁席廷忙起身拜谢。
“刘执兵多将广,恐怕得派干将过去。”刘诩沉吟,“老师,动兵符吧。”
“陛下要派何人?”
刘诩放下手中茶碗,看着梁席廷一字一顿,“北部征讨大元帅云逸。”
“陛下不可,他可是刘执亲外孙。”梁席廷惊得站起来。
刘诩示意他稍安。
“战机稍纵即逝,云逸离刘执封地最近,别人,都鞭长莫及。他虽是刘执亲外孙,但也是我大齐元帅,朕用人不疑。”
用上“朕”,即是圣谕,梁席廷无法再辩。刘诩亲切扶他走到门口,“老师,朕能即位,您功最高,今后,更要倚重。如今四海未定,朝局未明,老师还要不辞辛劳,用心辅佐学生啊。”
梁席廷受宠若惊,老泪险纵横,感激离去。
刘诩返身回来,招手,“密报可到了?”
魏公公躬身进来,递上蜡封小丸。刘诩亲自拆开,细读。
“沁县那,只有云逸之妻和新生幼子,”她轻声自语,“喔,大哥战死,家中只余幼弟……”薄绢不大,了了数语,她心大定。只有弱女幼童,不足虑。
“吩咐下去,御书苑大修书目,一干人等一律宿在御书苑内,不得外出。”刘诩传谕。
用云逸,却也防云逸。云逸至孝之人,只掌控住他父亲,就可牵住他。何况,至孝之人,大多不会不忠。不过一切都属猜测,一国重兵的三分之一,都在云逸和刘执手中,她不可不防,不可不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