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雉当真没有做过这些活计,哪怕是在唐公那里蒸了饭,也是有人帮着烧火地,她一下子见了这么多的大鱼大肉,也是犯愁,还隐隐有些恶心想吐的感觉。
但是她都忍住了,让香儿一点点教她,生火,洗菜,切肉,炖肉。
就连香儿看着,都觉得有些心酸。
这好好的大家娘子,连碗都没有刷过,如今却要灰头土脸地帮她生火,她之前就跟夫人说过,要多两个人来伺候的,可这刘家,一来住不下,二来,多个人吃饭,对这穷姑爷来说,也是个负担。
香儿叹了口气,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吕雉依着香儿教的方法,好不容易将火烧了起来,她怕火烧得不旺,又吹了吹,这一吹,倒是吸了不少烟灰,不断地咳嗽了起来。
“大娘子,还是我来吧。你来切肉。”香儿于心不忍,放下了手里破旧的菜刀,就要上前。
吕雉却摆了摆手;“不用,不用,这都烧起来了,你赶紧把肉砍了吧,我没有力气。”
一通折腾下来,两人都是大汗淋漓,狼狈不堪,但好歹一桌子热气腾腾的菜是端上来了。
除了萧何有事留在县衙之外,其他几个刘邦最好的兄弟都来了,刘邦还特地拉着吕雉认了一圈人。
樊哙自是不用再说,卢绾,是刘邦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样子清秀,看起来像是个读书人,但听刘邦说,其实他会一些武功。
曹参,是县衙里的狱吏,面色板正,不说话的时候,自有一股肃杀之气,话也不多。
夏侯婴,看着就是和善的面孔,是忠厚之人。
“娘子,这都是我刘邦过命的兄弟,若我不在家,你有什么事,尽可找他们,他们绝不会托辞。”刘邦喝了两万酒,豪气地道。
“大哥说得是,嫂子有什么吩咐,尽管可找我们,我们绝不二话!”几个人也附和道。
吕雉都一一应了,她现在这身子不合适喝酒,况且她也喝不得酒,只认了人,便找个借口退下去,抱着刘肥给他喂了饭和肉,跟香儿在后面用了些清淡的饭食。
日子渐长,她越是吃不得肉。
刘邦这些兄弟,喝到夜深才渐渐散去,刘肥已经睡觉了,吕雉便帮着香儿收拾起碗筷来,还没有开始动手,那破烂的院门却猛地被推开,刘大嫂和刘二嫂怒气冲冲地进来,看了一眼桌面上的大鱼大肉骨头,拔高了声音道:“公爹才准了你们搬出去,这还没有搬呢,藏着好东西自个儿吃喝,已是一副分家了的模样了!当初没有娶亲的时候,赖着我们吃喝倒是勤快,如今攀了有钱的岳父,倒是有吃的,也不记得爹娘了。”
吕雉被这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有些发懵,她还没有出声,已有些醉意的刘邦却率先站了出来,将她护在了身后,迎面对上了刘大嫂,一字一段道:“大嫂这话倒是严重了,我刘邦往日,的确是蹭过你的饭,但自从你每次见到我便用勺子刮锅底的时候,我便不曾再去过了。我刘邦虽然是个混,但一点骨气还是有的。”
“哼,骨气,这都快要改姓吕了,还骨气。”刘大嫂阴阳怪气地冷嗤了一声,“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一群人扎扎呼呼,吵着我家信哥儿睡觉!”
“大嫂,我成婚,你们可曾帮过一点忙?若不是我这群弟兄,我刘邦哪儿能娶得上媳妇?我这好不容易设宴谢谢我的兄弟们,你这样找上门,劈头盖脸就对着我媳妇一顿骂,你是什么意思?”
刘邦本来就是混混出身,平日看着他虽然脾气甚好,总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别说说他什么,他也都一笑而过不搭理。可现在不一样,现在刘大嫂骂的可是吕雉,吕雉现在正是他的心头肉,本来嫁给他刘邦已经是委屈了,他怎能让她受更大的委屈?
“三弟你这话什么意思?”刘邦往日性子极好,就是奚落他几句,他也就笑嘻嘻地打哈哈过了,还从没有这般横眉竖眼过,还一语中的,戳中了刘大嫂的小心思。
刘邦往日总是在她家里蹭饭,次数多了,她也就烦不胜烦,每次见了他来,便故意用勺子刮锅底,作出已经把饭吃光的样子。
“她是新媳妇,有好东西不孝敬公婆,两人关起门来吃独食,我是长嫂,我说她两句怎么了?”刘大嫂冷哼两声。
“好了大嫂,你啥时候杀鸡宰鸭的,不是偷偷吃的,你有给爹娘端过去吗?别搁这儿五十步笑一百步的。”刘邦挥了挥手,直接打断了刘大嫂的话。
“你胡说!我那是给信哥儿吃的!我和你大哥可都一口没尝!不信你问你大哥去!”刘大嫂恼羞成怒,直接瞪了刘邦一眼,骂骂咧咧道,“从前没有成亲,一口一个大嫂呢,现今成了亲,倒成了个白眼狼了——”
这话说得,真是吕雉都招架不来,她这不明摆着说是吕雉教坏了刘邦吗?
吕雉看着刘大嫂那尖酸刻薄的样子,当真是一口气堵在了心口,上不得,下不来。
她到底招谁惹谁了?今儿一大清早的,她还巴巴地上赶着,给每个人都送了见面礼呢!真真是吃力不讨好!
她从没有与这等乡下妇人相处过,更枉论吵架了,当下也只能僵着一张脸,生生地受着这等窝囊气。
“大嫂!我好像听见信哥儿哭了——”刘邦也是头痛,不想再跟她吵下去,只能转移她的注意力。
那刘大嫂还没有反应过来,吕雉倒先反应过来了,赶紧将桌面上剩下的两碗大肉端了过来,递给了刘大嫂,说道:“我明日再去买新鲜的孝敬公婆,这些大嫂若是不嫌弃,便拿回去给信哥儿吃吧。”
二嫂见大嫂两手都端了满满的一碗肉,眼馋得很,吕雉见状,急忙将桌面上剩下的鱼,还有别的,都一并给了二嫂,这才将这两个难缠的嫂子打发走了。
两人走了之后,吕雉赶紧插上了门,这才转身和香儿收拾起碗筷来。
刘邦看着吕雉忙上忙下的,心里又是愧疚,又是心疼,吕雉在吕家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享受,他是亲眼见过的,出入有人撑伞,马车跟着,就连吃饭都有人端上来。
他心里百味陈杂,赶紧上前攥住了吕雉的手腕道:“娘子你歇着吧,这个我来收拾。”
“你会吗?”吕雉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刘邦,她原以为,这世间只有一个张韩能在外人跟前替她操劳,却不想嫁的这个刘邦,竟也开口替她做家事。
“我如何不会,你都能收拾,我如何不能?”刘邦笑了笑,将她手中的碗盏都拿走,“你先去洗个澡,赶紧歇着吧。”
吕雉确实是累得慌了,当下也不再推辞,去后面舀了水洗了个澡,躺回到榻上的时候,她已经累得四肢酸软无力,却又膈应了起来。
这,他若是——
她当即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只能紧紧闭着眼睛装睡。
幸好,刘邦回来后,只是宽衣躺下,并没有做什么。
她暗暗地舒了一口气,不着痕迹地转过身去,背对着刘邦,这才缓缓沉入了梦乡。
吕雉睡得并不好,一连一夜都在做梦,梦见张韩被秦兵追杀,浑身都是血淋淋的样子,最后,他被捉到了,被秦兵各种严刑逼供,最后被一刀刀剁成了肉酱——
吕雉眼睁睁地看着他,想伸手摸摸他,可是她触不到。
想出声叫他,喉咙却失去了声音。
最后,她就连眼睛都看不见了,耳朵也听不见了,他的模样,他的声音,什么都没有了——
她只能在脑子里想他——
吕雉被一种巨大的绝望的情绪所笼罩着,开始剧烈地挣扎颤抖起来。
“娘子,娘子,你怎么了?”一道担忧而关切的声音慢慢地在她耳边叫唤着,将吕雉的神识唤了起来。
吕雉猛地睁开了眼睛,缓了好半响,才慢慢回过神来。
张韩死了,她现在是刘邦的妻子,她不再是张家媳,反而成了刘家妇。
可她睁开眼睛的那一瞬,看着面目担忧的刘邦,心里却像是塌陷了一块,慢慢地在心海中沉没了。
她对着眼前这个男人,心里无喜无悲,一点感觉也没有。
她不爱他啊,她怀着最爱的人的孩子,却要嫁给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刘邦——
她吕雉,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二十多年来,都顺遂安乐,却在自己的亲事上,栽了这么大的一个跟斗!
张子房,我恨你,我好恨你——你为何要抛下我们母子两人?你怎么能死呢?你怎么能死?
你死了,自是再也不知世事了。
可你知道,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吗?我每日睡前,都要担心身边的人会缠上来,又不能反抗,不能拒绝,每日醒来,都要看着一张自己心底全然陌生的脸,还要端出笑容来叫他一声夫君——
张子房,你如何能这么狠心?
吕雉心底悲哀,目光呆呆地看着刘邦,竟也忍不住,簌簌地掉下了眼泪来。
“娘子?你这是做什么了?”刘邦见她一言不发,最后竟还掉下眼泪来,心里有些慌,急忙关切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