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韩料不到她竟如此轻飘飘便揭过了这么一场凶险的事,反倒笑意吟吟地问起他准备什么贺礼来,心里既有赞叹,也有丝与有荣焉的感觉。
这是他张韩最钟爱的弟子,他家里几代相传的治国论证,兵事权谋,他无一保留,全部教给了她。
如今看来,她倒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了,单单心性,吕雉便比他豁达许多。
他却陷入忠君忠国的家训里,永世不得翻身。
“那娥姁觉得,为师准备什么比较恰当?瑾珩衣食富足,见多识广,要入他眼的贺礼,怕是不好寻。”张韩微微勾了勾唇。
“先生所言在理,那先生倒不如给我哥送去一个妹夫,把他这个烦心闹腾的妹子给收了,也好解他心头一患。”吕雉凝重神色思考,竟然煞有介事地说道。
张韩眼底的墨色蓦地深了一层,心头一跳,微微动了动干涩的喉:“娥姁当即如此喜欢那辜公子?”
吕雉自嘲一笑,淡淡道:“很多时候,并不是喜欢或者不喜欢便能解决事情的,要看适合,还是不适合。”
张韩被她戳中了痛处,绕是再沉静的性子也忍不住有些烦躁,他明知道她心悦于他,为何频频为难她?说那些似是而非的话?
无非是放不下,舍不得。
可他肩负血海深仇,又如何有资格成婚生子?不如从此斩断,两不相欠罢了。
他心下一沉,正要开口,吕雉却蓦地晃了晃身子,软绵绵地倒在了他的怀里。
她本来娇媚明亮的神色,因为折腾了这么一番,显得异常苍白。
本来已经决绝的心,又如同被沁入了一汪泉水,汩汩流出,慢慢将他冷硬的心浸泡得柔软起来。
张韩墨色暗沉,伸出纤长的食指,微微摩裟着吕雉嫣红的唇瓣。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他摩裟了好半响,最终还是按耐住自己心底的躁动,声音微哑地唤道:“来人。”
到底是他魔怔了。不该的!
吕雉被送回吕家,一觉就睡到了次日天亮。
她睁开眼起来,只觉得肚子空空的,五脏六腑都在抗议。
“大娘子,你醒了吗?大公子说今日到陈家下聘,你去吗?”门外传来了丫头的叫唤。
吕雉正在梳头发,穿衣服,手上的动作都忍不住加快了两分,连连应道:“去去去,让他等会,我马上来。”
果然因祸得福,陈县令这回果真点头将月娘嫁给大哥了。吕雉喜不自胜,兴冲冲地打开门就直接去找吕泽。
吕泽今天穿了一件特别醒眼的衣服,看起来俊朗英气,神采奕奕。
“吃朝食了吗?”吕雉强行压下了心里要将吕泽揶揄一番的冲动,问道。
今日是他下聘的日子,她且收敛些,不该逗弄他的。
“都等着你呢。”吕泽见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跪坐入席,转头吩咐吕喜道,“端饭菜上来吧,大娘子昨晚没有吃晚食,想必饿坏了。”
不一会,仆人便端上来几样东西,栗米做的窝窝饼,还有肉酱,烫熟的青菜,还有一条烤鱼。
吕雉饿坏了,拿了窝窝饼便蘸着肉酱吃起来,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聘礼都准备好了吗?可是按照上次拟的单子?”
吕泽点了点头:“爹和娘都准备好了,现下就等着你过眼了,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
吕雉满足地吃完了一个窝窝饼,叹了口气道:“我终于要娶嫂子了,可喜可贺,感谢吕家的列祖列宗——”
吕泽见她那副夸张的模样,忍不住屈起手指敲了一下她的头,皱眉道:“是我娶嫂子,不是你娶嫂子!”
“是是是,你娶嫂子。”吕雉连连点头,到底还是忍不住朝他做了个鬼脸,嫌弃道,“若不是我,你怕是再过两年也娶不上。”
“是是是,你说得对。你是咱们家的大功臣。”吕泽给她盛了一碗汤水,推到她跟前。
吕雉也不跟他客气,直接端过来,以袖掩面,一饮而尽,肚子吃饱后,她才开始跟吕泽一起保持婚礼事宜。
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晃眼间,便过两月,到了大婚的日子。
这一天,吕府那是喜气洋洋,张灯结彩,宴请亲朋。
吕雉看着吕泽身穿喜服,翻身一跃,骑上了高头大马,前往陈家迎接月娘。她竟然有种想要热泪盈眶的感动。
一直宠爱她的哥哥,终于成亲了,不久的将来,还会给她添几个侄儿侄女,人活一生,当即难得遇上如此开怀的时刻。
然而,吕雉怎么也想不到,乐极生悲,这竟是为吕家,为自己惹来祸患的开始。
吕泽将月娘迎回来后,刚拜完堂,门外却忽地来了一队齐齐整整的官差,将吕家严丝合缝地围了起来。
一个身着青色袍服的年青公子,在几个官差的簇拥下走了进来,神色阴狠严厉。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声音阴测测地哼了一声:“办喜事是吧?”
话毕,他忽然出其不意地上前两步,一把掀开了月娘头上的盖头,将她狠狠地拽进了怀里,恶狠狠道:“本公子的媳妇,你们也敢娶?胆子真是大!”
月娘这才认出了他,狠狠地将他一推,飞也似的逃回了吕泽身边,紧紧拽住了吕泽的手臂,声音蓦地提高了两度:“王志高!你胡说八道什么?谁是你媳妇?我已经嫁进了吕家,跟吕大哥行了礼,我是吕家的人!”
“吕家的人?”王志高嗤笑一声,“之前你那县令爹向我爹献媚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他说过要将你嫁与我为妻。”
“是吗?”一道清冷的嗓音插了进来,吕雉目光冷锐地盯着那王志高,不疾不徐地开口道:“县令大人何时将月娘许给你为妻,你可有证据?可有文书,可有信物?”
王志高淡漠的扫了一眼吕雉,随后将目光顿在了吕泽身上,阴阳怪气道:“你毁了与我的婚约,原是嫁了个不敢出头的懦夫吗?”
这是在骂吕泽要吕雉替他应对了,吕泽的脚步动了动,正要上前,却被吕雉一个坚定的眼神制止了。
“我哥哥是不是懦夫,我觉得王公子倒是最没资格议论的,难道你觉得将自家的妾室活活打死,便是英雄好汉吗?”
看热闹的一众人等纷纷露出忌惮的目光,怪异地看着王志高。
王志高想不到吕雉这么快就猜出了他是身份,还当众将他的隐晦丑事揭露了出来,面色顿时涨怒,声音严厉道:“你这个小丫头片子,胡言乱语,蛊惑民心,来人,将她押进牢里,等候审问!”
几个官差当即上前制肘了吕雉的双手,吕雉倒也没有反抗,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声音依旧坚定:“难道这就是王公子今天到我吕家的目的?仗势欺人?据我所知,郡守乃是你的父亲王大人,王公子一无官职,二没爵位,你凭什么捉我?你们这些官差,到底是干什么吃的?私养的家奴吗?”
“李申说得不错,你这小娘子果然利牙利齿,舌头能生花。”王公子上前两步,忽然伸手摸了一把吕雉的下巴。
这个吕雉,倒真是姿容清丽,别有韵味。可惜,他跟李申有协议,不能动她。
王志高正惋惜着,忽然一支小弩利箭嗖的一下,穿过了众人,稳稳当当地插在了他的衣袍上。
他先是虚惊,过后便暴跳如雷:“是谁!是谁暗算本公子!”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出声。
吕雉心里微微一甜,勾出了一丝不动声色的笑意。
“王公子,你便直说,你来我吕家闹事,到底图什么?今日是我大哥的大喜之日,我也不想弄得太难看。”吕雉面色沉静地盯着那王志高,一字一顿地说道。
“哈哈,吕娘子果然是爽快人。”王志高大笑了两声,贼溜溜的目光在堂下扫了两圈,然后将目光顿在了吕雉的脸上,出言不逊道:“既然你吕家娶了我定下来的媳妇,那简单,你们赔上就是了。”
吕雉见他目光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神色不由的一凛,紧紧咬着了唇瓣。
“王公子家中可是有一匹不错的白马?”吕雉却蓦地转移了话题。
“是有一匹,你如何得知?”王公子被她吊起胃口,颇有些好奇,那李申当这女子犹如妖魔鬼怪,他倒要看看,她到底有几分本事!
“我自然知道,其实那马是我先看上的,可是后来卖马翁嫌弃我给的价钱低,才卖给了公子,依公子之言,公子是否也要赔上给我?”吕雉提高了声音,质问道。
“你——”堂下一阵大笑,吕雉这一番无理随口胡侃的说辞硬是将王公子从有理的一方,变成了无理取闹的一方。
王公子脸色黑了下来,忽然一步上前,揪住了吕雉的领口,恶狠狠道:“绕是你今日能够颠倒黑白,混肴视听,你吕家娶了我未婚妻也是事实,不赔上一个人,我王某绝不离开!”
吕雉忍无可忍,忽然出其不意地动手,狠狠地朝着那王公子的脸上扇了一巴掌。
“喝酒可以,闹事请滚!我吕家也不是好欺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