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除夕,柳冒儿包子铺给伙计们结算工钱,除去工钱,一人还能领六个大肉包子。
李果家贫,经常要找账房支工钱,到年底结算时,只有四百六十文。这笔钱,便就是这一年到头辛苦攒下的所有。
揣上工钱,提上包子,众人纷纷回家。
李果回家将钱存入钱罐,只留下三十文,打算去衙坊后的集市□□联、桃符、爆竹,香烛等。
往年过年,果家只是贴个春联,买块猪肉。今年手头比往年宽裕。
午时的集市,商贩众多,人群络络不绝,光是春联,就有三摊在卖。
李果货比三家,在一位落魄书生模样的小贩那边,买下一对春联,一对桃符。
穷书生的春联摊隔壁,是位卖花的虬髯大汉。大汉看着分明是舞刀弄枪,街头卖艺的人,却不想卖着娇滴滴的花卉。
李果没打算买年花,只是看到大汉摊位上有各色花卉,争奇斗艳,驻步多看了两眼。
大汉正在卖一位男子茶花,男子中年,从打扮看像个富贵人家的管家。只听大汉用洪钟般的声音说:“这是紫袍,你还嫌弃不好,再好仙品也入不了你的浑眼。”
大汉口音听着不像当地人,也不知道是哪里人氏。
话语刚落,还将管家捧怀里的那盆茶花抢下,十分粗鲁。
名唤“紫袍”的茶花搁放在地,果然惊艳,花苞要比寻常见的茶花大,尤其花色竟是紫红色。
管家嘟囔着什么,管家瘦小,体型差异,气势不免落人下风。
“走走,不卖了不卖了。”
虬髯大汉不只脾气暴躁,还逐客。管家骂骂咧咧,甩袖离去。
“这天底下,还有你这样做生意的人。”
隔壁摊的穷书生揶揄大汉。
“写你的字去,你会做生意,我看你一天也就卖了这么个小孩儿。”
无疑,大汉说的小孩儿,就是李果。李果正看得有趣,不想自己被扯进话题里。
“我卖了许多,是你眼瞎没看到。”
穷书生瘦弱寒酸,气势不输人。
“还得意起来了,你卖十副钱都没我卖一盆花多,还敢教老子怎么做买卖。”
大汉低头往桃枝上洒水,动作表情温柔,抬头瞪书生,模样凶狠可怕,仿佛村头恶犬。
“那个。”
李果走至大汉跟前,手指地上的紫袍茶花。
“这盆茶花怎么卖?”
大汉目光落李果身上,眼角绽着精光。
“小孩儿,你想买?”
“想买,不过我......”
李果捏捏钱袋,他的钱不多.
茶花李果见过不少-——他以前可是城郊农户刘麻子花田的常客。紫红色的茶花,李果还是第一次见到。
“有多少钱。”
大汉瞅李果手中的钱袋。
“十五文。”
李果怯怯回答。他怕挨骂,毕竟大汉那么粗鲁,一身匪气。
“哈哈,你这娃儿有趣,这花可值十倍的价钱。”
不想是旁边的穷书生先搭腔。
“我就是随口问问。”
李果倒退两步,打算走人,他怕大汉生气。
“小孩儿,你买花要做什么?”
大汉嗓门大,长得凶恶,其实人不错。李果的衣着打扮,一看就不是富人家的孩子,所以他会想买花,还一眼就瞅上紫袍,让大汉很感兴趣。
“不做什么,花很漂亮。”
李果摇头,后悔之前为什么要问。
“我倒是有株小紫袍,你明儿早上过来,我赠你罢。”
大汉笑眯眯说着,李果愣愣点头。
“拿钱买的你不卖,没钱买的,你要送,你是不是脑子有恙?”
穷书生实在受不了这位“邻居”,把摆对联,桃符的竹席,拉离大汉三寸。
离开这对似乎很相熟的小贩,李果去买香烛和爆竹,自此,三十文,仅剩两文。
回家路上,看到一位老妇在桥边卖头花,顾客不少。李果凑过去挑来挑去,挑中一支桃木簪子,一条绣花的红头须。
“我一会拿钱来买,先帮我留着。”
李果将两样物品递给老妇人。
“呦,这么小,也懂买头花送情妹妹!
两个挑头花的大妈看李果长得俊俏,又是个半大的孩子,戏弄李果。
“给阿娘和妹妹买。”
李果辩解,他这一说,大妈大婶们越发来劲。
有人捏李果脸庞,说这孩子真懂事;有人揪李果耳朵,想亲李果脸庞,吓得李果落荒而逃。
李果采购回家,见果娘在厨房忙碌,蒸肉,炊面果,果妹旁帮手,捏馄饨。李果掀锅盖,蒸笼里是面果,李果知道这是明日祭神用的,还是忍不住流口水。
“肉包娘蒸好,放在桌上。”
知道李果馋,果娘早先将肉包蒸热。
李果掀起遮盖的四方布,果然看到一屉蒸好的肉包。拿起一个,大口咬下,满嘴油香。
闻到香气,果妹吧嗒着大眼睛看李果。
“给。”
李果掰开一半,递给果妹。
“果妹刚出笼就吃下一个,果子,你快些拿走。”
果娘无奈笑着。
那么大的肉包子入腹,又要吃下半个,这孩子会撑坏肚子。
果妹诞生后那两三年,正是果家日子过得最艰难的时候,果妹挨过饿,也难怪这孩子嘴特别馋。
有时果娘担心,这孩子会被人用食物拐走,只得在这方面千叮咛,万嘱咐。
“娘,那我可以吃蒸肉吗。”
果妹瞪着乌圆的眼睛,包子被哥哥拿走,她把主意打在锅里的蒸肉。
“蒸肉要留着明天拜神,保佑你和哥哥健健康康长大。”
果妹低垂着头,显得楚楚可怜。
“就吃一块。”
果娘拿筷子夹起一块,送到果妹嘴里。
李果叼着大肉包子,往厅里走,听到门外有人在叫唤。是罄哥,喊他:李果。
“果子,是不是你朋友喊你,快出去。”
果娘在厨房里催促。
“娘,是罄哥。”
李果将罄哥请进屋,就听果娘在厨房里说:“果子,你将果脯拿出来,在柜子里。”
李果的朋友不多,无论是阿七,阿聪,还是罄哥,果娘一向善待。
“不用不用,我就是过来送个东西,还有事,不能逗留。”
罄哥手里提着两样物品,他先拿出个长条盒子给李果。
“给徒儿送支笔,不是什么好笔,还望笑纳。”
熟稔后,罄哥偶尔也会开开玩笑。
李果用的毛笔,写得秃毛,都不舍得换一支。即将过年,显然罄哥也发了工钱,这才给李果买支毛笔。
“谢谢师傅。”
虽说不是什么好笔,但比李果以往用的,要好上许多。
“还有一样东西。公子自打放学假,就跟着赵公应酬,不便当面交你,由我代劳。”
摆上桌子的,是一件四方的物品,用细布包着。罄哥打开细布,里边是一方砚台。
“你看看,砚额上有字,可还认得。”
罄哥指点李果看。
那砚额上果然有朱色的两字,刻的是:南橘。李果学名。
砚台清雅可爱,竟还刻着姓名,以示归属。李果捧起砚台,爱不释手。
赵启谟也是有心,笔墨纸砚中,砚台最是费钱。李果没有砚台,平时用一块平滑的石头研墨。
夜里,躺上床,席子上摆放:木簪、红头须,毛笔,砚台。
李果想起那株叫紫袍的茶花,不知道那位卖花大汉的话,是否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