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婚礼进行曲(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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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是人生大事,也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

今天就是优纪的婚礼了,川端次郎那个脑抽的,居然把婚礼定在了早上八点。所以,一群人凌晨四点就起来了。

千代樱和亚久津的记忆里,他俩从来没有起得这么早过,精神都是恍惚的。从各自的卧室里出来,眼神直愣愣地跟对方打个招呼,然后一起进了盥洗室,刷牙,洗脸。镜子里面倒映出的两张睡眼惺忪的脸看上去格外有喜感。

“……困死了……”千代樱打着哈欠,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而一边的亚久津,眼睛都是闭着的,似乎在无意识机械地动作手臂刷牙。

冰冷的水冲刷在脸上,才让她稍稍清醒了一点。

她不知道自己的情绪是怎样的,似悲,又似喜,优纪是真的要结婚了,这个事实让她昨天晚上有些忧郁,因为想到了百合子的归宿问题。她真的很希望百合子能够找到一个爱她的男人,快快乐乐地过完下半辈子,最好还能再生几个孩子。

好容易把自己从睡眠的深渊里拉出来,千代樱往包里塞了一瓶卸妆水然后跟亚久津下去楼下坐进了豪华轿车里。

她打算等婚礼一结束就把脸上的妆擦掉再去吃喜宴,不然的话她总会错觉自己脸上的粉会掉进菜里。

汽车一路风驰电掣到了美容院,早就有等在门口的职员鞠躬将一群人迎进,看来今天这里是被包下啦?好气派。

……她的礼服居然是一件蓬蓬纱裙!

千代樱看着自己要套上身的洁白礼服,黑线。一旁的亚久津一边被化妆师扳着脸化妆,一边使劲试图扭头看她,嗤嗤直笑。

真澹巡怀苫拐嬉cos爱情天使?上帝保佑她吧。

唯一万幸的是,纱裙虽然是蓬蓬裙样式,但是看上去一点也不幼稚,总算是上帝没有抛弃她。

当然,是否事后会招来亚久津的嘲笑,就不再考虑之列了……

川端家的地盘还真是挺大,居然自己还搭了一个婚礼帐篷。

白色的帐篷,装饰着无数鲜花和丝带,铺着长长的红地毯,绿草如茵,草坪上放着金色的西式雕花椅子,旁边还有一个很大的舞池。宾客们已经三三两两来到了婚礼会场,正互相打招呼谈笑。但是亚久津和千代樱因为有重任在身,没法过去参加社交活动,陪着新娘在休息室呆着。

八点整,婚礼正式开始。

优纪穿着从希腊订制的带有复古风的豪华版婚纱,虽然光是看着就觉得很重,但是穿着这样一件婚纱,带来的幸福感足以抵消这种沉重感带来的疲累了吧?后面的裙摆长两米多,千代樱一边拿着深红色的玫瑰花瓣往空中撒,一边还得留神脚下别踩到那长长的裙摆,好在她定力比较强,笑容很灿烂,花瓣撒得很有气势,所以估计也没人看到她时不时往脚底下瞄一眼的举动。

前方的亚久津穿着黑色的修身西装,那叫一个英俊潇洒啊,看得千代樱魂儿都快飞了,他很庄重地伸着手臂让优纪搭着,一副父亲送女儿出嫁的样子——当然,这个形容有点让人冒冷汗。不过正宗的西式婚礼都是老父亲陪女儿走红地毯的,优纪的父亲不知道远在哪个天边,所以只好由她高大英俊的儿子代劳。

千代樱不知道亚久津现在心里怎么想,在婚礼开场前他一个人盯着天花板发了好久的呆,但是开始之后他表情就很正常了。

想必也是很惆怅的吧?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那天晚上他们俩把宝马男揍了一顿,优纪对着亚久津叫他滚出去的时候,亚久津抱着她,浑身都在发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伤心的,却硬是不让自己哭出来。

如今他却是能这样淡定地送母亲出嫁了。

也许这就是成熟的标志。

长长的红地毯终于走完,撒完了花,千代樱便不好再站在婚礼的高台上,便和亚久津悄没声儿地告退了,走到观众席上坐下来休息休息。

“你这送嫁花童的形象很经典呀~”

背后有人低低笑着,凑过来说。

千代樱惊了一跳,回头一看,居然是迹部和忍足,此刻两个人看着他俩的婚礼傧相装束,都感到乐不可支。

“本大爷待会儿就让人给你找两个天使翅膀插在背后,咱们留个影。”迹部恶劣地笑着。

千代樱看着手里剩下的小半篮子玫瑰花,寻思着待会儿一定要寻个机会把它扣在迹部头上。

咬咬牙,心想在人家婚礼的重大时刻聊天很不厚道,所以强迫自己转过身去,专心听着神父的婚礼祝词。

好容易熬完了婚礼,千代樱站起来走出去拿点吃的喝的垫垫肚子,她觉得自己都快饿晕了。打眼一看,迹部在旁边站着,顿时恶劣心起,准备将篮子里的花瓣扣在他那油光水滑的发型上。

“别,这可是庄重的场合,而且……我妈还在不远处呢。”迹部敏锐地感知到了危险信息,后退一步,用嘴角说道,然后眼角示意不远处正在聊天的两个贵妇。

千代樱不情愿地放下了篮子,眼观鼻鼻观心作淑女状。

“你也用不着这个样子……”迹部抖了一下,“我怎么汗毛都竖起来了呢?”

“咦,你真奇怪,你不是说这是庄重的场合吗?那我就‘庄重’呗,你到底要怎样?”千代樱眼睛眯起。

“不,我的意思是……”迹部抚了一下额头,看着她的眼睛已经眯起来,当机立断,“算了,就当我没说。你这样就挺好的。”

算你识相。

千代樱的眼睛恢复正常。

“不过本大爷决定还是要帮你留影一张,下面标注‘史上最名不副实的爱情天使’!”迹部上下打量了千代樱一眼,突然露出一个恶作剧的笑容,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来,笑一个!”

千代樱大惊,扑过来要抢他的手机,只可惜穿着纱裙和高跟鞋,行动不如平时灵活,没抓到迹部,反而一头扑到了旁边的花柱上,迹部灵活地蹿到了一旁,在千代樱回眸的一瞬间,拍下了她的照片。

“啧,本大爷的摄影技术果然华丽。”迹部欣赏着照片,大言不惭地自夸,那笑容让千代樱拳头痒痒。

“删掉!”

“才不要呢!”

“你!”

“怎样?”迹部得意洋洋,“喂,不华丽的女人,不要搞错了,能被本大爷亲自拍照,你应该感到荣幸才是!”

千代樱听闻此言,顿时觉得自己失去了语言功能,嘴角抽搐了几下,考虑到穿着裙子和高跟鞋不能打人,她妥协道:“好吧,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不过别让别人看到啊,我可不想被你的后援团钉小人……更不想被人误会跟你有什么关系,本小姐可是有男朋友的。”

迹部面皮抖动了一下,“那是自然,本大爷可不会看上你这种不华丽的女人。”

“喂,我说,你这种行为不就叫‘得了便宜还卖乖’吗?”

……

两人正说笑间,迹部的妈妈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两人赶忙停下聊天,千代樱退到一边。

“景吾。安藤家的二小姐来了,你去请她跳个舞吧。”迹部夫人看都没看千代樱一眼,直接对她儿子说话。那高傲的口气,真跟迹部如出一辙,而且还不允许你提出自己的意见,只不过迹部用这种语气让人还勉强能容忍,她么……徐娘半老了,做这种姿态,只让人反感。

不过话说回来,迹部的眼睛长得还挺像他妈妈的,他妈妈长得倒是真不错,气质似乎也很高华的样子……呃,或者用“傲慢”来形容更合适一点,她个子不高,看人却是居高临下的,千代樱觉得挺费解——上流社会就非得这个样子不可吗?对她这个平民也就罢了,可对她自己的儿子干嘛还要用这种口气说话,仿佛迹部是她的奴才一般,她成天这个德行,不累吗?迹部也真够了不起的,竟然能忍受这样的妈,换了她的话,估计早就逆反到天边去了。

“迹部夫人好。”看迹部夫人的眼风扫过来,千代樱尽管腹诽着,但还是规规矩矩地鞠躬行礼,只不过抬起头来的一瞬间,迹部夫人的脸色在五秒钟之内由红润转为煞白,最后看上去马上就要晕倒了似的。

“你……你……你是……”迹部夫人指着千代樱,声音抖得都连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怎么可能,你不是已经……已经……”

哈?我怎么了?关我什么事啊?千代樱莫名其妙。

迹部景吾不解地看了千代樱一眼。

迹部夫人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喘了一口气,旋即强自镇定下来,用审问犯人一般的口气道:“你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

什么态度啊你个老虔婆,我见都没见过你,哪儿得罪你了?

千代樱在那一刻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但是,这是公众场合,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这点修养她还是有的。于是她忍着怒气,尽量平静地回答:“我叫千代樱,是迹部君的同学,我是川端夫人朋友的女儿,在婚礼上当花童的。”

“千代?”迹部夫人高傲地扬起了头,她比千代樱矮,所以千代樱清楚地看到了她脸上强自维持的镇定,“我从没有听过这个姓,你是平民家庭出来的?那么你是怎么进入冰帝这样的学校的呢?”

千代樱接着看见了她华丽的大振袖和服下微微颤抖的身体,觉得很有趣,轻轻地笑起来,“我是高中一年级时从东京山吹私立中学进入冰帝的交换生,目前担任着高中一年级学生会的副会长,还是您儿子的网球部的经理。您说得没错,我是平民家庭出来的,而且我还是个私生女呢,敢问您有何见教啊?”

“你……”迹部夫人被千代樱充满了嘲讽的话刺激得浑身发抖,再看看站在千代樱旁边的儿子,这幅画面……这幅画面……

一瞬间的眩晕让她突然失去了理智,恶向胆边生,“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和我说话?!你这样的下贱女人,也配和我儿子站在一起?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小贱人,仗着自己有几分颜色就敢勾引我儿子……”

千代樱不动声色地听着她的叫骂,自己却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这女人的表现很奇怪,自己明明从来就没有见过她,她这么激动干吗呢?更别提还不知所谓地口出秽语,这像是个大家出身的夫人所为吗?——所谓上流社会的风度啊什么的,虽然有可能是装b,但再怎么也不至于在公众场合失礼到这个地步吧?

嗯,真有意思。

千代樱这边还没什么反应,一旁的迹部脸上的血色却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

“母亲!”他难以置信地厉声喝止了迹部夫人,上前两步揽住了他妈妈的肩膀,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母亲,您今天似乎太累了,我送您回家吧……”

他的话音还没有落,另一个声音从千代樱背后冒出来。

“小樱,你在这儿啊,刚刚优纪叫我来找你,说是叫你去跟小仁跳舞呢……”

百合子从后面的垂花拱门中间穿过来,一手搭上千代樱的肩膀,头一转,正好看见了千代樱对面的母子俩。

“啊——!”

迹部夫人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恐怖叫喊,然后华丽丽地栽倒在她儿子怀里,浑身颤抖,指着百合子说不出话来。

这一声尖叫那可不是一般的吓人,千代樱觉得自己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这是怎么个情况?

回头看看百合子,千代樱愣住了。

百合子脸上先是微笑,然后换成了惊愕的表情,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随即她又恢复了微笑,然而这一次,眼睛里却没有笑意,而是闪着黑漆漆的寒光,仿佛一根毒针一样,直直刺入人心窝子里。

最奇怪的是她的表情,说不出的诡异,千代樱无法形容,更无法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如果硬要说的话……猫看着在自己爪子里挣扎的老鼠的时候,大概就是这么个表情吧?

“哎呀,这不是迹部夫人吗,好久不见,您安好啊?”慢吞吞吐出的字眼,浸泡着浓浓的恨意和轻蔑,兜头盖脸浇在众人心上。

这厢千代百合子气定神闲居高临下,那厢迹部夫人脸色煞白浑身发抖,两下一对比,气氛是无比诡异。

千代樱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这两个女人。目光无意间和迹部的相触的时候,她冷冷地扭过头去。

场中的两个女人继续用眼神厮杀,千代樱觉得自己的头好痛,她当机立断,揽住百合子,硬是把她拖走。当她的手碰到百合子的肩膀的时候,她感到百合子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僵硬得像是一块木板。

“美女,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千代樱晃晃她。

“……”百合子恍惚了一下,摇头,“没事。你赶紧去找小仁吧,他在那边的舞池等你。”看千代樱忧心忡忡的表情,她强调了一遍,“我没事儿,你别管我了,赶紧去吧。”声音有点古怪地高。千代樱看她不对劲儿,死活不肯走,硬是把她带到舞池边坐下,又找了优纪来陪着她,这才匆匆上去找亚久津去了。

这场婚礼,似乎有点不对劲……

千代樱没敢细想,她只想赶快找到亚久津。

“百合子阿姨怎么会认识迹部夫人的?”

千代樱在舞池里遇到了正往外走的亚久津,她一把拉住他走到庭院的水榭里,把刚刚遇到迹部夫人的事情告诉了他,换来的是一个疑惑的眼神。

“谁知道是怎么回事,你是没看见,那女人脸色白得像鬼。哦,不,应该说,从见到我开始她就一副要发神经病的样子……”千代樱把迹部夫人的话完完整整告诉了亚久津,亚久津的脸色也开始变得很吓人了。

“别在意,我看迹部他妈绝对是有问题,就是不知道是脑子有问题还是精神有问题了。”千代樱耸耸肩,“不用跟这种人计较什么,被说一下又不会掉块肉。其实她说这种话,难堪的不是我,是她儿子。你没看见当时迹部的脸色……啧。”

好吧,她承认是她阴暗了,她是故意的,根据一般电视剧和言情小说上的套路,大凡这种自以为是的富家太太问出什么“你出身如何如何”的问题,无非就是暗示“你根本配不上我儿子最好识相一点赶紧滚蛋”而已。切,好像谁稀罕“配”她儿子似的。

她和迹部有没有关系,那女人不知道,迹部自己还不知道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如此风度尽失仪态全无地口出秽语羞辱自己的朋友……有这么个妈,他也真够可怜。

百合子和迹部夫人之间必有不可告人的恩怨,这恩怨还不能小了去了,不然的话百合子干什么笑得跟个催命鬼似的?虽然这样说是蛮不厚道的,但是那个表情的确够渗人。

万一真有什么,那事情可就大条了。

迹部家是什么人家?豪门巨贾。他们家是什么人家?平头百姓。这万一想找麻烦,不是铁定只有吃亏的份儿?

千代樱思及此处,简直要忧心忡忡了。

“不要胡思乱想,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随便说,他们自己解决就是了。”亚久津安慰地拍拍她的背。

“唉,你不是女人,不知道我的感觉,我跟你说,女人的第六感是个很奇妙的玩意儿,有的时候准得可怕。日本是个传统社会,咱俩这样的身份,终究是个不尴不尬的,谁知道当年美女她们到底经过什么事情?我们的父亲到底是谁?……这些都是很微妙的事情,你知道,什么金钱权势的,一般都不会让女人之间搞成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只有男人会让两个女人结成那种怪里怪气的气氛……”千代樱也没有心情跳舞了,拉着亚久津走出来坐在凉亭里的长凳上。

“你想太多了。”亚久津把她拉过来抱住,“就算是这样又怎么样呢?也不能改变什么。你忧虑的问题其实我也想过,你肯定也看得出来我家老太婆和百合子阿姨都不像是一般人家出身的。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我们是某个豪门的私生子,可那又能怎么样?我们又不是不能自己养活自己,不可能任他们搓圆捏扁。”

虽然是不怎么在意“父亲是谁”这种问题,但对于自己的身世还是有某种程度上的忧虑——虽然有时候很想知道很想知道,又胆怯地觉得能一辈子不知道最好,万一真摊上一个叫人无法自处的背景,又该怎么办?

不过,不管怎么样,她只要和亚久津在一起就够了,有他在身边,就无所畏惧。

“没错,就算真实身份比较叫人难堪,那又怎么样?反正我们俩在一起就够了,就算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也不算什么。”千代樱微微一笑。

“那我们去跳舞好了。”亚久津站起来,把她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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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了,真正的当事人心里可没有这么豁达。

迹部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牢牢地圈住他妈妈的肩膀,几乎是用“押”的把他妈妈带出了举行婚礼的大宅院,咬着牙命令司机“送夫人回家”。

眼看着自己家的轿车消失了踪影,迹部松了松领带,觉得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无法言喻的耻辱充斥着他的胸腔。他一个人站在黑暗里,用力呼吸着夜晚凉爽的空气——生平第一次,他觉得他可以理解父亲这么多年来对母亲的厌恶和不屑了。

她的污言秽语让他今晚在千代樱面前丢尽了脸面,他真不能相信那些恶毒的羞辱性的词汇竟然是从自己的亲生母亲嘴里说出来的!她的风度呢?她的仪态呢?她平日不是最看重这些的吗?

别说千代樱跟他没有任何暧昧关系,就算她真的是他的女朋友,就算她真的是那种想要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女人,就算他母亲真的看不上她的出身,这也决不是这样羞辱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女孩的理由!

该死的,她说话之前就不能过一过脑子吗?她想过她的表现会把她儿子置于什么样的难堪境地吗?

现在好了,他以后要怎么面对千代樱?怎么面对他最欣赏的女孩?尤其是,当他还对这个女孩抱有不一样的感情的时候……

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在看到千代樱之前,母亲还很正常,变故发生在千代樱抬起头,母亲看到她的脸的那一刻。

“‘你不是……怎么可能……’?这是什么意思?”他轻声自语着。

迹部景吾在这一刻真恨,至于恨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只能扶着疼得要裂开的额头踉踉跄跄地找地方想要坐下来。

“景吾?”对面出现一个模糊的影子,越来越近,好像是个男人……下一瞬间,那个男人扶上了他的肩膀,“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男人有和迹部景吾几乎一模一样的脸部轮廓,父子俩唯一的区别就是眼睛,迹部景吾的眼睛长得像他妈妈。此刻他看着儿子的眼睛里满是焦急和关心,很难以想象,对着另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的时候,他是如何的冷酷。

迹部景吾混混噩噩地抬起头,愣愣地问道,“爸爸,你认识一个叫千代百合子的女人吗?”

在刚才送母亲上车的时候,迹部夫人仍然处于一种“见鬼”的状态,他看见母亲的嘴唇哆嗦着,翕动着,但却发不出声音,像一条出水的鱼,细细分辨,似乎是在不断喃喃“百合子”。

百合子?这个名字好熟悉,他突然想起,在档案上看到过的千代樱的学生资料——父亲一栏是空着的,母亲……似乎就叫“千代百合子”呢。

话一出口,迹部景吾明明白白地看见父亲的嘴角僵硬了一下,随即又放松开来。

“千代百合子?不认识。怎么了?”

迹部景吾垂下了头,也对,百合子是个很普通的日本女孩名。可是,那一瞬间的僵硬,又是因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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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千代樱和亚久津也遇上了麻烦。

千代樱并没有把迹部景吾的抽风妈放在心上,她一直在看着百合子和优纪,一直等到百合子站起来接受了一个男人的邀舞,似乎是没有什么事儿了,她才和亚久津下场去跳舞。

连着三曲下来,跳得有点累,走到自助餐桌旁边准备拿点喝的,却正好跟川端明康打了个照面。

心下暗暗叫苦,表面上却不得不笑着打了个招呼,自我介绍了一下。

川端明康上下打量了两个人几下,哼了一声,表示不屑。

亚久津有点不高兴,皱了皱眉头。

“不要以为你妈妈嫁给我父亲,你就飞上枝头了,川端家可不会承认你。”他趾高气扬地对亚久津说。

“谁稀罕让你们‘承认’啊?我跟你老子又没有血缘关系,本来也不是你们川端家的人,你少自作多情。”亚久津冷冷地回答,然后千代樱见势头不对,赶紧拉着他走人。

“……不过是个没名没分的野种罢了,还敢跟我摆谱——”

谁知道川端明康是发了什么神经了,估计是喝醉了?不经大脑思考的话脱口而出。

千代樱和亚久津同时出手,川端明康话音未落,就挨了两记重拳,飞出去四五米,刚好落在往这边走过来的川端次郎和优纪脚下。

场面顿时就僵住了。

千代樱先发制人,假装没看见两人,“川端明康,把你的嘴给我好好洗洗干净,这就是你们川端家的家教?我都替你丢人!”一边用力推了亚久津一把。

亚久津心领神会,脸色一整,“你少在那儿大放厥词,今天是你爸和我妈的婚礼,你不去祝福也就罢了,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要以为我妈嫁给你爸,我就飞上枝头了?你一个二十多岁的人,说出这种话都不会觉得自己丢人吗?要不是看在我妈妈的份儿上,我今天非叫你好看不可!”

说罢两个人才抬头,“才”看见了家长。

川端次郎的眼神一下子冷厉下来,黑着脸看着被打得嘴角出血的儿子,觉得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结果就是闹事的三个人都被第一时间送离现场,塞进豪华轿车拉回家去了。

好好的心情,被突发的两个意外搞得一塌糊涂。

本来从小到大因为身份问题遇到的不愉快已经够多了,紧低调慢低调都还避不开这种叫人难堪的冷嘲热讽,这下子优纪嫁入豪门,亚久津虽然没有改姓,但以后免不了要进入上流社会的社交圈子……真是够了!

但川端明康的话并不是让千代樱心浮气躁的真正原因。他那句“没名没分的野种”虽然刺耳,但千代樱此刻倒还巴不得事实真是如此,可是事情会有这么简单吗?百合子的微笑,迹部夫人的震惊,还有这整个婚礼上隐隐约约的不对劲,都绝对不只是“巧合”。

优纪……真的是因为喜欢,才嫁给川端次郎的吗?

千代樱他们被送回家的时候只有晚上八点多,婚礼还没有散场,这个时间,正是众人兴致正浓的时刻呢。

迹部流光看着儿子的脸色实在不好,自己也没有心情再回去跟那些人虚与委蛇,于是掏出手机打电话叫司机过来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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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母亲回家了吗?我似乎没看到她。”父子俩坐上车之后,迹部流光才想起来自己的妻子,随口问了一句。

迹部景吾的脸色猛然沉了下来,低低地“嗯”了一声,“就在您出来找我的时候我刚刚把她送走。”

迹部流光“哦”了一声,没有再追问,半靠在加长轿车里舒适的皮座椅中懒洋洋地放松着身体。

“说吧,到底怎么了?”迹部流光看着儿子恹恹的表情,追问,“是不是你母亲做了什么事情或者说了什么话……惹你生气了?”

迹部景吾为父亲的敏锐吃了一惊,然而他实在是不愿意向父亲说母亲今晚的表现,免得让事情雪上加霜。

“算啦,你不想说,我也懒得追问,你这几天太累了,应该要好好休息一下。我替你打电话跟老师请假吧。”迹部流光挥手制止了儿子的抗议,“不要逞强,一两天而已,你们网球部没了你也不会塌了天,看看你的脸色都难看成什么样了。”他轻轻笑了笑,“不要太心急,你现在在做的事情,我已经做了大半辈子,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成功呢,你还年轻,这事儿急不得。”

迹部景吾惊愕地抬头看父亲,发现迹部流光嘴角是了然的笑容。

“爸爸……”

“嘘……”迹部流光竖起一根手指,“这件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是父亲和儿子的小秘密哟。”他眨了眨眼,“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不如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动作吗?你以为为什么你爷爷现在还没有察觉呢?放松点儿子,不要把自己逼迫得太厉害,我是你爸爸,保护儿子是父亲的责任,在你能够独当一面之前,你永远可以依靠我的。”

迹部景吾觉得眼睛周围有一种酸楚的感觉,他强行忍住落泪的冲动,抽了抽鼻子,“谢谢,爸爸。”

时间在谈话过程中悄悄流逝,迹部家灯火辉煌的大宅到了。

“去洗个澡,换件衣服,待会儿到我书房里来一趟,我还有话跟你说。”迹部流光对儿子道。

迹部景吾点点头,在二楼的入口处拐了个弯,回了自己房间。

迹部流光则抽出一支雪茄点上,悠哉游哉地往自己的套房走去。

管家从一旁悄无声息地出现,“老爷,您回来了,夫人今天似乎很不好呢,回来就开始发烧了。”

“医生呢?来了么?”迹部流光漫不经心地问。

“已经来过了。”

“那就行了,没大碍的话,不用报给我知道,病了就休息,这几天的社交场合,你就替她推了好了。”迹部流光挥挥手,摆明了“此次谈话结束”。管家鞠躬,跟在迹部流光身后往书房走, “哦对了,这个消息明天你再告诉少爷吧,我今晚找他有事。”走出两步,迹部流光又回头对管家道。

“好的老爷,老爷今晚会熬夜吗?”

“看情况。”

“那么我去吩咐佣人准备宵夜。可是老爷,少爷刚刚看起来精神不大好呢,跟平常的样子很不一样,他没事吗?”

“哦,大概是今晚他累了吧。”

“可是,您和少爷今晚不是去参加婚礼的吗?平时少爷回来尽管看上去很累,可是精神却很好呢,我看他还挺高兴的样子……”

“哦?是吗?”两人已经进了书房,宽大的书桌上已经摆上了热气腾腾的红茶和点心,管家执起茶壶替迹部流光倒上,“我最近一段时间常常不在家,都没太注意景吾,你说他最近挺高兴,为什么呢?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这个我就不大清楚了,少爷并不太爱跟我提及学校的事情,不过最近呢,他有常常跟他的朋友们聚在一起,前几天还一起去过马场骑马,对了,少爷还有邀请他的朋友们来家里呢。”管家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

“那有什么不正常的,他那网球部的人不是常常过来吗?”迹部流光不一为然地看着突然变得八卦起来的管家。

“哦,不是网球部的少爷们,是以前从来没有来过的人呢,其中还有三位非常漂亮的小姐哟~”管家正想为老爷描述一下那三个女孩子的美貌和自家少爷那不同寻常的重视,突然间脸色却变得苍白起来,“啊……老爷,我突然想起……突然想起……”

“咦?”迹部流光直起身子,“你怎么了?”

“老爷……”管家颤抖着声音对迹部流光道,“这话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您,可是……可是……太像了……她们实在是太像了……”

“你什么意思?”迹部流光的神经也不自觉紧绷起来。

“老爷,那三位小姐似乎是少爷上了高中之后新交到的朋友,其中有一位似乎是姓……千代!对,姓千代,名字叫做千代樱,她简直……简直就是……”管家的表情像是在讲一个恐怖故事,“简直就是‘那一位’……的翻版啊老爷!”

“什么?”迹部流光看上去像是被一把大锤迎面击中,“你是说……”

“没错老爷,”管家用力点头,“那位千代樱小姐,除了轮廓更加深邃一点、比平津小姐当年更加美貌以外,其余的……跟……跟当年的平津小姐简直是一模一样,行动、举止……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像得不得了!”

“……”迹部流光呆呆地跌坐回豪华的皮转椅中。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父亲,我来了,我可以进来么?”

“下去吧,这里没有你的事了。”迹部流光迅速恢复镇定,“记着,今天的话,不许和任何人再提及一个字!”

“是,老爷。”管家迅速鞠躬退下,走到门前打开门,“少爷,您来了。老爷正等着您呢!”

迹部疑惑地看着从祖辈开始就为他们家服务的管家一眼,发现他一向如同冰山般的脸上似乎有一丝裂痕。

而那一边的迹部流光已经换上了他一向面对儿子时温和慈爱的表情,“景吾啊,进来坐下。”

迹部景吾乖乖坐到了办公桌的对面。

迹部流光看着他,表情很是欣慰, “今天是川端次郎的婚礼呢,说实话,他竟然会再婚,让我感到很惊讶,虽然女方不是什么世家小姐,但是不得不说,看上去一点也不差。景吾,再过几年你也要走到这一步的,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吗?”

迹部景吾不想谈及这个话题,然而面对的是一向护着他的父亲,也就没有什么好回避的了。“还没有,父亲,可是我……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娶出云纯代子啊!”后半句他几乎要喊出来了。

迹部流光点头,“好了,冷静,冷静,我知道了。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出云纯代子,但我可以肯定这丫头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好,不然你不会这样。退一万步讲,就算她千好万好,可你就是不喜欢,那也没有用不是?强扭的瓜不甜,强扭的婚姻不会长久,这个道理我比谁都懂。”

迹部景吾沉默,看着父亲平淡的表情,他说不出话来。

“我自己经历过的痛苦,我不会叫我的儿子也经历一回。景吾,我不会逼你做任何事情,但是……你也要知道,你爷爷不是好对付的。”迹部流光抽了一口雪茄,“我倒是觉得,如果你没什么非娶不可的人的话,不娶出云纯代子,你至少也要有一个能够让你爷爷接受的备选,那样无疑会省下我们很多事——当然啦,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如果你遇到了你真心喜欢的 人的话,只要她确实是个好姑娘,爸爸也会无条件支持你的。最近我总是不在家,也没有机会跟你好好谈谈,不过,听你山口伯伯(就是管家先生)说,你最近似乎跟几个女孩子走得比较近?那她们一定是很出色的好姑娘吧?”

“呃……是啦,其中有一个叫做羽光蝶子的……”

“啊,羽光?是羽光家的小姐吗?”

“是的,她的父亲是羽光老爷子的三儿子,近年来似乎听说也是那位老爷子中意的下任家主候选人之一,父亲,我觉得,比起出云来,还是羽光比较合我的胃口。”迹部景吾实话实说了。

“咦?那倒是个不错的选择。”迹部流光摸着下巴,微笑,“好啊,如果你是认真的,羽光家也是很好的,可是景吾啊,如果你不是真的喜欢那女孩子,就不要轻举妄动,等到确定了心意也不迟,否则的话……会不太好收场呢。”

“我想我是认真的,爸爸。”迹部景吾低下了头,突然有一种想把自己的心事告诉父亲的冲动,“反正……反正我真正喜欢的那个……注定不会属于我的,那么在我喜欢的类型里挑一个比较中意的,也挺好……”

“哎?这是什么话?!”迹部流光惊讶,“竟然会有女孩子不喜欢你吗?喂,我说,你都没有试着去追一追吗?”

“已经晚了,爸爸。”迹部景吾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她早就有男朋友了,是她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她聪明、漂亮、强悍,最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爱的是谁,对爱情忠诚又专一,是不会轻易被人诱惑的。我可不能这么做,破坏别人恋爱会被马踢死的啦。”

“哟,那还真是太遗憾了。”迹部流光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能得到你这么高评价的女孩子我还真想见一见呢。就连出云家的丫头,我都没听你赞过她漂亮聪明。”顿了顿,“我还听说你的网球部新招了个女经理?真是稀罕,你不是最讨厌有女生插手你的网球部了吗?不会就是这个女孩子吧?”

“是呀。”迹部很爽快地承认了,“反正您对我想做什么都心知肚明了,可我也不能放下我的网球部,是我请她来帮忙的,她的网球水平也很高……虽然她不是打网球的,但是部员们都很心服,她也是个认真做事的人。我不在的时候,网球部就全权委托她了。”一时间迹部景吾忘掉了婚礼上发生的令他颜面扫地的事情,兴致勃勃地谈论起来。

“哎呀呀,听你这么说我就更好奇了。”迹部流光看见儿子的情绪明显好转,也笑道:“你有照片什么的吗?给我看看?”

“有啊,就是刚刚在婚礼上拍的。”迹部拿出手机调出千代樱的照片,递了过去。

在未来的十几二十年里,迹部一直都非常非常后悔自己在这一天晚上的举动。

可是,时光是不能倒流的,冥冥之中也许真的有一只眼睛在默默注视着人间的一切,没有人能逃过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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