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雉自然知道自己心里的那些小九九是瞒不住他的,竟有些腼腆地低垂下眉眼,微微弯了弯唇。
如瀑青丝间,桃花妖娆,可她微微浅笑,颜色更媚,当真是人比花娇。
张韩喉头一紧,本来清润的声音也微微哑了三分:“娥姁当真看不上李家公子吗?我瞧着那李家公子清朗俊秀,不如——”
“不如我让我大哥追上去,就说我们反悔了,让他明早就抬聘礼来下聘,最好三个月内就选好黄道吉日,早日成亲,早生贵子,先生觉得如何?”吕雉恼羞成怒,瞪了他一眼,忙不迭地说道。
张韩被她一番抢白,倒觉得无从接话,神色微愣地看着她。
吕雉这下更恼了,从头上取下他刚才别在自己发间的桃花,恨恨地砸在他脸上,嗔怨道:“呆子!”
她提脚就跑,回到房里,恨恨地把门一关。
气死她了,这什么人?她什么心思,他真的就一点都看不出来吗?拖了这许多年了,竟也不知道开口向她爹提亲,莫非真对她半点旖旎情意都没有吗?
吕雉想得心烦,案桌上的竹卷都遭了殃,被她砸到了地上。
但这些竹卷书简,很多都是张韩一笔一划替她刻画的,她盯了半响,又觉得不忍,只能一卷卷地将竹简捡起来,用袖子轻轻地擦拭掉灰尘。
“雉儿,你在吗?”门外响起了吕泽的声音。
“大哥?怎么了?”吕雉将手里抱着的竹简放到了案桌上,又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和衣裙,打开了门。
吕泽站在门外,直勾勾地盯着吕雉看了好一会,才呐呐地开口道:“雉儿,当真没有法子了?”
吕雉见了他这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到底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脑门,嗤笑道:“想不到你这个大呆子还不笨嘛。”
吕泽恍然大悟,蓦地上前,揪住了吕雉的耳朵,咬牙切齿道:“好啊你,你敢捉弄我?”
“啊啊啊呀呀,大哥我错了——放手——”吕泽这回是真气急了,揪得吕雉耳朵生痛,不断哀嚎。
她扫了一眼周边,只见张韩那个呆子还站在刚才她走开的桃树之下,神色错愕。
“张韩,救我——救我啊,吕泽要谋杀亲妹——”她痛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也顾不得别扭了。
张韩这才将目光投到这边来,皱了皱俊朗英挺的眉,几步上前,将吕雉护在了身后,淡声道:“瑾珩,好了,先说正事要紧。”
吕泽一向不敢在张韩跟前造次,但也颇有怨念地扫了张韩一眼,闷声道:“先生,你居然伙同雉儿捉弄我,我们吕家兄妹四个都唤你一声先生,你怎的如此偏心?”
张韩自知理亏,脸上有些窘迫之色,扭过头,目光局促地抬起眼,定定地看着吕雉。
吕雉心里瞬间有些甜滋滋的感觉,从他身后出来,颇有些趾高气扬道:“谁让我天资聪慧好教导,你们朽木不可雕呢?”
“好了,雉儿。”张韩咳咳了两声,端出了为人师长的模样来,“先说正事,别让瑾珩着急了。”
吕雉哼哼了一声,这才收敛起眉间得意的神色,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我也不全是捉弄你好吗?那只是最坏的打算。这样吧,我们先备下聘礼礼单,绸缎三百,粮食五百,金饼十个,瓷器首饰若干,再送上两辆马车,先让媒婆到那个县令跟前过过眼,让他看看我们是如何阔气的,这气势,派头一定要足了,他要是明事理,肯定是希望他女儿过上好日子的,若是不识抬举,那就要看看那位陈家娘子在你心里是个什么位置了。”
吕雉拿了主意,吕泽只管办事,很快就请了媒婆,送上了薄礼,去求亲。
“这事,你说能成吗?张大哥。”吕雉看着吕泽忙活,不由得抬眼再扫了一眼张韩,淡淡地开口问道。
“且看着,瑾珩情深意重,定能娶得佳人。”张韩微微弯唇,勾出了一个笑意。
吕雉哼了一声,意有所指道:“我大哥三十了,娶亲也是肯定的了,就算不娶陈家娘子,也有李家娘子,倒是先生,你好像,比我大哥还年长两岁吧。”
她就差直接开口叫他去跟她爹求亲了,说得如此明白,他要是还不懂,那她就再也不搭理这个呆子了。
“我父母祖父都已死在秦人的铁蹄之下,无亲无故,何人为**持亲事?而且还带着幼弟和小主子,复韩大业遥遥无期,我如何成亲?”张韩心明如镜,委婉地点明了自己的心意。
吕雉也是聪明人,怎么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
他要她嫁人,别等他了——
心里顿时就拔凉拔凉的,冰冻三尺大概也是如此感受了。
她脸上的神色微微僵住,紧紧攥住了衣裙一角,声音带着颤意:“我,我先去看看礼单——”
几乎不等张韩回答,她便仓惶逃开,转身的一霎那,面上血色尽失,甚是苍白。
自初见之日惊艳相遇,到十年之中日久情深,她竟从没有想过——他是无心娶她的。
吕雉心里一直以来的期望坍塌,只觉得心乱如麻,手脚冰凉。
她莽莽撞撞地进来,几乎将吕泽怀里精心挑选的礼盒撞落,吕泽侧身一闪,将礼盒交由身后的吕兴装好,不由得皱起眉,又要教训妹妹一句:“雉儿,你都二十多的人了,怎的还如此毛躁,你看媭儿,都要比你娴静温柔。”
吕雉站直了身子,稳了稳面色:“大哥,我跟着你去吧。”
“你瞧,又胡闹了,哪有小姑子跟着去求亲的道理?”吕泽摇了摇头,“让先生跟我去还差不多?”
“就先生那模样,你敢让他跟你去?要是那陈家娘子万一没看上你,看中了先生怎么办?”吕雉心里警觉地说道。
这——
吕泽沉思片刻,居然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所以,一个时辰后,女扮男装的吕雉就跟着吕泽到了陈县令的府中。
这个陈县令,官不大,架子倒挺大的,愣是让他们等了半个时辰才姗姗来迟。
“这就是吕公的大公子吗?”吕公是单父县出名的商贾,陈县令也不好做得太过了,装模作样出来后,脱下了乌纱帽递给仆人,跪坐到席间,亲自斟了水。
吕泽谢过了。
“不知吕公子找老夫有何贵干?”陈县令有意无意地用骨节磕了磕案桌。
“实不相瞒,不才今日登门,是为求亲的。”吕泽说话不会绕弯子,开门见山道。
“求亲?”县令微愕,料不到他一个商户竟然胆大如斯,直接开口求亲。
“对,我钟情陈家娘子已久,今日登门,特意备了薄礼求亲的。”
吕泽话音刚落,跟在身后作小厮打扮的吕雉便示意身后的侍从将礼盒拎了上来,一一摆放在陈县令跟前。
“这绸缎质地还可以,我家夫人和两位小娘子都喜爱用这丝绸作睡衣,三天换一个款式,连用了两月都仍喜欢,可见是不错的,送给县令夫人和千金试试,希望县令不要嫌弃。若是喜欢,可让我家公子多送几匹,库房里留了不少。”
“这个箱子是玛瑙和玉器,都是我家公子在走商时,顺手买下的,积攒了许多,挑了件好的,希望夫人和陈娘子能够喜欢。”
最后一个箱子打开,里面是金灿灿的几个金饼。
“这是送给陈县令的,也不知陈县令喜欢什么,我家公子又是个粗人——”吕雉点到即止,再将怀里的丝帛礼单拿了出来,摊在陈县令跟前,“但我家公子对陈娘子倒是诚心实意的,这是老爷拟的礼单,陈县令可以过目一眼,有什么不满的,尽管提。”
陈县令口里一口水还没有咽下去,吕雉便叽哩呱里的说了这许多,令他毫无还口之力,且一放出来便是上好绸缎首饰,还有真金白银,都闪花了他的眼。
更别说那丝帛礼单上,粮食首饰布匹金饼,居然还有马车!
他虽然是个官儿,但出入都还是用着牛车,想不到这吕家居然一出手,就能两辆马车作聘,如此,他既陪嫁一辆,还能留着一辆,可真是阔卓手笔!
奈何这个吕家公子,却是个白身!若是有个一官半职,配他家女儿,是最好不过的了。
陈县令放下了手里的水盏,颇为为难地看了看吕泽,沉吟了半响,才说道:“吕家公子的厚爱,老夫心领了,只是我家小娘子没有这个福分,早在半年前,郡守公子,就已经提亲了。”
他话音刚落,吕泽手里的杯盏一个不慎,水都倒翻在案桌上。
输人不输阵,吕雉赶紧拿出精细的手帕上前,给吕泽擦手,状似平常道:“公子可是喝不惯这水?”
陈县令见一个小厮居然敢埋汰他,不过看在这许多礼品的份上,倒是忍了,赔笑道:“老夫招待不周,令吕公子见笑了。”
吕泽还没有说话,吕雉倒先将案桌上的礼盒逐一合上,三盒叠到了一起,转手就给了身后的吕兴,状似无奈道:“公子,告退吧,陈县令看不上我们一介贱商,不若到县尉家里看看,我记得县尉家中的徐娘子对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