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人的人数也不多,只是来势汹汹,似乎定要将刘邦赶尽杀绝。
“夏侯兄弟,赶紧赶车,我只带了百余人,挡不住那楚人多久,恐怕我刘邦,今日要命丧此地了。”刘邦长叹一声,神色有些悲伤地看着吕雉道,“娘子,我刘邦此生最对不起的人,便是你,说了要给你荣华富贵的,却要你与我狼狈逃亡。”
吕雉摸了摸怀中的刘盈,声音沉静,听不出悲喜,也没有丝毫惧意,很是平常道:“夫君不需唉声叹气,胜败本是兵家常事,今日亦未必就是绝路!”
“嫂,嫂,子说得对!”周昌也附和了一声。
就在此时,那楚军已然追了上来,嗖嗖地放着冷箭,一支箭穿过了车帘,猛地往坐在帘子后面的刘邦射去。
幸得周昌眼疾手快,一把推开了刘邦,那箭结结实实地扎在了周昌的手臂上。
众人来不及惊呼,又接连两只箭射了过来,周昌用后背堵在了马车的口子上,背上又被扎了两支箭。
他痛得满头冒着冷汗,却没是出声,只是发出了一声闷哼。
“周昌兄弟。”刘邦也急了,眼眶有些泛红,都怪他大意疏忽,攻下那彭城后每日饮酒作乐,疏于防范,否则那项羽又怎会如此轻易就反攻了彭城,将他追杀得如此狼狈?此番,唯恐还会连累妻儿——
祸不单行,就在这个时候,众人突然感到马车颤了一颤,竟是马车坏了一只轮子。
“看来我刘邦当真是要命丧此地了,娘子,你且带着孩子下车,到那边躲起来,若是侥幸逃得一命,也算是为我刘邦留了后了。”生死之际,便是打了这么多场仗,见惯了生死的刘邦,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娘子,是我刘邦对不住你,对不住众位兄弟。”
他掀开了帘子,只见后面刘老汉坐的那辆车子已经被出军包围住,那一百多的护卫,只有几人跟了上来,其余的,包括张良,都在与楚军激战。
“夏侯兄弟,若是车上只带两个孩子,还能跑吗?”吕雉忽然出声问道。
“两个孩子很轻,自然是能跑的。”夏侯婴答道。
“夫君,将你的战袍脱下来给我!”吕雉声音凛冽道,一边伸手去解刘邦的战袍。
“娘子,你要如何打算?”刘邦急了。
“我穿上你的战袍,骑马折返迷惑楚军,你骑马带上周昌大哥从小道走,夏侯大哥用马车带着孩子,走一段路后弃车带着孩子躲起来,一定要弃车!记住,前往关中找萧大哥,夏侯大哥,我两个孩子就托付给你了。”
吕雉说话间,已经飞快地脱下了刘邦的战袍穿在了自己的身上,又将刘邦戴的草帽摘下来,戴在了头上。
“夏侯大哥,停车!我两个孩子就托付给你了,一定要将孩子安全送到萧大哥手里!”吕雉从来没有离开过孩子,此时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们身后的护卫正在拼死作战,将他们与楚军拉开了一段距离,吕雉不再多话,跳下了车,从身后的护卫那里要过了两匹马,刘邦带着周昌上了马,吕雉又命两个护卫跟了上去,冷声道:“夫君不要多虑,我大哥和弟弟,我整个吕家,我一双儿女,都指望着你了,你一定要逃出去!”
刘邦看着吕雉翻身上马,喳的一声,绝尘而去,一直红着的眼睛终于掉下了眼泪来。
可是如今这形势,也容不得他儿女情长,这条命,是自己妻子用命换来的,他不能辜负!
刘邦带着晕厥的周昌和两个护卫,从林中的一条小道穿过,疾驰离开,往下邑方向去了。
而夏侯婴,也带着刘邦的一双儿女,飞快地驱车往另一方向去。
吕雉带着几个护卫,飞快地骑着马回奔。
本来正在混战的楚人和护卫见汉王突然骑着马回转,都有些惊异。
吕雉喝停了马儿,掀开了自己头上的草帽,忽然高声喝道:“都住手!不要打了!刘邦根本不在此道,你们追的人一直是我,是我假扮刘邦引开了你们,他如今,已然逃脱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些追兵很多人都没有见过刘邦,看她衣衫与刘邦所着一般,又听闻那刘邦最是狡诈无情,信了几分。
吕雉见他们已然停手,策马又上前了两步,对他们道:“我是刘邦的妻子,你可以带我回去向霸王交差。”
她身穿战袍,面容沉静,气势凛冽,竟不输在场任何一个在沙场上厮杀过的将士。
张良骑在马上,胸口处有血迹,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敌人的,他目光悠远地穿透众人,落在吕雉坚定的脸上,忽然勾起了一抹苍凉的笑意。
他现今在做什么?张子房啊张子房,你如今可还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还肩负着师傅的救命之恩,你许诺于师傅的事情尚未做到,可是你看看你自己,你如今,都在干什么?
你豁出性命,想守护于她,可是她,却已然有魄力和胆色,为救刘邦,独迎敌军。
那楚人的将领却也不傻,对着吕雉扫了几眼,冷声道:“你说一直是你在车中?你既已逃脱为何折返?你车子呢?莫非刘邦在那车中?”
吕雉神色不动,镇定自若道:“我说了,刘邦不与我一路,我们往相反方向走的,目的就是引开你们让他逃命,我本是逃脱了,可是车子在前面南边几里处坏了,只能折返回来,况且刘邦的老父亲还在你们手中,我身为儿媳,自当服侍公爹,若一走了之,岂不遭人笑话!”
那将领见她言之凿凿,确有其事般,当即便派人前往吕雉所说的方向寻去,探子很快便折返,报告那首领,确实是马车坏了,被弃在道上。
那将领信了吕雉的话,顿时恼羞成怒,狠狠地剜了吕雉一眼,咒骂道:“臭娘们竟然怪了我的好事!来人,将他们杀了!”
他话音刚落,吕雉却神色冷静地对上了他的眸光,一字一顿道:“若大人想活命,我看你还是不杀我为妙。听闻你那西楚霸王,多疑嗜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大人明明是追杀刘邦,你方来势汹汹,而刘邦是兵败如山倒,可你却让刘邦跑了,霸王莫非不会怀疑是大人放走了刘邦!”
她此话一出,倒是将那将领镇住了,她所说的确实有理,霸王本来就对刘邦恨之入骨了,若是对他生了这样的疑虑,别说前途堪忧,倒是性命也难保啊!
吕雉见他神色动摇,心里有了底,继续道:“便是你向霸王如实告知,说是我与刘邦,李代桃僵,金蝉脱壳,难道霸王会迁怒于我一个救夫心切的弱女子吗?霸王只会怨你无能,放走他的心腹大患,迁怒于你。”
那将领已然被吕雉说服,扫了她一眼,本来傲慢的神色多了一分敬畏,问道:“那你待如何?”
吕雉缓缓勾了勾唇,绽放出一个光彩照人的笑意,一字一顿道:“放了这些人,我与我公爹随你回楚营,你便可向霸王交差,就说刘邦并没有回到沛县,只派了下属来接亲人,被你拦截,那霸王需要用我们制衡刘邦,你也算将功赎罪,他甚至还会嘉奖于你。”
那将领闻言,哈哈大笑一声,道:“你真当我是傻子吗?你们现今俱在我手中,我为何要放了他们?”
吕雉早有预料他会这般说,从自己腰间掏出了匕首,不轻不重地抵在脖子上,冷着脸道:“我一个女人,汉王的嫡妻,被你们虏到楚营,便是我能制衡刘邦,可我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便是我不受苦,这名声也不好听了,倒不如我现今抹了脖子,还留得一个舍身救夫的美名!若没有这一百多的将士在此,我吕雉为何要做待宰羔羊,乖乖跟你回楚营?”
吕雉后面的质问拔高了声音,手上的几度也深了几分,她纤瘦的脖子上现出了一道鲜明血迹,刺得张良双眸生痛!
“夫人……不可!”张良蹙紧了眉心,赶紧喝住了她的动作。
吕雉心底微微发颤,却并没有抬眼看他,只是目光炯炯地盯着那将领,大有同归于尽的决心。
“夫人,不可啊,我等奉汉王之命保护你离开,若你身死,我们有何颜面苟活!”军中有些将士颇为动容,早知道刘邦爱惜人才,知人善用,却不知他这妻子,比他更胜一筹。
吕雉依旧面不改色,淡静道:“大人此言差矣,我吕雉一介弱女子,身无长物,死不足惜,但在座诸位,都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驰骋疆场,逐鹿天下,还有大把前程,若我真的身死,你们一百多人,总归能有一个逃出去,告诉那西楚霸王,他的部下,私放刘邦……”
“停!我放!我放他们走!”那将领喝住了吕雉,手心竟都攥出了汗水。
这个女人够狠!她先是一番慷慨陈词,令他惜命,再是一番威胁,若是鱼死网破,总有人能逃出去,向霸王说他的不是,依霸王那性子,纵然是无中生有,自己也没有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