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一顿。
她再怎么在贾府称王称霸, 在屋里再怎么给贾琏甩脸子, 那也是建立在贾府众人都是跟她差不多地位的前提下。
宰相门前七品官。
这一位是跟着王爷来了好几次,能识字,还在书房里伺候的宫女。
王熙凤顿时萎了, 心里不免埋怨两句贾母。
“姑娘这话是怎么说的。”王熙凤脸上的笑容不减,“我们这也是为了您好, 老太太听说妹妹生病了,还特意吩咐去叫了御医, 又让一家子的人走路轻些, 千万别打扰了妹妹。”
异雀眼睛一眯,她在宫里这么些年,虽然一直在瑞定身前伺候, 只是吴妃看着瑞定提拔她, 自然也教了她不少。
这人先是说林姑娘生病,见情形不对, 现在又说怕她打扰了林姑娘, 里面没什么猫腻怎么可能?
说的越多,心里越虚。
“我也不跟你瞎扯,宫里娘娘还王爷还等着我回话。”异雀起身已经往门外走了,“我不是来看你的,既然林姑娘见不到, 回去我就照原样转达了。”
“姑娘。”王熙凤两步走到她身前道:“这事儿搞的,我们都是为了林姑娘好,要么我带您去看上一眼?她是真睡了, 不然知道宫里来人了,怎么也得起来不是。”
说着,王熙凤带路,两人往林黛玉院子里走过去。
“知道是您来。”王熙凤笑道:“这才敢不叫妹妹起来,知道王爷跟娘娘都是心疼妹妹的。”
异雀不搭理她,王熙凤自顾自一人说下去。
“……老太太是最心疼妹妹的了,自打她来,我们府上嫡亲的孙女儿都要靠边了……
“……我们府里上上下下都喜欢她跟什么似的……”
“……妹妹每季的新衣是最多的……”
好在路不远,没听多久便到了黛玉屋前。
王熙凤看了立在门口的鸳鸯,放下心来,道:“这便是了,您也不是第一次来的,去看看便知道我没骗您了。”
异雀扫她一眼,抬脚进了屋。
黛玉住的是正屋,一排三间,中间是厅,左边是卧室,右边是书房。
异雀站在大厅里,隔着半开的门往卧室里一看,床上的确有人。
东西也规规整整的,脚踏上一对绣花鞋,异雀专门看了看,样子精致,的确是姑娘们穿的。
只是……她扫了一眼站在卧室门口伺候的丫鬟,抖什么。
异雀又回到厅里,小声道:“我带来的东西你们收好了,等林姑娘起来给她,过两日便是中秋了,到时候我再来看她。”
王熙凤笑道:“今儿才是七月十五,到中秋还有整整一个月呢,妹妹不过伤风而已,最多两旬便好了,下次来肯定能见到。”
异雀嗯了一声,突然觉得不对,又往书房走了走。
“你们……”异雀抿了抿嘴,决定不动声色,先回去告诉王爷再说。
王熙凤亲自带人将异雀送上轿子,看着她坐上马车离开贾府,这才又和鸳鸯两个回到老太太屋里。
贾母面前放着一碗燕窝粥,见到王熙凤进来,道:“今儿这粥熬的不错,你二奶奶辛苦了,等会给她也送一碗去。”
王熙凤急忙道谢。
贾母又问:“送走了?”
王熙凤点点头,“我亲眼见她上的马车,看着倒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贾母视线扫到鸳鸯,鸳鸯点了点头。
“王爷又送了什么过来?”贾母问道。
王熙凤笑道:“不过是些布料,玉器,还有一个小布包,看着像是书。那位宫女说是娘娘送的。”
贾母道:“布料玉器倒像是出自宫里娘娘的手笔,不过这书……”
“女子无才便是德,况且……娘娘没进宫之前,她父亲的官职……怕是给她请不来什么先生的。”
“那这书?是王爷送的?”王熙凤惊了一声,道:“可惜了,方才那书一直抱在布包里,也没看见里面是什么,要么我再去看看?这书眼下已经在紫鹃手里了。”
贾母放下手里的小瓷碗,道:“你别去了,我等会去看看她。想必一大早就来这么一出,她也很是不安,我去安慰安慰她。”
王熙凤笑道:“老祖宗最是疼爱孙女儿的。”
贾母脸上浮现一个堪称慈祥的笑容,“她亲妈去的早,我不疼她……可就没人疼她了。”
说完了话,王熙凤借着要去处理家事,告退了。
贾母又看鸳鸯,问:“都说了?”
鸳鸯低着头,脸上表情肃穆,“二奶奶极会说话,明里暗里都说了林姑娘体弱多病,很是不着痕迹,若是我……想必那宫女是听不出来什么破绽的。”
贾母叹气,“委屈我黛玉了,她生的本来就小,又体弱,你跟我去看看她。”
鸳鸯上前去扶贾母,贾母又道:“端上燕窝粥,她脾胃虚弱,吃这个最好克化了。”
几步就到黛玉屋里,看家鸳鸯扶着老太太亲自前来,屋里几个丫鬟都急忙出来迎接。
贾母看了一眼,将手递了出去,道:“紫鹃,你们姑娘怎么样了?”
紫鹃赶忙上前跟鸳鸯一左一右搀扶上贾母,笑道:“小姑娘家家的,这个年纪最是贪睡了,方才不过是——”紫鹃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差点说漏嘴。
她抬眼看着贾母脸色突然阴沉下来,急忙补救道:“姑娘说没睡醒,这会又躺下了,方才宫女姐姐过来,也搞出了些动静,没惊醒她,怕是真睡熟了。”
贾母嗯了一声,道:“你好好伺候着,我带了燕窝粥来,你去用紫砂锅加了水,把燕窝粥隔水热着,温温的就行,你们姑娘起来了就能吃。”
紫鹃点头,从鸳鸯手上接过一个白雪的小瓷盅来,往小厨房去了。
贾母则由鸳鸯扶着,进了黛玉卧室。
黛玉侧身躺着,头冲里,被子底下的身体轻微舒缓地起伏着,看到倒像是真睡着了。
贾母坐在黛玉床边,给鸳鸯使了个眼色,鸳鸯将桌上放着书的小布包拿了过来。
房间里响起布料摩擦的声音,还有书页翻开的声音。
“这姑娘家,最怕走错路了。”贾母口苦婆心的说着:“有些事情说出去于男人家不过风流,又或者浪子回头而已,还能得个金不换,迷途知返的美名。”
床上小小的身躯一颤,贾母像是没看见一样,“姑娘一旦被寻了错儿,那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的。娘家没脸,婆家……这辈子不过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贾母的手放在了枕头上,湿漉漉的。
“你母亲去的早,你父亲无力管教于你,便将你送到我府上。”贾母在黛玉肩膀处拍了拍,“这事儿也不能怪你。”
贾母长叹一口气,“王爷毕竟是天家子弟,他仗着身份我们必定要有所顾忌。”她摸了摸黛玉头顶,语重心长道:“你放心,外祖母就是舍了这个家,也要护你周全,必定不能让王爷坏了你的名声。”
贾母起身,伸手搭在鸳鸯胳膊上,又道:“只是你也要有所警觉才是。”
贾母说完话,跟鸳鸯两个离开了。
黛玉死死咬着被角,泪流满面。
王爷第一次来,两位舅舅和外祖母都在……
王爷第二次来,两位舅舅和外祖母都在,宝玉也在……
王爷第三次来,是大舅舅陪着的……
她并没有私底下见过王爷,王爷谨慎守礼,又是朝野称赞……
王爷已经跟父亲商定了婚事。
怎么在她们嘴里,就成了私相授受呢!
要说守礼,要说规矩,宝玉现如今都十五了,还在内闱厮混,跟宝姐姐,跟湘云,还有跟自己……怎么看在她们眼里,就是跟姐妹亲近呢!
“姑娘?姑娘?”紫鹃的声音响起,见黛玉没答应,便将卧室的门窗关好,去外间做针线活了。
异雀坐着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回了皇宫。
王爷却不在头所,她问了两句,说是王爷去乾清宫议政了,异雀无奈,也只得安静等在宫里,这一等便等到了天黑。
瑞定是在掌灯十分才回到头所。
今天乾清宫议政,到让他觉察出来一点不同寻常的地方。
父皇……似乎要对江南有什么大动作了,事关林如海,瑞定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着。
年初在朝堂上父皇让推举的西北都司指挥使,当时他推举是孔昊文,这人现在在两淮都司里当副手。
父皇的意思,是让这人做到今年年底,然后上京述职,只是接任的人选没定,孔昊文下面要去哪儿也没定。
还有就是父皇将江南的官员,几乎是每个衙门都挑出来一两个说事儿,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呢?
瑞定有心想提醒林如海小心,只是……又怕这信落在别人手里。
就算信安安全全道理林如海手里,只要路上走漏风声……其实跟信被人发现都是一样的结果。
瑞定安慰自己,林如海也当了这许多年官了,年初他去扬州,也跟林如海算是推心置腹的商谈过一次,她应该不会那么容易上钩了。
“异雀说有事儿要回王爷。”看管小书房的太监进来道。
“叫进。”瑞定道,她今儿去看了林黛玉,瑞定嘴角微微翘起,也不知道她满不满意我送的鬼故事。
只是异雀进来,一脸的愁容,倒是吓了瑞定一跳。
“林姑娘?她怎么了?”
异雀想了想,将今天的遭遇一字不差跟瑞定说了。
“只是奴婢觉得贾家的人态度很是奇怪,头两次跟着王爷前去,贾家的那个谄媚样子。”异雀回忆道:“后来奴婢又自己去过一次,那一次接待的琏二媳妇恨不得都能将嘴笑裂了,怎么这次……拦着不让见呢。”
瑞定点头沉思。
异雀又道:“还有一点奴婢觉得不对。”
“奴婢在厅里闻见了王爷书房的味道,像是林姑娘早上起来焚了香。”
瑞定一震,“若是她伤风,自然是闻不出来味道的,如何要焚香。”
异雀为难的点了点头,“要么是贾府的人不想让奴婢见林姑娘,要么……是有人动了林姑娘的东西。”
“贾府!”瑞定想起现在还在他倒座里住着的贾元春,又想起原本林黛玉的结局来,真恨不得现在立即就将人从贾府接出来。
“而且……”异雀又道:“奴婢见了林姑娘这几次,她虽然长的略瘦了些,只是瘦弱却不是病弱。贾家的人里里外外说的都是林姑娘吹不得风,外祖母都还好好的,她倒先病了。又说她吹一次风要病上二十天等等。”
“奴婢虽觉得她话里话外都是关心林姑娘,只是这几句听在耳朵里怎么都觉得不是个事儿。”
异雀还想再说什么,瑞定却摆摆手让她下去了。
“我知道了,这事儿……”
这事儿要在不能惊动父皇的前提下办好了,得从长计议。
第一天一早,瑞定先去了承乾宫。
“母妃,你还记得上回我跟你说的林大人家里的姑娘吗?”
吴妃问:“巡盐御史林大人家里的?”
看见瑞定点头,吴妃又道:“记得,我还嘱咐你舅舅家里每逢四大节去看看呢,眼看着就要中秋了,估计她们东西也准备好了。”
“你放心,你跟母妃说的事情母妃都记在心里呢。”吴妃说完又叹了口气,“只是她在贾府住着,想起你宫里那个,我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瑞定道:“昨儿我派异雀去了贾府,没见到人。”
瑞定将昨天异雀的所见所闻稍稍加工了一下,取了一半跟吴妃说了。
“姑娘生病了,屋里就两个丫鬟看着,还有人偷偷点我送她的香。”瑞定道:“虽然林大人说略略照拂一二便是,只是这碰巧遇上了也不能不管。”
吴妃叹道,“这不在爹妈身边总归不是个事儿。外祖母毕竟还隔着一手,一个姓林,一个姓贾,还有亲孙女儿。”
“谁说不是。”瑞定又渲染了一句,“您想想她的亲孙女儿——”瑞定顿了一顿,等到吴妃回想起贾元春来,又道:“刚进宫的时候,那是长圆脸,长的比一般人都要高大,看着也很是结实。”
“可是那林姑娘,在贾府住了也三年了,现在还是单薄一张身子,小脸也不知道有没有我手掌大,看着真是可怜。”
吴妃拍了拍他的手,道:“你毕竟不方便。行,这事儿我知道了,一会我让又夏去看看。”
瑞定点头,像是突然想来一般,道:“让又夏姑姑换上女官的衣服再出去。”
吴妃笑了,“宫里就是出来个粗使宫女,他们也得敬着。”只是看见瑞定期盼的眼神,又道:“嫔妃宫里就这么一个女官,原来是给你撑场面的。”
这边跟吴妃说完,瑞定也出宫了。
他年底便要出宫建府,宫外又在给他修宅子,因此时不时的出去一两趟,也不怎么显眼。
看着宫里的马车进了荣府的大门,瑞定差人去将荣府东边的油黑大门敲开了。
瑞定打算来个双管齐下的法子。
一边让母妃派人去看着,一边……上回贾赦也在他面前说了,他们府上是贾政住了正房,贾赦敢在他面前这么说,心里怨气必定不小。
瑞定决定帮着贾赦打擂台,总之要搅的贾府不得安生,特别是那个什么事情都想控制住的贾母,不能让她分出心来再给林妹妹找不痛快了。
谨慎起见,他差遣去叫贾赦的不是安和,安和毕竟已经去过几次贾府,想必不少人都记住了他的面孔,万一要让贾母等人知道他也差了一脚,怕是对林妹妹更不好了。
想到这儿,瑞定也很是不解。
按照贾府的这幅日落西山的模样,还不得什么都死死抓在手里。
他一个王爷,还是亲王,不说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至少表面上他的恩宠是除了太子之外的头一份。
现如今他已经明明白白的表现出来要给林妹妹撑腰,贾府怎么还敢阳奉阴违?
瑞定想起昨天异雀说过的话,这分明就是不想让见人,然后慌乱间让林妹妹匆忙装病的。
贾府这是攀了高枝儿?
瑞定摇了摇头,觉得不太可能。
贾府敢跟他对着干,至少也得是攀上皇子才行。
哪个不长眼的会跟这种人家商量大事?
瑞定派出去的虽不是安和,不过是个太监,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年头什么人能使唤太监?
哪个贾赦都得罪不起,就算这太监说的语焉不详,含含糊糊的,他也立即整理了衣着,跟着出来了。
宁荣街跟大街交汇的地方,停着一辆马车,乍一看跟其他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太监将贾赦领到马车门口,掀了帘子让他上去。
“王爷!”贾赦惊道,只是心里虽然吃惊,但是声音控制的很小,也就是三五步之内才能听见。
瑞定冲他微微一笑,“上来,我有话问你。”
贾赦慌张极了,几乎是手脚并用,也不知道是怎么爬上去的。
瑞定眼睛里发出光来,嘴角微微翘起,道:“你上次说……荣府正堂是你弟弟再住?”
贾赦精神一震,连忙点头,看见瑞定就跟看见亲爹一样,道:“当日我父亲过世,刚刚过了头七,母亲便让我那二弟搬进了荣禧堂。”贾赦说的咬牙切齿。
“说我不知长进,住进正堂怕是辱没家风,带坏荣府子弟。又说我那弟弟有先祖遗风,应该是他住正堂。”
瑞定眯着眼睛,“你就没想着去哪里说一说?”
贾赦颓废着塌了肩膀,“母亲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里里外外都暗示,若是我不听话,便要去大堂上告我不孝。”
“不住正堂我还是荣国府的主人,若是被母亲这么一告……我可就什么都没有了。”贾赦整个人几乎都缩成了一团,“横竖就这么混着,他仗着母亲撑腰,可是母亲还能给他撑几年呢?”
瑞定轻轻摇了摇头,道:“你就没想过你母亲不会去告你?”
贾赦脸上的表情愈发的难以形容了,“那会我父亲刚死,我心神大乱,之后才反应过来这都是她要给小儿子铺路,只是……我是个酒囊饭袋,他却是得了皇帝亲口夸奖过的。”
贾赦说到贾政,语气越发的愤恨了。
“当日父亲临死之前,想着我袭爵,他什么都没有,便上了折子,给他求了一个工部主事之衔,这些年过去了,他也不过升到工部员外郎而已。”
“话里话外还说自己原本是想科举出身,还嫌弃父亲耽误了他!”
贾赦一肚子的苦水。
“他不过一个假正经而已!”
“官升不上去是因为父亲临终的折子,皇帝给他安排到了工部。他说自己书读的好,应该是去翰林院的。”
“住在正堂是因为要孝顺母亲,不忍让母亲伤心。”
“他大儿子死了,也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完全不是因为被他逼的寒冬腊月在院子里读书。”
“大姑娘去宫里当差,也是因为母亲的吩咐,他无奈的很,一点也不想当皇亲国戚。”
“小儿子十五了,还天天在内闱厮混,童生试都没过,也是因为要孝顺祖母,不忍祖母一人孤单。”
贾赦冷哼一声,“他是一点错儿都没有的。”
瑞定听了这一番话,虽觉得有点故意演戏的成分在里面,可是也明白贾赦忍了这许多年,怕是再也忍不下去了。
他抬手过去拍了拍贾赦的肩膀,等他平静下来。
这时候,又夏已经进了贾府。
一开始是王熙凤出来迎接的,可是下人不知道,她却能看出来。
这一位上了年纪的宫女,身上是有品级的。
“不知这位姑姑怎么称呼?”
又夏在宫里待了多年,板着脸很是能唬住人,况且当初瑞定说的时候她也听见了。
别说她跟异雀的关系究竟如何,至少出了宫她们都是宫女。
又夏扫了王熙凤一眼。
就是那种扫过去让人完全不觉得自己是个活人,好像跟隔壁的座椅板凳没什么区别的扫法。
“我的名字是主子们叫的,你称呼我一声姑姑便是。”
王熙凤一口气没上来,脸色差点变了。
虽然现在贾琏还没袭爵,但是身上好歹也有一个正五品的同知之位,她也算是官太太,正五品的诰命头衔,却被一个宫女如此甩脸。
就说这是个苦差事!
王熙凤又暗暗埋怨起贾母来,又想这次一定要怀上身子,借着养胎的功夫先把这一堆子事儿躲了。
等到尘埃落定,八字有了一撇再说。
况且老太太不过一句话,得罪人的事儿都是她干的,她的好姑妈也整日的念佛,表面上看着是什么都不管了,只是时不时叫她来问话,说这个该怎么办,那个又该如何处理。
王熙凤盘算一遍,笑道:“姑姑您坐,我们小孩子家家的不会说话,我这就去请府上的老太君来陪您。”
又夏道:“老太君年纪大了,怎好劳动,还是我去见她才是。”
说着,又夏便跟着王熙凤站了起来,道:“你带路,我这跟着一起去。”
王熙凤急忙左右不停的使眼色,平儿跟鸳鸯一起跑了。
又夏跟着王熙凤出了正堂,看见前面慌慌张张的两个丫鬟,道:“府上的规矩,还得好好教。”
王熙凤一震,笑着说了句,“您说的是。”
又夏在宫里的时候是低着头伺候人的,出了宫代表的是娘娘跟王爷的体面,头挺的比谁都直,再加上她到现在连笑影都没露出一个来。
唬得王熙凤心里七上八下,平日里的伶牙俐齿是一点都说不出来了。
而且……又夏在宫里练出来的功夫。
走路平稳,步伐跟尺子量过的一样,每一步的距离都是一样的,步子的频率也是一点不差,跟她走在一起,原本也能用的上“端庄”的琏二奶奶,竟然在走路间都有了几分慌张。
鸳鸯和平儿这会儿已经跑到了贾母屋里。
鸳鸯是来报信儿的,至于平儿,是王熙凤的耳目,一来是怕这边说了什么不利于她家奶奶的言论,二来完完全全的听上一遍,晚上也好跟她家奶奶商量具体该怎么办。
“老祖宗。”说话的是鸳鸯,“宫里来了个很是厉害的姑姑,二奶奶正带着朝您这边过来呢。”
贾母忙站起身来,道:“鸳鸯你去黛玉屋里看看布置好了没有,平儿扶着我,我们去花厅。”
又夏进了贾母花厅的时候,贾母已经坐在上首了。
又夏前去行礼,口中称呼道:“老太君。”
贾母笑眯眯的道:“还不快给姑姑上茶。”
“姑姑请坐。”贾母指了指她下首的椅子。
又夏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嘴唇也紧紧抿着。她坐了小半个椅子,丫鬟端了茶上来,她抿了抿便放下,直视贾母。
“昨天异雀回宫,说林姑娘病了。娘娘怕她小孩子没见过世面,又不会说话,特意差我前来看一看。”
“怎敢劳动宫里娘娘。”贾母也有些心慌。
异雀是王爷的宫女,这个一看便知。
只是王爷现在还没经正式的册封,使不了有品级的姑姑,所以这一位上了年纪,身上又穿着特制宫女服饰的姑姑,必定是娘娘宫里出来的。
“林姑娘本是江南人士,来了京城水土不服,长长生病也是有的。”
贾母听了这一句,心下稍稍松快了一些,但是又夏下一句话,让她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里。
“只是按照昨日您府上人的说法,这两三年了还没好,怕是中间还有点什么别的。”又夏说话一点都不客气,“如果不是您府上的人伺候的不好——”
贾母倒抽了一口冷气。
“——就是林姑娘体弱。”
贾母急忙道:“她自娘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我这天天给她吃的人参养荣丸,这两年已经好了许多了,只是换季,难免病的重些。”
“嗯?”又夏表示疑惑,看着贾母道:“您给她吃人参养荣丸?”
贾母急忙点头,“这是补身子最好的药了。”
又夏眼睛一眯,想起现如今天天用山参补身子的元春,道:“说句犯忌讳的话——”这话说完她眼睛将屋里所有人都扫了一遍,贾母知道这是暗示不能传出去,道:“您放心,我府上的丫鬟都是嘴严的。”
“宫里也有一位自娘胎出来便不足的皇子,我在宫里伺候多年,多多少少也知道药理。”又夏端起茶杯重重摔在桌上,“林姑娘来您府上才多大?这药太医说过,不能给小孩子吃!”
贾母被吓的一颤,道:“姑姑,这药是黛玉小时候便开始吃的,来我府上便接着吃罢了。”
又夏上下打量着贾母,像是什么都明白了一样,道:“宫里的太医五天请一次脉,开的方子多是三天的,再长也超不多五天,林姑娘来您府上两三年,吃了两三年一样的药?您就没请个大夫给她再请一次脉?”
贾母冷汗直流,道:“这补身子的药……”
半响没说出话来。
又夏道:“我知道了。您差人带我去看看林姑娘,我看完便回去跟娘娘回话。”
贾母头上的汗流的是越发的快了,
若是这般将人放了出去,她们阖府上下,没一个能落得着好。
况且这姑姑这样厉害,万一被瞧出破绽来,黛玉又应对不利,她们可真要丢大人了。
想到这儿,贾母起身道:“老身陪姑姑去看看。”
又夏点头,道:“那就烦劳老太君带路了。”
从贾母的大花厅出来,往前一个院子,便是黛玉的正房。
黛玉还依着鸳鸯的吩咐躺在床上装病。
又夏跟贾母两个进屋,一进来她便扫视了一圈。
“即是受了风寒,怎么门窗全都开着?”
屋里伺候的丫鬟,从雪雁到紫鹃,没一个敢说话的。
鸳鸯上前一步,小声道:“这是看着太阳已经升起来,略略开上半刻钟透个气。一夜没开窗户,屋里满是浊气,怕是对姑娘身子不好。”
贾母笑着看了鸳鸯一眼,心说关键时候还是鸳鸯靠得住,等会等到这姑姑走了,便赏她个什么好东西才是。
又夏又去书房看了看,这一看,她觉察出不对来了。
瑞定早先送了东西给林姑娘,吴妃也跟她说过两次,只是言语里说的都是瑞定给一个姑娘送什么镇纸、墨锭等等,怪没道理的。
但是却没说送的什么镇纸,又夏也以为不过是平常物件。
只是今日一看,这镇纸……吴妃究竟知不知道呢?
又夏顿觉心神大乱,想回去先跟吴妃将这事儿说了。
只是脚步还没踏出书房,她闻见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跟异雀昨天闻见的一样,瑞定书房里点的香。
八重樱是庆阳伯府的产业,又夏是知道的。
她还知道瑞定时不时会从八重樱找些香料、香粉之类的小东西送人,还会专门吩咐八重樱的伙计换上特制的盒子,以示重视。
但是将自己特制的香料送人,这还是第一次。
又夏的脚步生生转了个弯,又转回了书房。
“这位林姑娘,还是个爱读书的人。”又夏道,说着她便抬脚往书柜那里去了。
书柜靠墙放着,在书房的最里面,这么一圈绕下来,能将书房看个清清楚楚。
于是又夏在书架侧边的多宝架上,又看见一样再次让她心神大乱的东西。
王爷非但是送了自己管用的香,他连用了好几年的香盒都一起送来了!
又夏眼睛一眯,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去看一看这林姑娘了,哪怕她躺在床上起不来,这张脸她也得看一看了。
又夏转身,往黛玉的卧室走去。
宁荣街边上,瑞定已经跟贾赦说完了话,贾赦在他的马车上又做了一会儿,等到这一脸的鼻涕眼泪消下去了,这才下了马车。
瑞定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低声嘀咕了一句。
“又夏该看到了吧?怎么还没将林妹妹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