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忠走在皇帝身侧, 头深深的低了下去。
“大约三四日前, 便从宫里流出了传言,说昭豫王爷看上了皇后娘娘宫里的贾女史,后来……便强行将她要到自己宫里去了。”
进忠偷偷抬眼看了皇帝脸上的表情, 急忙低下头又补充道:“还说找这么个年纪不到的正妃,还是贾女史的娘家亲戚, 也是为了先让这位贾女史生下长子。”
皇帝哼了一声,“是谁传出去的!”
进忠却有些踌躇, 小声道, “第一条消息大约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太监,出宫办事儿的时候说漏了嘴……”
皇帝冷哼道”“大约?什么时候给朕回话要用到大约这个词!”
进忠一震,忙收敛了心神, 又道:“后来太子也加了些人手进来, 再后来消息能传的这样多这样快,还有李贵妃, 刘嫔和陈妃……”
李贵妃是四皇子的生母, 刘嫔生了老三,赵妃生了老七。
除了体弱多病的赵妃冲着虞嫔去了,剩下生了儿子的全部都插了手。
皇帝止住脚步,“朕这么些年容忍他们,却没想这些人一个个心都大了!”
进忠见皇帝情绪激动, 急忙安抚道:“陛下莫要生气……”只是说完这句话进忠也没词儿了。
这流言蜚语几乎将所有人都牵扯进去了。
瑞定坏了名声,得了一个贪恋女色,强迫母婢的名号。
散播消息的源头是皇后跟太子。
老三老四还有老七的母妃都插了一腿。
皇帝回到养心殿, 靠在椅子上,痛心疾首。
“……太子不是太子!皇后不是皇后!不过见朕略略夸奖瑞定几句,便起了邪念,用了这些歪门邪道的手段!”
皇帝止了声音,一个人想了许久,道:“你去把太子叫来,悄无声息的叫来。”
天色已晚,太子早已抱了侍妾上床去了,得了皇帝的宣召,急急忙忙赶了过来,衣服穿的倒还周正,只是头发情急之下梳偏了。
皇帝一看他这个样子气便不打一处来,随手拿起桌上一个玉如意,便朝他身上砸去。
“你做的好事情!”
太子一躲,玉如意掉在地上,哐当一声,短成两半。
太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父皇明鉴!儿臣这些日子听了父皇的教诲,整日在宫里读书,修身养性,父皇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啊!”
皇帝胸口剧烈起伏着,“你也知道朕说过你!瑞定那流言是怎么出来的?”
太子几乎都要五体投地了,“儿臣也纳闷,要说这事儿是过年出的,怎么当时管住了,现如今又走漏了风声呢?可见是有人故意的!”
“你也知道是故意的!”皇帝看着太子眼中竟是要冒出火来,“朕原先是怎么跟你说的!为君者,将良将,友苍黎,任忠贤,归兴国!你又是怎么做的?”
皇帝气得狠狠朝太子踢了一脚。
太子跪在地上不说话,却想起了另一句话。
为君者,必是多疑者。
“老二入朝,你折腾一次,老三老四入朝你又折腾。老五倒是个不怕折腾的,从此你就跟他干上了!”
“他去户部你折腾户部,他去工部你折腾工部,又找了御史弹劾他,乌烟瘴气的。这么些年要不是朕看着你,管着你,朝廷非要叫你伤了筋骨不可。若是你这么下去,你让朕百年之后——”
皇帝突然止了声音。
“父皇,”太子听了这话痛哭流涕,扑上去抱住皇帝大腿,“儿臣,儿臣……”
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皇帝仰天长叹,“朕知道你是为什么,你是怕朕喜爱瑞定,又对他委以重任,怕朕夺了你的太子之位。”
太子呜呜的哭,什么都没说。
“可是你也不想想,朕就不能是在磨练你吗!”
太子突然仰头,一双已经哭的通红的眼睛看着皇帝,半响又嚎啕大哭起来。
“儿臣害怕,儿臣害怕啊!”
皇帝见他这个样子,却什么都不想说了,他道:“你回去好好想想。”
旁边站在阴影里的进忠悄无声息的飘了出来,带了太子出去。
半响,进忠又进来,皇帝道:“去叫瑞定来。”
“陛下!”进忠瞪圆了双眼,似是不敢置信。
皇帝叹气,摇了摇头,“去叫。”
不多时,瑞定跟着进忠进来。
皇帝一见,便在心里暗暗叹息一声,同样是睡着了被叫起来,一个从容淡定,一个满脸惊慌,就像是东窗事发一般。
皇帝莫名心里不快,一直没说开口。
瑞定行完礼便立在一边,心想:这么晚皇帝叫他进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
贾元春!
“跪下!”皇帝突然厉声道。
瑞定加快脚步走到皇帝面前,沉着跪在皇帝面前,“父皇有何事吩咐?”
皇帝眯着眼睛看着他,话语夹杂了那么一丝丝很是耐人寻味的感觉。
“贾元春的事情,你打算如何处理?”
瑞定这一瞬间发现了许多,也想了许多。
比方桌角边上有一小块玉质的碎片,他双手撑住的地方还有点湿湿的。
以及皇帝能叫他过来,想必已经是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有……谁会在他前面被宣召呢?
况且皇帝一开口便是贾元春,他若是装傻便是下下策了。
还有一句,是当日他踢在元春身上皇帝说的。
“你怎么不知道踢死她呢!”
“回父皇,”瑞定说了这三个字,故意停顿了一会,沉声道:“儿臣原想着熬过这两年,趁着秋冬时疫,叫她悄无声息的死了便是。但是现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儿,儿臣觉得她留不得了。”
“你倒是有主意。”皇帝语气里的情绪很难分辨,“留不得?你想怎么个留不得?”
瑞定道:“若是直接要了她的性命,倒是有三分掩人耳目的嫌疑。早先她也说过愿常伴青灯古佛,不如就让她去九安堂出家为尼,也算了了她的心愿。”
皇帝不禁点了点头,也的确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了。
况且这又是关于皇家的流言,传出去大多数人都会忽略里面种种不合理的地方,只盯着这一点点暧昧当作谈资。
皇帝不开口,瑞定自然也不会出声。
“你起来吧。”皇帝语速放慢了许多,跟方才相比,似乎还有点萎靡不振,“就照这么办,念在荣国公的份上,明日朕便差人将她送去九安堂,你别再沾手了。”
“多谢父皇。”瑞定声音里也多了几分轻快,又道:“只是这流言来势汹汹……”瑞定又故意顿了一顿,“儿臣怕是会传到林姑娘耳中,惹她不快。”
皇帝轻叹,听他说来势汹汹四个字,还以为下一句便要追责皇后监管后宫不力了,哪知道他话锋一转,又转到了林姑娘身上。
倒是个体贴的好人,做事周全细心。
皇帝道:“你随便找个借口去见一见她便是。”
得了这个许诺,瑞定嘴角微微翘起,“是。天色已晚,父皇也早些休息吧。”
皇帝放了他出去了。
半响,皇帝幽幽一声叹,“这叫朕如何是好。”
第二天一早,皇帝身边的进忠便到了赵妃的长春宫里,道:“娘娘,陛下得知您又咳嗽了,这是太医院专门熬制的枇杷膏,陛下叫奴才给您送来。”
赵妃一喜,正想道谢,听见进忠又道:“陛下还有一句话。”
赵妃愣住。
进忠咳嗽两声,声音里也没了平日里的拿腔作调,显得很有威势,倒真是跟皇帝有了几分相像。
“天气渐凉,赵妃本就体弱多病,今年这病似乎又来的早了一点,让她好好在长春宫里歇着吧,等天气转暖再出来。”
赵妃一张白脸顿时变的通红,进忠看也不看,声音一变,又变回了那个尽忠职守的太监腔调,道:“娘娘好生歇着,奴才告退了。”
赵妃一把抓起方才进忠放在桌上的枇杷膏,她的贴身宫女清雅急忙跪在地上,“娘娘不可!”
“去关了宫门。”赵妃咬着牙道:“去给瑞安说一声,我咳嗽犯了,让他没事儿少来!”
清雅匆匆出去了。
消息传出来的时候,瑞定正坐在吴妃宫里喝粥。
吴妃冲他一笑,“虞嫔这动作还真是麻利。”
瑞定想起昨天夜里他被叫去养心殿问话,对虞嫔又多了三分感激,道:“母妃可得多上点心,她这孩子可得安安生生的下来,她也得好好的。”
“我自然把什么都安排得好好的。”吴妃说完一皱眉,似有不解,“只是这次没牵扯到皇后……总是觉得心有不甘。”
瑞定笑道:“怕是父皇也在犹豫。您想想,除夕的时候,皇后还许了军令状,若是消息走漏出去,她自请封宫!”
“不是臣妾啊!”
坤宁宫里,皇后也抱着皇帝的腿大哭道,跟昨儿太子抱的是同一根。
皇帝没来由一阵厌烦,道:“你宫务抓的这样紧,人手这样多,宫里除了你,还有哪个能管宫务?”
皇后早上一起来还没吃早饭,便被皇帝劈头盖脸一顿大骂,现如今有点蒙了,想也没想便道:“吴妃也管了宫务的。”
“放屁!”皇帝一抖,将腿从皇后怀里抽了出来,“那是她亲儿子!”
“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呢!”皇帝看着皇后,心里便是一阵阵的气上来。
她传消息出去便是第一错,太子动手她没拦住便是第二错,后来李贵妃、陈妃还有刘嫔加进来,她冷眼看着便是第三错。
不过是想坐享其成,又想着法不责众罢了。
“陛下~”皇后哭诉,“这宫里每日各宫都有太监来往出宫,几个出宫建府的成年皇子也带着人进进出出,人多嘴杂,臣妾承认是一时失察,但是臣妾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陛下~”
皇帝却不理她,“你说说,当初事情闹的最大的时候,你怎么没失察,现如今大家都忘得差不多了,怎么又传了出来,而且这才几天,宫里上上下下,还有宫外不少人家都知道了!”
“陛下,”皇后跪着往前几步,“陛下,您说您信我的,当初您劝我留下孩子的时候,便说会信我。任凭别人在您耳边说什么,您都信我的!”
皇帝心里越发的憋屈了,想起皇后当初白着脸替他料理后宫的钉子,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皇后没修养好,流了两个月的血才止住。
“这是最后一回!”皇帝拂袖而去。
皇后跪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去叫太子!去叫太子!他做下的好事情!”
荣国府里,黛玉带着紫鹃还有一个姑姑,正往王熙凤屋里来。
昨天吃了螃蟹,夜里便传出来王熙凤肚痛的消息,又是一阵折腾,还听说去外面请了大夫。
只是昨夜黛玉已经歇下,便想着今天一早再去看她。
谁知路走了一半,前面突然传来两个人的声音。
王夫人跟她的陪房周瑞家的。
这个时辰,像是要去老太太屋里请安。
“这事儿指定是真的,连我那女婿都知道了。”周瑞家的道:“他做古董生意,平常来往也有两个权贵之家,都传遍了。”
王夫人笑道:“我就说——王爷怎么会看上哪个病怏怏的豆芽菜,还不是给我元春做了垫脚石。”
黛玉只觉得一阵阵天旋地转,紧紧抓着紫鹃的手才没倒下。
那边王夫人又说:“等我女儿生下王爷的长子,她怕是还没长到年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