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任何一个普通人来说, 都不可能会突兀的生出这个方面的念头。毕竟绝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 被拒绝了，也许会一时的愤怒失控，但要说因此就做出什么过分的行为, 也几乎不可能。

那林霰为什么会这么问？

是不是……她曾经遭遇过这样的事？

这个念头一出现在何诗宜的脑海里, 便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立刻将自己之前曾经有意无意想过的那些念头纷纷串联在一起。

也许……也许林霰曾经遇到过那样的人, 表面看上去和别人没什么不同，追求她、向她表白, 却在遭到拒绝之后突然黑化, 做出了某些非常可怕的事。这样, 林霰才会对这个问题这样敏感。并且她之前的种种反常，似乎也都能够在这里找到答案。

林霰从小时候的笑容灿烂变成如今的沉默低调，她不会画男性、被意料之外的人触碰时的厌恶避让、被张秉抱住时几乎失控的尖叫挣扎, 都是因为这个。

原来如此。

何诗宜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一股怒气混合着莫名的悲伤从心底往上，冲得她眼圈发红。怕林霰发现, 她连忙低下头掩饰，原本拉着林霰的手也自然松开，滑落在身侧, 紧握成拳。

耳边仿佛有巨大的声音在轰鸣, 让何诗宜听不到除此之外的一切声音，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反复循环：该死该死该死！

暴戾的情绪在何诗宜身体里四处流窜，激得她整个人都跟着微微发。

这一瞬间，何诗宜是真的有杀人的冲动的。

好在她还记得自己是在林霰面前，而且时过境迁，无论怎样横冲直撞愤怒情绪，都于事无补。

她不能穿越时空回到当时的林霰身边帮助她，更不能在林霰面前露出半分自己猜到这件事的端倪。何诗宜死死的咬着唇，直到口中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才猛然回过神来。

林霰……

如果曾经被所谓“喜欢自己的人”这样对待过，也无怪乎林霰不能也不敢接受所谓的爱情。

难怪她封闭自己，拒绝任何人的靠近。知道自己被人喜欢，第一反应不是喜悦、虚荣与得意，而是警惕、戒备和害怕。

一瞬间，何诗宜甚至有些后悔今天提起这个话题。

她宁愿自己的心情永远不为人知，宁愿就跟林霰当一辈子的好朋友，也不想是自己亲手去揭开她的伤疤，让她再痛一次。

“林霰。”她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跪在地毯上往前挪了一点，然后伸手抱住了林霰的腿，将脸贴在她的膝上，“你别不高兴。你不喜欢的话，这些话我以后都不会再说了，好不好？”

“没有不高兴。”林霰迟疑了片刻，抬手在何诗宜头上拍了拍，算是安慰。

停顿片刻，她才继续道，“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不懂。”

“嗯？”何诗宜忍不住抬起头来，换了个姿势，将自己的下巴搁在林霰的腿上，仰起头来看她。

林霰垂下来的睫毛又长又密，几乎将她那双明亮美丽的眼睛完全遮住，让何诗宜看不见她眸中的情绪。她说，“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喜欢别人。”

何诗宜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心头狠狠一痛，眼泪差点儿掉下来了。

她以为自己的生长环境已经足够不幸，几乎从未从父母身上得到任何爱与呵护。但即便如此，她也拥有正常人理所当然会有的感情和认知。因为能够带她认识这个世界的人，毕竟不只有父母。他们不合格，于何诗宜而言，不过是一点微不足道的缺憾。

究竟是怎样的环境和经历，才让林霰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她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微微带了一点茫然困惑，似乎这种“不懂”对她来说也是理所当然。

越是如此，何诗宜就越是觉得难过。

要是……要是能早一点遇到她就好了。时间无限的往前推，回到林霰遭遇哪些不幸之前，她可以伴随着林霰一起长大，彼此长成她们各自最喜欢的模样。

然而时光不能倒流，遗憾与惋惜都无济于事。

“你不需要知道。”何诗宜直起身，抓住林霰放在腿上的手，定定的看着林霰的眼睛，“我知道就好了。林霰，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让我留在你身边，看着我就好了。我……我会一直喜欢你，一直一直喜欢。”

“那你呢？”林霰问她，“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好好的。”何诗宜说，“你高兴，我就高兴。你不高兴，我就去把你不高兴的事情解决掉。”

“但还是没有你自己。”林霰敏锐的指出问题所在，“你呢？何诗宜，你想要什么？”

“这就是我要的。”何诗宜看着林霰，满心的怜爱之情几乎要溢出。她知道林霰不懂这些，从自己这里询问答案，也是帮助她重塑认知的方式，所以对林霰的反复询问没有半分不耐，而是细细的解释给她听，“不是每一件事情都要有个具体的理由，也不是每一种满足都要有具体的体现。能够跟你在一起，为你做些什么，对我来说，就是很好的事。非要计较的话，那就是一种精神上的满足吧。”

“可是，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是想要掌控她，占有她，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吗？”

何诗宜抬手碰了碰额头，“我的天，林霰，这些东西你从哪里看来的？”

“书上。”林霰回答。

何诗宜囧了一下，总觉得林霰看的应该不会是什么正常的书。——网络时代，信息爆炸，虽然带来的好处数不胜数，但自然也难免有许多坏事。不如同一件事，网络上说什么的都有，一个人一个观点，五花八门且看上去都挺有道理，让人看完之后彻底被绕晕，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相信哪一个。

至于网络上能够让林霰了解到“什么是喜欢”这个命题，且得出这种答案的书会是哪一种，何诗宜简直有些不敢想。

你能想象仙姿玉质仿佛不染凡尘的林霰捧着一本霸道总裁言情小说阅读，还是不是沉浸其中，深入思考的样子吗？反正何诗宜是想象不能的，那画面太美，她不敢看。

所以她机智的没有去问林霰到底看了些什么书。不过，这种乱七八糟的念头还是要赶快纠正过来的，林霰的遭遇本来就不同常人，如果再被小说洗脑，以为谈恋爱不是强取豪夺就是虐恋情深，何诗宜可以想见，自己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一亲芳泽了。

该怎么说呢？

直接开口否认肯定不行。林霰的性格，身边也没有亲密到能够谈论这些的朋友，所以她看过的那些书，是她唯一能够获取知识的途径。且不管这些书到底对不对，可不可信，但对林霰来说，不说这些从书里得到的知识根深蒂固，但至少也是印象深刻，不那么容易改变的。如果自己贸然全盘否认，跟否认林霰本身有什么不同？对她来说未必是好事。

——大约是今天接收到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何诗宜现在面对林霰，颇有些小心翼翼、束手束脚的感觉，生怕一个不慎就刺激到了她。

所以何诗宜想了想，才说，“不能否认，喜欢一个人，自然是想跟她有更亲密的关系。如果真的只满足于朋友的关系，那一定不是真的喜欢。但就算是喜欢，每个人也会有不同的表现。书里写的往往都是极端的情况，可以参考，但不能一概而论。”

“我没有资格评价别人如何，但对我来说……”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笑起来，“能够遇到你，喜欢你，已经是很好很好的事。我愿意尽我所能的去对你好，只希望你能够平平安安，开开心心。我当然也期待来自你的回应，但我希望那是你主动自愿的。如果你肯垂顾我一眼，就是我最大的幸运。”

“但也有可能得不到回应。”林霰说。

她好像卯足了劲儿想要证明何诗宜的这种“喜欢”没那么单纯似的。

“如果被拒绝了，不会委屈难受吗？”她问。

何诗宜沉默了一瞬，才说，“当然会。但是我们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不是必然会有好的结果的。大多数时候我们随心而为，也不去问这样做究竟值不值得，能得到多少好处。就像你画一幅画的时候，不会总想着画完了它会值多少钱。我喜欢你的时候，也没想过要从你身上得到多少回报。”

“我还是不懂。”林霰说。

何诗宜眸光一暗，但下一瞬间，又陡然明亮起来。

因为她听到林霰说，“但是我想看一看。”

何诗宜激动得简直说不出话来，她抓着林霰的手傻笑了一会儿，才郑重其事的低下头，在她指尖轻轻一吻，“不会让你失望。”

何诗宜永远不会让林霰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