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戚媚也不是这样容易放弃的人,几年前,她被刘邦安置在外面,尚且能够赶在吕雉回来的时候上演一场寻夫的戏码,又利用假流产一事,让刘邦对她愈发怜爱,就连出兵楚营,也要带着她前往,可见她对人心拿捏得准。
她回到自己的院中,略一思索,便与宫人言语了几句,令宫人前去请刘邦了。
刘邦如今得了天下,虽然有些忧患,可是比起当日在芒砀山上做土匪野人的日子,不知道好上多少了,当年吕雉怀了两个孩子,他都不在身边,只一回家中,便见到孩子了,唯一愧疚痛苦,也就是吕雉生刘盈的时候。
他与家人聚少离多,回来一次,孩子都大了,再回来一次,孩子就更大了,虽说都是自己的孩子,可是实在是没有多少感情,还比不上一直跟着自己的那些兄弟呢。
可是戚媚肚子里这个不一样,这个孩子一直在自己的眼皮底子下,一天天变大,什么时候踢人了,什么时候闹了,戚媚都会一一与他诉说,他虽然有了刘乐刘盈,可是直到如今,他才觉得自己是头一次体会当爹的乐趣,对戚媚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自是更加看重的。
所以宫人来报,说是戚媚今日没有胃口,并没有进食,他自是火急火燎地赶来了。
一进门,果然见戚媚愁眉苦脸地对着凉掉的饭菜,连筷子都没有动。
“媚儿,这是怎么了?怎么不吃饭?”这可把刘邦心疼坏了,赶紧上前夹了一筷子戚媚平日爱吃的菜凑到她跟前,好生哄劝道,“你即便是不饿,也要吃一口,为了孩子着想啊。”
戚媚却哭着一张脸,将脸别到了一边,苦闷道:“陛下别为难臣妾了,臣妾实在是吃不下。”
“怎么吃不下了?”刘邦又凑到了另一边,却见那张娇俏动人的脸,已然挂满了泪珠,好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叫他愈发心疼了几分。
“今日媚儿经过皇后行宫,里面欢声笑语,周吕侯的孩子和建成候的孩子与太子殿下和乐融融,倒是臣妾从小被发卖,如今早已不知道亲人在哪里了,从小孤苦无依,即便如今得了陛下的宠爱,富贵了,竟没有一个人与媚儿分享,若是陛下事忙,臣妾这院子冷冷清清,真叫我心里难受。”戚媚身世凄苦,如今偎在刘邦怀中哭诉,更是平添了几分可怜。
“好了好了,别哭了,大夫说哭对孩子不好。”刘邦柔声道,还细心地替她擦掉眼泪。
可谁料戚媚哭得更狠了,竟抽噎道:“陛下也是顾着臣妾肚子里的孩子罢了,臣妾对陛下一腔热情,陛下却没有半点情意,只顾着孩子罢了——”
“哎哟,哎哟,我这是,我这又是怎么了?我对媚儿也是一片热枕啊,如今我连皇后的寝宫都不去,自从有了你后,再没有搭理过皇后,普天之下都知道戚夫人独宠,我还要如何表明心意啊?”刘邦叫苦。
戚媚这才抽抽搭搭地停了哭泣,仍然哀怨道:“你便是不去皇后宫里,皇后有娘家人,有太子有公主,还有这么多乡里在朝中做官,可是臣妾只有陛下一人,若是陛下不来,臣妾便是孤零零一人了,臣妾命苦——”
“这样?我让一些夫人进宫陪陪你?”刘邦被她哭得又是心疼又是心烦,他这个人直来直往,有问题就喜欢想法设法解决,而不是这样自怨自艾哭哭啼啼。
这一点,倒是吕雉更合他的心意。
“大臣夫人,大多都是皇后的人,与臣妾哪会真心交好?讨厌臣妾还来不及呢。不过倒是有一人,或许可以帮帮臣妾。”
“何人能解媚儿心头苦?”刘邦赶紧问道。
“陛下前些日子不是刚晋了一名郎中,名为刘敬吗?原姓是娄,这个姓正好是我小时候外祖家的姓,又听说刘大人也是定陶人,那不是与我是老乡吗?臣妾原想着大家都无亲无故,可以多多走动,也好有个照应,可是刘大人他,他却说不敢高攀......”
戚媚说到这里,哭得更为凄凉了。
刘邦蹙了蹙眉头,不悦道:“这个刘敬,当真是胆子肥了啊,竟令我的媚儿伤心落泪,朕明日就与他说说,让他识趣一些。”刘邦许下了承诺,又重新拿起了筷子,夹了菜递到戚媚的嘴边,开口道:“好媚儿,赶紧吃饭吧,饿了一天可要把孩子饿坏了。”
戚媚这才微微张开嘴吃了他夹来的菜,咽下后,对着刘邦微微一笑,道:“臣妾这些日子就没有什么胃口,味如嚼蜡,但陛下喂的这菜,却令臣妾觉得口舌生香,回味无穷。”
“哎哟,是吗?媚儿这嘴真是甜,是不是今早喝了蜜?”刘邦笑了笑。
“才不是喝了蜜,臣妾方才吃了陛下给臣妾的浓情蜜意,如今连心里都是甜的。”戚媚故作娇羞地一笑,声音婉转柔媚。
“哈哈哈,是啊,媚儿真甜。”刘邦大笑地将她抱进怀中,低头凑近她,亲了一口。
而吕雉的宫中,此刻并非如戚媚所说的那般和乐融融,却是一片冷清。
她用了饭后,总算是结束了一日繁重的事务,她如今年纪大了,也比不得年轻的时候,一天累下来,那是腰酸背痛,筋疲力尽。
但天色尚早,也还没有到休息的时间,她只能百无聊赖地在行宫中转着,戚媚的院子和刘邦的寝殿,自然是要避开着走的,那脚却似乎自己有意识一般,直往那行宫最僻静的地方走去。
她为何还要来他的住处?他们早已没有关系了,不是恩断义绝了吗?
吕雉心里苦笑,又鄙弃自己,为何被他这般戏弄,她却仍然放不下他。
人的一辈子能有多长,她吕娥姁为了他张子房一辈子已然蹉跎了三十年,难道余生之中,她还能再爱上一个人吗?
不能了不能了,这辈子,她只爱过一个人,只爱过一个张子房。
吕雉黯然神伤,丝毫并没有察觉前面有人,那人倒是小小的一团,本来正伏在草丛中捉虫子,冷不丁见吕雉走了过来,赶紧两步跑上前,对着吕雉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不疑拜见皇后娘娘。”
他的声音猛地将吕雉的神识拉了回来。她垂眉一眼,正是张不疑。
“你,你在这里干什么,可吃饭了?”吕雉本来沉郁的心情见到他后,更加黯然了,但是孩子毕竟是无辜的,她又怎么能够将气撒在孩子身上呢?所以与他说话,她才分外注意自己,生怕话说得重了,令自己变成妒忌而丑陋。
张不疑抬起眼,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两眼,最后才垂下眼眉,有些可怜巴巴道:“还,还没有吃呢。”
“这都身什么时候了,怎的还没有吃饭,你爹怎么照顾孩子的?”吕雉见他那模样,就好像见到了十几年前的项羽一样,那怯生生的目光里,分明就写着一个饿字!
“我爹,他,他与太子殿下在整理书卷,殿下不叫吃饭,我,我不敢吃。”张不疑支支吾吾道。
“什么?盈儿也没吃?”吕雉紧紧皱起眉头,神色微怒,“这孩子,怎么回事呢,都这个时辰了,还不吃饭。”
他身子本来就比常人要孱弱瘦小一些,若是吃得再不好,并经常头痛身热,实在令人担忧。
吕雉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领着张不疑往院子里去。
张良的房门只是虚掩了一些,并没有全部关上,吕雉行到门口的时候,本想推门,目光却掠到了房内两人和乐融融的脸上。
张良向来内敛沉稳,甚少有开怀大笑的时候,刘盈也生性沉默寡言,惯来喜欢藏事在心底,所以也极少见他笑。
可是就是这样两个人,处在一起,竟都露出了开怀的笑意。
“许是我看错了,这才令先生镌刻错了。”刘盈唇边含着淡淡的笑意,动手重新校正。
“殿下办事细心,一天才出了一个错字,比在下强多了。”张良顿了顿,又问道,“此书即将完成了,不知道殿下心里可有名字了?”
“这是先生先师的心血,自然是要先生来取,我不过做了一些细微功夫,哪敢班门弄斧呢?”刘盈异常谦逊道。
“师傅之前并没有取名字,我原本是想称为《黄石公三略》的,可是又觉得有些俗气了,殿下取一个吧。”
“那不如,叫《素书》吧。”刘盈没有再推辞,淡淡颔首,吐出两个字来。
“简单大方,高雅淡静,甚好。”张良赞许道。
刘盈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低下头,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意。
吕雉在门外却是看呆了,她从没有见过刘盈这般欢喜的样子。
刘乐喜欢张良,她倒是可以理解,毕竟是亲生父女,可是刘盈,刘盈他又是为何呢?
“皇后娘娘,公主府来人了,说是公主要生了!”吕雉正要推门,香儿却急匆匆地撞开院门进来,大老远就讓出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