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
一大早, 瑞定便又出宫了。
他今日出宫, 打算给他将来的两千亲卫招一个教头。
京城周边三大营。
神机营是火器营,全是步兵;三千营是全是骑兵,战斗力最强;还有一个五军营是混编部队, 早年太-祖打天下的时候,五军营是太-祖的亲卫。
虽然这些官兵的调动、升职包括除名都是归兵部管的事情, 不过官员升迁,总还是要在吏部备一份底子的。
瑞定查了前面二十几年的调动档案, 找了不少能用得上的人。
他看上的这一位叫做张得力, 是从五军营退下来的队长,当初在五军营的时候,手下也管了一百号人。
至于他为什么从五军营里出来, 吏部的档案是说他训练时被火器所伤, 左臂不能高举。
坐了小半日的马车,瑞定到了京城边上一个叫做齐家庄的小村落。
齐家庄看着跟其他小村落一样, 一点特殊之处都没有, 但是它越普通,瑞定便越觉得此行要有不小的收获了。
五军营是什么地方?平常人进不来,一般人也当不了官。
张得力能从这种地方出来,想必是没什么背景的,但是他又做了队长, 这只能证明他有真才实学。
至于被火器所伤,又是怎么伤的……这个得等见了面才知道。
到了离村口不远不近的地方,瑞定下了马车, 跟他的两个侍卫,也就是姐夫给他的那两个人,慢慢朝村子走去。
瑞定虽然也稍稍乔装打扮了一下,不过从小锦衣玉食,单看他那一张脸还有一双手,便知道不是寻常人家。
村里的人看见了,三三两两低头交谈,不多时,有个老头出来了。
“老人家,我们路过此处,要去前面的农庄,想讨碗水喝。”其中一个名叫丁义的侍卫道。
这借口虽然老套,不过管用就好。
老头听他这么一说,转身去村口一户人家到了碗水出来。
丁义接了碗,先是一口干了,又略带腼腆的笑笑,“还渴。”
老头的戒心消了大半,很是爽朗的笑道:“水管够。”便又去给他接了一碗。
这一碗水丁义便一口口喝的比较慢了。
老头蹲在他旁边抽着旱烟,时不时说两句话。
这时候,瑞定从马车边过来,他看着村子,又看看老头,疑惑道:“这里是齐家庄?”
老头看他下来,急忙站起身,略有局促叫了声“公子”。
瑞定突然激动起来,道:“张大哥可是住在这里,张得力?原来在军营的张大哥!”
老头见他这般行事,不疑有假,“公子跟张得力认得?”
“早先在军营里见过,张大哥倒是个热心人。”
老头笑笑,伸手抓过旁边一个光着屁股跑的小孩,道:“去田里叫你张大伯来,有人找他。”
小孩被拍了一把,捂着屁股急忙跑了。
老头又道:“他原先一人回来,身上还带着伤,又不说什么,倒是把我们都急坏了。”
老头说这话的时候也在偷偷打量着瑞定,像是在试探。
瑞定心说他的伤必是有猫腻了,道:“那时候我已经出了军营了,后来听说那人也没得好。”
老头一拍大腿,似乎是放下心来。
不多时,远处走来一个年约四十的汉子,背上扛了把锄头,看见瑞定几人脸色一变,顿了一顿又继续过来。
老头看见他,道:“张得力,有人找你,我陪了一会,先去干活。”
张得力站在瑞定面前,眼神游离。
瑞定很是坦诚,道:“小王行五,想请先生去我府上做个亲卫教头。”
张得力挥了挥手臂,他左手的确是只能抬到肩膀上头一点点,冷笑道:“这样的你也不嫌弃?”
“又不是让你去做亲卫。”瑞定道。
张得力眼神变幻莫测,却什么都没问。
瑞定看了他这般犹豫,知道有门路了,便不催他。
张得力想了一会,道:“你能找到我……让我想两天。”
瑞定点头,说了两句不着急,便带着两个侍卫离开了。
出了村口,他留下另一名叫做谭连的侍卫,又将马车驶离村口,在路上等着了。
不多时,谭连回来,跟瑞定道:“他没再去田里,扛了锄头直接回家了。我看他屋里也没什么好东西,看着很是落魄。”
瑞定点头,道:“回宫。”
转过去两日便是八月十四,这天夜里,皇帝歇在了皇后宫里。
两人吃完饭,有各自梳洗,上了床,皇后才开口说事儿。
她也学乖了,几次趁着皇帝吃饭的时候进言,没吃完饭皇帝就走了,眼下已经换了寝衣,皇帝又是个怕麻烦的,最多不过背过身去而已。
“一转眼已经几十年了。”皇后感慨道。
皇帝也唏嘘一声,“是啊。”
稍稍沉默一会,皇后道:“老五年底出宫,也该说婚事了。”
皇帝声音顿时冷了下来,“你看上谁了?”
“早先说的甄大人家里的四闺女,您不是没同意吗?”
过了一会,那一边传来一身“嗯”。
皇后眯了眯眼睛,又道:“不过又让我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皇帝语气和善了一些,问:“谁?”
“林大人的姑娘,小名儿叫黛玉的那个,现如今在贾府上住着,前两日进宫我也看了,虽然年纪偏小,不过人长的不错,也知书达理,想必配瑞定是够了。”
“你怎么想起她来了。”皇帝声音冷了三分。
“您如此看重林大人。”皇后笑道:“我自然也是要给他的独生女儿找一门好亲事的,这最好的,也就是宫里这几个孩子了。虽说老六年纪跟林姑娘相仿,不过瑞定更沉稳些,一看就是个会疼人的,林姑娘给了他,想必林大人也放心。”
皇帝嗯了一声,心里却有些怀疑,皇后是猜到了什么?还是单纯想给瑞定找不痛快?又或者如果他不答应,她真打算将林姑娘说给老六?
皇后声音笑眯眯的,“瑞定见过林姑娘,又对她多有照顾,也不算盲婚哑嫁了,而且——不如将他俩凑成一对?”
皇后暗暗心惊,庆幸自己转得利索,没将瑞定下江南第一个建的就是林如海说出来。
皇帝半天没说话,他心里颇有几分搬了石头砸自己脚的烦闷。
“怕是年纪差的有点多。”皇帝半响只憋出这一句话来。
“瑞定……”皇后犹豫了一下,“他不是不宜早娶吗?”
要不是现在已经躺在床上,皇帝便要开始瞪皇后了,不宜早娶!
况且他抬举林如海,让瑞定去看他是为了大计,若是真让儿子娶了林姑娘,他也是有几分不愿意的。
“你心思也太重了!”皇帝怒道:“瑞定不宜早娶是怎么来的?我不过想凉一凉,你便找了这么个人,真要把瑞定拖到二十好几不成!”
要是搁皇后以前的脾气,她非吵起来不可,只是如今这两年吃过不少亏,她涨了心眼,服了软,哭诉道:“瑞定年纪也大了,若是没在出宫前将婚事定下来……况且不宜早娶也是吴妃自己说的……与我何干,我倒是希望他早早成亲的,不然最后又是说我这个皇后不慈。”
皇帝被她哭的心烦意乱,况且这一大通话听起来也不是没有道理,便翻了个身道:“随你!”
皇后这才渐渐止了哭声。
皇帝躺在床上,转念一想皇后赐婚也挺好的,至少跟他便没了关系,至于以后……还不是他说了算。
皇后心愿达成,又装模作样啜泣几声,说了几句日子过的艰难,便心满意足睡着了。
第二天便是中秋节。
瑞定一早来给皇后请安祝寿,他算着皇后性子虽不太急,不过要想跟皇帝说婚事,多半也是要找个苗头的。
比方中秋节,比方千秋。
而且一早便听说皇后派了人去宫外,瑞定心想他们的计策多半是见效了。
的确,昨晚上皇帝半无奈办泄愤似的答应了皇后,虽说早上起来也没反悔,不过是黑着脸走了,皇后害怕事情再有变故,立即差翠竹去了贾府。
“免得皇帝后悔,万一瑞定知道了,跟吴妃两个去找皇帝哭诉,皇帝万一心软了呢?”皇后看着翠竹,道:“我这便差人出去将事情定下来,金口玉言,让他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翠竹道:“娘娘说的极是,不如让奴婢出去。贾家老太君惯会下套儿的,若是换了旁人,说不定被老太君一套话,便说出来贾元春的去处了。”
皇后点头,给了翠竹出宫的牌子,道:“眼下她还有用,还不到说出去的时候。”
送了翠竹出宫,没一会几位皇子便到了。
几位皇子献上寿礼,又说了几句祝寿的吉祥话。
皇后看着瑞定不怀好意笑了笑,“瑞定过来。”
瑞定心中一跳,站到了皇后身前。
“你也大了。”皇后慈眉善目,看着瑞定就跟看着亲儿子一样,“年底便要出宫建府了,也算是有了自己的家。”
“成家立业,你王府里没个王妃可不行。”
皇后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顿。
看见瑞定板着脸,她心里是越发的畅快了。
老三跟老四交换了一个眼神。
早年他们成亲,皇后不过看看人选,今日却亲手给瑞定选了一个……
皇后也觉得瑞定的威胁最大。
皇后又道:“我给你选的这个人,你也认得。”
瑞定心里一震狂跳,他不说话,只是余光扫到太子,发现他脸上略显震惊。难道……皇后事先没跟他说过?
瑞定觉得这又是一个关键性的点,皇后跟太子开始离心了。
只是瑞定这一言不发的神情看在皇后眼里,就是不满了,皇后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两分。
“要说选这么个人出来,也着实费了不少功夫。”皇后停下调整了一下,不然就要笑出声来了。
“就是林家的姑娘,林大人的千金,现如今住在荣国公府上的那一位。”
瑞定用力咬了咬牙,额头两边青筋暴起,脸上也红了。
皇后眼睛一亮,右手指甲在左手腕上掐了一下,道:“早先你母妃说你不宜早娶,可是我跟你父皇商量了一夜,觉得你出宫前若是没将婚事定下来,怕是要被全天下笑话了。”
“林姑娘还不到年纪,你得等她两年,所以这婚事虽定了下来,也不算你早娶了。”皇后侧头一笑,嘴裂的有点大。
“对了。”皇后又道:“我已经差人去了贾府,现如今怕是她们已经知道了。”皇后又指了指旁边桌上的东西,道:“我跟你父皇都觉得有些仓促,怕是你来不及准备,这是我给你备下的礼,回头你上门纳彩的时候,记得带上。”
一时间,殿里六位皇子的眼神全部落在了瑞定身上。
瑞定胸口起伏两下,缓缓道:“多谢皇后娘娘的美意,若是没其他事情,儿臣便先告退了!”
瑞定声音虽平缓,可是人人都能听出来他用了好大力气克制。
皇后笑道:“去吧,东西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去。”
瑞定又跟几个兄长打了招呼,紧紧抿着嘴唇出了坤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