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十六岁的腊月,离新年很近了。她在离家乡很远的这个地方,准备结束自己的生命。
烈烈寒风吹得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刺骨地疼。黑发飞扬起来,脖子上的青紫还依稀可见。
她往前一步,脚下的石头纷纷滑落,悬崖深不见底,泪水汹涌不止。
因为一场大案,做县令的父亲被押走。她跑去求那个人,用尽了所有办法,他都不肯出手救父亲。她走投无路,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在闹市被斩首,血溅白绫。
那之后,全家被判流放。在流放途中,她的继母为了给亲生儿子请大夫看病,竟把她迷晕了送到色眯眯的官差头子的床上……
她这一生,再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不如带着这痛苦和恨,坠入地狱吧。
……
她被人轻轻摇晃,不断有人在耳边呼喊着。
她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打扮华贵的夫人,一套黄金镶嵌珍珠的头面,青罗描金撒花的背子,雀纹长裙。那夫人本眼眶通红,捂着心口,见她睁开眼,一把将她抱进怀里:“皎皎,娘的心肝宝贝,你可算醒了!徐妈妈,快去前头喊大夫来!”
一个婆子连忙应声跑出去。
她惶惑地抬起自己的手,白白嫩嫩的,如稚龄小儿。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跳崖了?
她被那夫人抱在怀里又亲又揉,越过夫人的肩头看了看屋中。檀香木的桌椅,几上摆着名贵的青白素瓷三脚香炉,雕刻精美的妆台上安有很大的铜镜,镜里映着一位夫人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娃儿。女娃眼睛大而明亮,皮肤就像白面,又软又细嫩。
她是那个女娃?
屋子里跪着八个丫环,旁边还站着一个地位高一些的大丫环,人人皆是喜极而泣的模样。
站着的那个丫环鹅蛋脸,五官精致,穿着桃色绣梅花的短衣,月白素色长裙。她上前道:“夫人,小姐肚子怕是饿了。奴婢去准备些吃的吧?”
那位夫人连忙抹了抹眼泪:“对,还是玉簪你想得周到。”
她怔怔地发呆,直到一个大夫模样的男子进来诊完脉说:“恭喜夫人,小姐真是福泽深厚啊!烧退了,已经没有大碍。”夫人听后松了口气,满屋子的人皆是欢喜。
那个叫玉簪的丫环带人端上来一碗清粥,几碟小菜,请她下床吃。怎么会这么清淡?她想吃黄金鸡、玉灌肺、神仙富贵饼、脆琅、东坡豆腐啊……做梦的话,难道不是应该梦到这些么?
她怔怔地吃饭,夫人陪坐在她身边,看她吃得很快,不由劝道:“皎皎,你慢点吃。”
这时,门外有人禀报道:“夫人,老爷回来了。”
眼前的夫人脸上露出笑容,吩咐那个婆子:“徐妈妈,好好照看小姐吃饭,我去迎下老爷。”
徐妈妈应是,那位夫人便带着几个丫环出去了。
她吃饱了,意识到要先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便问徐妈妈:“我是谁,这是在哪?”
徐妈妈被她问得一愣,担心地用掌抚了抚她的额头:“小姐莫不是烧糊涂了?”
“快告诉我!”她坚持。
徐妈妈不敢违逆,神色纠结地说:“您叫朱绮罗,是应天府知府老爷的女儿……能想得起来吗?”
南京应天府?父亲的治所夏邑县就是在应天府的辖区。难道这是巧合?她看到檀木案上摆着一本线装书,封面写着“历法”二字,她跳下床迫不及待地翻开来,扉页上印着宪宗皇帝洪丰二十五年……这分明是她出生前的十年!
这不是梦!她用手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哎哟一声痛叫。徐妈妈连忙过来查看,摸着她柔嫩的小手臂:“小祖宗哟,你这是干什么?!”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理清思路。不久前她跳下崖,应该是死了,但又在这个名叫朱绮罗的小姑娘身上活了过来,而且还回到了二十六年前!她现在是朱绮罗了。
事情发生得猝不及防,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发呆。陌生的环境,未知的身份,还有不可思议的重生。她需要时间冷静。
门上珠帘轻动,一个穿着宽领窄袖长袍的清俊男人走了进来,三十岁上下,气质温雅。刚才的夫人跟在他后面,丫环婆子俱恭敬行礼,整齐地喊道:“老爷!”
男人走到绮罗面前,俯身把她抱了起来,柔声说道:“我们的皎皎可算醒了!来,叫爹爹。”
她望着眼前的男人,只觉得他眉眼间透着慈爱,跟前世的父亲一样。若父亲没有死,全家没有被流放,那么现在她正在家中刺绣待嫁,一切才刚刚开始。她死在十六岁,正是人生最美好的时候……她忽然想哭,扁了扁嘴,泪珠已经挂在眼角。
“这孩子,怎么了?”男人摸了摸她的头,疑惑地看向夫人。
“官人,皎皎刚醒,还没回过神来呢!”夫人把绮罗抱过去,安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皎皎不怕,娘在这儿陪你。”
男人被很自然地晾在了一边,只能叹了口气。
绮罗的身子一天天好起来,她也终于缓过神来,接受了自己全新的身份。既然是老天爷给的机会,她没理由不珍惜。说起来,她重生的这个朱家真可算是名门望族。她的祖父靖国公朱穆娶了皇帝的亲妹妹昭庆长公主,生下二子,绮罗的爹便是小儿子,名叫朱明玉,时任权知应天府。
朱明玉的妻子是参知政事郭松林的女儿郭雅心,也就是绮罗的亲娘。他们二人夫妻情深,朱明玉甚至为了郭雅心守身如玉,身边既无妾室,连个通房的丫头都没有。
朱穆早几年便过世了,现在的靖国公是朱明玉的哥哥朱明祁,住在京城里头。因为一些旧事,兄弟俩早早就分了家。
绮罗每天除了按时吃饭吃药,活动活动身子骨,便是躺在床上睡觉养神,很少说话。她一闭上眼睛,还是会想起前世的事情,那个人决绝的眼神还有官差头子对她的侮辱,吓得她夜夜都很难安睡。
这天夜里,郭雅心见女儿难得酣睡,悄悄从里间退了出来,吩咐丫环婆子照看。她到厨房亲自做了一些小点心,拿到朱明玉的住处去。
被冷落了许多天的朱明玉故意装出不高兴的样子:“夫人为了照顾皎皎,倒是把为夫给扔到天边去了。”
“哪有跟自己女儿吃醋的?皎皎好了,您不开心吗?”郭雅心俯身勾住了朱明玉的脖子,低下头亲吻他。
朱明玉被她惹得身子一烫,反将她抱在怀里,很快衣裳开敞,香肩外露,冶艳无比。郭雅心发髻上的团花镶红宝石的银簪子几乎都要掉下来,伸手捂着嘴巴,眼波娇媚。朱明玉眸色一深,把妻子打横抱了起来,直往床榻而去。
罗账里头颠鸾倒凤,自是一夜风流。
天亮的时候,朱明玉先醒,亲了还在酣睡的娇妻一口,走到床帐外面,让丫环进来伺候更衣。昨夜他很是折腾了一番,只怕今天她要起不来了。
这时,玉簪手里拿着一封信走进来,轻声说:“老爷,京中来信了。”