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何也是聪明人,跟吕雉这番打交道下来,便知道她是极为有分寸的人,当即对着沈食其也行了个礼:“多谢沈兄弟义举,救回我兄弟妻儿,日后若是有什么用得着萧某的,尽管开口。”
“萧兄严重了,不过举手之劳,且这番娘子也已经救了我一命。”沈食其淡淡地应道,神色有些疲惫。
“沈先生身子受了重伤,我们先出去吧,不打扰他休息了。”吕雉表了态,这才出声,让月娘扶着自己出去了,还体贴地替沈食其掩上了门。
“萧大哥可是有急事?”吕雉出了房间,目光陈静地看着萧何,低声道。
“是有些急事,刘邦兄弟跟我联系上了。”萧何低声道,“我找的那土匪,不是假的土匪,是真的土匪,从前我跟刘邦便于那土匪头子有些交情,我此番叫他做了这么一桩事情,他向我透露了消息,说是刘邦他们就藏身在土匪窝里。我托他给刘邦传了信,刘邦也回信了。”
萧何说着话,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吕雉。
吕雉展开信,粗略地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道:“的确是他们,这信是我大哥写的。”
为了防止被别人发现截获,吕泽也学着吕雉,用的是韩文字。
“他们现在在土匪窝藏身,问我们的安危,让我们暂且忍隐,他们会想办法等待时机,杀了陈兴,重回沛县。”吕雉也压低了声音道。
“现在秦政严苛,造反不过是早晚的事,总会有人反的,我们只需望风而动便好。”吕雉读完信后,将信放在灯上一把火烧了,淡淡地补充道。
她此言一出,倒是惊呆了萧何,萧何虽然是个小小的县吏,但是他心系天下,也时常关注着这天下的形势和民生,他心里的想法,竟是跟吕雉说的一模一样。
秦政严苛残暴,不出三年,定然失尽民心的。到时肯定会有六国贵族和王族后裔造反,各路英豪揭竿而起,天下将是一片打乱,届时他们沛县的这些兄弟,怎能不趁着这个机会闯进一番天地呢?
这些豪言壮志,就只有刘邦能跟他说上一二,别的人都当他是说瞎话,想不到刘邦这个娘子,居然有这么一番设想,当真是不简单,这样的话,岂是一般的女流能说出来的。
萧何看向吕雉的目光都带了几分激赏,压低声音道:“不瞒弟妹,我跟刘兄弟也曾商议过,跟弟妹的见解如出一辙,既然弟妹也有此番雄心,当真跟刘兄弟是天作之合。我们早日筹谋,定能摆脱此时的困境。”
“借萧大哥吉言,请萧大哥给他传信,安排我们先见上一面吧。现在那陈兴对我已经打消了心思,应当无碍。”吕雉将信烧罢,转身对萧何道。
“好。那我先告辞了。”萧何低声说罢,便从后门翻墙离开了。
吕雉站在原地,看着那灯火闪烁,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心里忽地涌起了一股强烈而激进的恨意和杀意!
若真如此,又有何不能为,既然都要被逼到绝路,那她不如反将一军,为张韩报仇!
便是十年,二十年,又如何?十年磨一剑,张韩尚能刺杀皇帝,为何她就不能造反?
吕雉神色平静,心中却是一片惊涛骇浪。
她对这世道,有太多不满!为何他们苦心经营买卖,却要被说成贱商,要小心翼翼为官府所敲诈,那陈兴作恶多端,亲手弑父,却能继任县令,将他们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不服,她不服!若她能改变这世道,若是她能——
吕雉越想越觉得激狂,她狠狠地攥紧了拳头,将手心掐出了深深的痕子来。
吕雉这一晚,躺在床上都无法入眠,方才萧何与她说的话,与那莫名奇妙出现的老人算的卦都一再萦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想不到那刘邦平日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心里竟有如此想法,若是他真的想造反,那她何不顺势而为,反正刘邦手里有人,她手里有钱,若是筹谋多年,等到合适的时机,放手一搏也未可知。
吕雉一直在思量,翻来覆去地想着,最后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虽是睡得晚,但由于狱中那些日子,她更是养成了浅眠警觉的习惯,天色才刚刚蒙亮,她便起来了。
她自己随意弄了些吃的东西,又将乐儿抱了过来,喂了一顿奶,可是由于她昨晚才刚开始喂孩子,隔了这么长的时间,虽然大夫开了药,但奶水还是回了些,很少了,乐儿根本吃不饱,饿得哇哇直叫。
她的叫声吵醒了月娘,月娘看了一眼吕雉,直接将孩子抱了过来,撩开衣服就喂。
“嫂子,等会儿台哥儿醒了不够吃怎么办?”吕雉皱了皱眉,有些不好意思。
“吕台是足月,又比乐儿大了,若是不够吃,可勉强吃些米汤了,但乐儿本就先天不足,若是不吃奶,怕是后面会跟不上,有奶也要先紧着乐儿。”月娘知道这孩子几乎是吕雉唯一的盼头了,也跟心肝宝贝似的疼着她,甚至自己的儿子都没有这么上心。
“嫂子你真好。”吕雉看着月娘柔和的侧脸,只觉得本来一直娇娇怯怯的月娘现在浑身都散发着一种耀眼的光辉,令她看起来多了几分坚强和忍隐。
“我大哥能娶到你,真的是他的福气,我们吕家有你这样的媳妇,也是我们祖上冒了青烟。”吕雉再次感叹道。
月娘被她这么一本正经地夸得都不好意思了,脸上浮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横了吕雉一眼,娇嗔道:“你胡说什么呢,大家都是一家人,就准你牺牲自己,什么都扛起来,就不准我们对乐儿好吗?”
“准,准准。”吕雉微微一笑,“那乐儿就交给大舅母了,我还要去田里走一圈,不然我的庄稼都长坏了,别到了收成的时候,人家都说,哎哟,那刘邦的娘子种的地怎么颗粒无收呢,怎的她一大家子都没饿死呢?那就说不过去了。”
虽然吕雉说的俏皮,但是种田种地,又岂是好玩的事情。
月娘看着吕雉本来不沾阳春水的青葱十指,此时都已经磨破了皮,她眼泪浅,又忍不住带了丝泪意,哽咽道:“你去吧,乐儿交给你,你可以放心,我保管将她养得白白胖胖的。”
“那我先走了,还要劳烦嫂子跟爹娘多看顾沈先生,切勿让他下地。”吕雉又嘱咐了一句,这才扛着农具走了,跟随着下地的妇人男人一同,到了田里。
沈食其一直旧居深山,深山幽静,他对于声音尤为敏感,吕雉和月娘的对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他躺在客房的榻上,直到吕雉关门的声音响起,他才眨了眨长长的睫毛,摸索着从床榻上起来了。
月娘喂饱了乐儿,便将她搁在了榻上跟吕台睡在一起,刚起身要做饭,便看见沈食其一瘸一拐地起来了。
“沈先生,你怎的起来了,雉儿吩咐了,让你不要起来。”月娘急得有些无措,赶紧上前搀扶着他,将他扶到一边的席上。
“无碍,我想看看乐儿。”乐儿这几日,与他日夜相对,一刻不见,他便觉得有些空空落落的。
“你受了伤,如何能照顾乐儿——”月娘正推拒着,房间里的乐儿便哇哇哇地哭了起来。
月娘怕她吵醒吕台,若是两个孩子都哭起来,那动静便很大了,怕是会惊动别人,到时候,却不知道如何解释。
顾不上跟沈食其说话了,月娘急匆匆地回了房间,抱起了乐儿,便哄着。
可是乐儿却紧紧闭着眼睛,哭得一声比一声高,吵醒了吕台。
小吕台睁开了眼睛,眨了眨,也哇的一声哭起来。
这可急坏了月娘,当真是手足无措了。
“吕家嫂子,将乐儿抱过来给我吧。”沈食其的声音适时地传来过来。
月娘也没了法子,只能将乐儿抱过去,放到了沈食其的怀里。说来也奇怪,那孩子到了沈食其的怀里,当即就不哭了,睁开眼溜溜地看着沈食其。
月娘手忙脚乱地抱过来吕台,将他哄停了,才对沈食其道:“想不到这个孩子,居然会认人了!”
沈食其看着自己怀中小小的一团,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个笑意,他笑起来,当真是倾城国色,令身为女子的月娘都觉得羞愧。
“还算她有良心,知道我苦心照顾她许久。”沈食其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吓到孩子一般。
月娘见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若说自己来照顾她吧,又怕她哭个不停,若是让沈先生照顾吧,又怕伤着沈先生。
当真是左右为难啊,这该如何是好呢?小姑走前,她还信誓旦旦说要照顾好乐儿呢?
沈食其似乎是看出了她的为难,开声道:“吕家嫂子,劳烦你将我扶到榻上吧,我在榻上看着乐儿,若是饿了,便劳烦你喂她。”
这样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月娘便依言做了,将他扶了起来,慢慢放到了榻上,又将乐儿也抱了过去,放在了里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